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乙星官国字脸,相貌忠厚,不惑之年模样。♀正是勾陈座下最得力的左臂右膀,此时他却也模不准这上司的心思,殿中气氛一时凝结,有若乌云沉沉压下。
又过了许久,方才听勾陈声音响起,“天帝如今何在?”
天乙星官方才长舒一口气,又道:“在青华殿中,乃紫微亲自下凡迎接而回。现下除三清四御、几位心月复外,无人知晓。”
勾陈便起身,华服锦袍窸窣有声,大步往殿外行去。
天乙便紧随其身后,将来龙去脉细细道出。
原来那天帝转世的少年今年不过十六岁,出生在凡人界长庆国一处偏僻山村当中,无父无母、无名无姓,自幼被一个老道士收养,却不料是个傻子。
故而老道士便唤他小傻,一老一少居住在破旧天帝观中。村民淳朴,不忍看那老道与少年孤苦无依,时常送些米粮救济。
不料凡间半月前,长庆国妖兽暴动,冲击了山村。天帝观残破,又远离村寨,便首当其冲受害,老道士横死,小傻重伤。
也是这小傻命不该绝,一名云游修士正好路过,赐予他疗伤灵药,就这少年救了回来。
小傻醒转之后,便仿佛开了灵智,再不复先前的痴傻懵懂,且凭空多了一分威仪庄严,自称道:“吾名,圣阳。”
天帝尊名乃三界忌讳,凡人非但不能得知,更无法念出口来。
故而这少年口中圣阳二字一出,立时惊动了统御万气的紫微大帝,法身下凡,将那少年接回了天界。
勾陈脚步不停,又一皱眉,“如此草率,可曾验过?”
天乙追得有些气喘吁吁,仍是道:“元始天尊亲自取炼星石验过,是天帝真魂无疑。”
勾陈眉头却丝毫不见和缓,迈步进入青华殿中时,殿中气氛顿时一暗、一凝,众人皆转头看来。
青华殿古朴厚重,玉砖栋梁,皆为青黛色,此时大殿主座上,正坐着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年。
容颜秀丽,顾盼之间,威仪无双,一身华贵灿金的锦袍,黑发以玄金嵌玉冠整齐收束,一颗龙眼大的海龙珠坠在金冠上,随他行动轻轻漾出一圈圈波纹样珠光。
见勾陈进入时,便眉梢一扬,喜悦笑道:“勾陈,你终于来了。”
嗓音亦是雍容和缓,颇有点礼贤下士的倨傲。
比起那位一个不顺心,便痛下利口咬他的凡人小道士,眼前这位方才当真有几分天帝的赫赫威势。
勾陈面色冷淡如常,只立在玉座一丈外,肃声道:“十日后便行召神法事,这几日请暂居神塔内。召神之后,再请天帝真魂出塔,届时便可昭告三界,圣阳陛下思过千年,终于感召天道,得以出关。”
那少年眉头一挑,却是慵懒往椅背上一靠,单手支颐,眯眼笑道:“勾陈,你竟敢不信朕。”
勾陈道:“事关重大,再谨慎也不为过。”
召神法事专为天帝所设,概因一百零八次转世后,天帝真魂势必沉迷红尘,忘却本身,故而需以仪式斩断尘缘,回归天庭,更可复苏记忆,重做天帝。若是伪魂冒充,却会在这法事中化为飞灰。
至于为何这一位竟不用召神便忆起了前尘往事,据青华推断,只怕是被妖兽袭击,性命危急时的自保之举。
青华见二人僵持,只得咳嗽一声,上前道:“勾陈,炼星石已验过了。”
那炼星