张文青带着孩子们在新桥镇一住就是大半年,苏子安给龙居斋忙完了那些画稿,又和李珂一起合办了画室,再加上给简宇桓这个小少爷补课,日子过的也是忙碌而充实。
他们过的不错,苏元德那边却已经焦头烂额,终于在九月底的一天坐车来了新桥镇。
苏元德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他见着张文青和孩子们也有些不好意思,一直低着头小声同她们说话。张文青对丈夫多少还是有些感情的,见他伏低做小,也就让他进门来一起吃饭,但是期间一直绷着脸没多说话。孩子是她的心头肉,伤了哪一个她都心疼的要命,苏元德当时可是把苏子安和苏辰打的骨折住院,她心里还记恨着。
苏子安被小少爷留下来吃饭,回来的晚了些,进门看到他爸的时候愣了下。
苏元德倒是主动先跟他打了招呼,道:“回来了?”
这事儿挺新鲜,苏子安没想过他爸还有这么和颜悦色跟他说话的一天,以往的时候他回来晚了他爸都要沉着脸骂一顿,这大半年的冷淡相处倒是让这个自称一身傲骨的男人软下了骨头,放下了身段。苏子安觉得有点好笑,这世界上还真有这样吃硬不吃软的人。
“小安回来了?”张文青听见声音,从屋里走出来,顺手把他放在沙发上的衣服拿起来挂在一边,道:“衣服别这么放,第二天折了没法穿。”
苏元德张嘴道:“你别老惯着孩子,让他自己做,他这么大个人了,这些小事情得学会自己动手。”
苏子安没理他,眉毛微微皱了下,跟张文青简单说了两句就回自己房间休息去了。
张文青知道儿子累,忙道:“好,你快去睡觉吧,明天早上我喊你起来吃饭,放心睡吧。”
苏元德眉毛挑了一下,脸上露出些不满来,忍不住又道:“文青,你这样不行,他都多大了,怎么还能这么依赖你……”
张文青沉默地收拾衣服,外套挂好,一些脏衣服就收起来去洗,显然并不想搭理他。苏元德觉得自己进了这个老宅的门就已经表达了足够的诚意,认为老婆还是应该和从前一样听话,孩子也应该对他恭敬孝顺,但是这么半天相处下来,双胞胎那对养不熟的小白眼狼吃完饭就跑了个没影,老婆不跟他说话,儿子回来还给他脸色看,苏元德有些坐不住了。
他走上前去,跟着张文青进了隔壁房间的洗衣房,张文青正在把脏衣服放进一台崭新的洗衣机里。苏元德心里一惊,他结婚十六年了,一直没能给张文青买上洗衣机,怎么刚来新桥镇半年她们就能置办上这么些家电了?他心里闪过刚才在客厅里看到的那些新沙发和电视机,还有其他的一些家具,脸色越发不好。
“你这次出来这么久,也该消消气,跟我回去了吧?”苏元德站在她后面,背着手拧眉去看张文青使用那台洗衣机。“你带着孩子出来这么久,怎么也不想想家里的情况……”
张文青把手里的东西甩进洗衣机里,发出“砰”地一声闷响,她回头瞪着苏元德道:“你再说一遍?!你说啊,我到底是为什么才带着孩子出来的,你说啊!!”
苏元德心虚了,压低声音道:“你别这么大声,别喊,我们好好谈谈不行吗?”
张文青冷笑道:“我今天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让你进这个大门,你自己说,你是有诚意来接我回去的吗?你就这么空着一双手进门,我做菜的时候你不帮忙,连十岁的孩子都知道来帮我……”
苏元德忍下脾气,道:“文青你这是怎么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张文青道:“对,我就这样了,我现在想通了,我为什么要忍?打从现在开始,我就不忍了!你不是要照顾你大哥吗,要给他治病养老吗?那你就跟你大哥一家过去吧,你和那些死认钱的家伙别再出现在我面前,我还就不稀罕回去了!”
苏元德看她一眼,心里有些焦急起来,他觉得自己真是被夹在中间两边为难,辩解道:“文青你别这样无理取闹,那是咱们亲大哥,他得了重病我们不能放弃他啊……”
张文青心都凉了,看他一眼,冷声道:“要是我弟现在还活着,变成了植物人躺在床上一治十几年,你也养么?你砸锅卖铁、卖了咱们的房子,也要给他治好吗?”
苏元德心头冒火几乎是立刻就说了“不”字,想改口已经来不及了。
张文青冷笑道:“这就对了,你瞧,你自己都说‘不’了,凭什么要我跟着你去受苦?得绝症的是人是你亲哥,不是我的,你大哥凭什么要我养?!”
苏元德还是不甘心,想要从孩子身上找到突破口,开始围着苏子安的学业打转,试图再劝张文青跟他回去。
他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张文青怒从心起,恶狠狠瞪他一眼,道:“怕耽误小安的学业?哈,好啊,你把小安的学费拿来,你拿了钱我立刻带孩子们回去,让他们回市里上学!”
苏元德这段时间被苏大伯一家缠上了,别说口袋里没钱,家里也穷的叮当响,那仅有的一点存款也彻底用了个精光,连下个月的工资都跟财务上提前预支的,他现在吃饭都成了问题,更别说一下拿出小一千块的学费了。他瞪着眼睛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被张文青赶着出了老宅的大门。
外头夜色漆黑,苏元德身上仅有两块钱零钱,他就算想坐车回市里,这个点也没有汽车了。他气的浑身发抖,但是心里却是满腔的酸涩,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向温柔体贴的妻子会变成母老虎一般的凶悍,而孩子们也不再跟他亲昵,个个冷淡不说,还都躲着他……
苏元德拖着沉着的步伐慢慢离开这里,他走了几步,带着点希望又回头看了一眼,但是想象中的场景并没有出现,张文青没有再给他开门,老宅的灯也熄灭了,显然是已经休息了。
屋里的双胞胎也在小声跟苏子安学话,他俩人小耳朵尖,刚才偷偷溜去洗衣房把爸妈的谈话都听了一遍,有样学样地回来讲给了苏子安。两个小孩显然有点震惊,他们从没想过自己妈妈会有这样凶悍的一面,苏童说完了还加了句感慨,道:“哥,咱妈刚才可真厉害。”
苏子安半躺在床上听他们说话,新打的实木床很大,三个人躺着都足够,他听着苏童说就问道:“童童,你喜欢妈妈现在这样吗?”
苏童嗯了一声,道:“喜欢,这样爸就不会冲我们发脾气了……”
苏辰想的显然比妹妹想的多,他有些担心的问道:“哥,你说爸还会来接我们回家吗?”
“这里也是咱们的家。”苏子安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道:“小辰,有些时候一家人也会分开,你别害怕,妈妈肯定永远对咱们好,大哥也永远会照顾你们。”
苏辰想起了学校里听来的那个词,他想问问爸妈是不是要“离婚”了,但是话到了嘴边又变得胆怯,不敢去提。
苏子安还想说什么,床头的电话铃忽然响了,他伸手接起来,刚喂了一声对面就传来一串带着鼻音的外文,说了一半又硬生生改成中文,道:“……不舒服,身体好难过。”
简宇桓这两天感冒了,小少爷一直很抗拒吃药,苏子安来的时候连哄带劝地喂他吃了点退烧药,好不容易等他睡下了才回来。这会儿显然是睡一半又醒了,正在抱怨。
“又难受了?头疼吗,还是身上疼啊……”苏子安冲双胞胎摆摆手,让他们俩回自己卧室去睡觉,如今房间多了他们兄妹三人也不用隔着帘子睡了,一个人有了间**卧室。
双胞胎听话的走了,苏子安握着话筒继续听小少爷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简宇桓还在那嘀嘀咕咕地说着,撒娇的意味大于诉苦。
苏子安听见他说几句,就嗯一声表示自己听见了,听见他翻来覆去说身体疼的时候忍不住有点担心他这是发烧了。“你身边还有其他人吗?你爸爸呢?”
简宇桓带着点鼻音道:“papa工作。”
苏子安道:“今天也没有回来吗?”
对面沉默了一下,没有回答。
苏子安想起来了,前天的时候就没有听小少爷提他爸爸,这么算起来已经有好几天没有亲人在身边陪伴了。他语气放缓了,道:“要我过去陪你吗?”
话筒那边还在沉默,像是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过了好一会才道:“不用,医生说会传染,你陪我聊天好不好?”
苏子安这个电话和小少爷的是内线,据说是张建良为了让信号更好一些特意请当地军分区给批的号码,只要拨后五位数就可以随便聊天,小少爷来了兴致经常打电话给他,已经快要养成了煲电话粥的习惯。这是今天他喉咙已经快哑了,苏子安只能无奈道:“我陪你聊天,但是今天你说太多了,你别说话,听我说。”
“好!”对面的声音听着有点惊喜,显然是难得有这样的待遇,隔着话筒都恨不得瞧见男孩点头的样子。
苏子安把座机挪地离床近了一点,躺下来慢慢开始跟他讲今天发生的事儿,他也有点累了,一早就去布置了画室,下午还要折返回来,说着说着就慢慢睡着了。
话筒两边都传来均匀的呼吸,也不知道是哪个先睡着的,苏子安的话筒放在耳边,而简宇桓的话筒更是紧握在手里没有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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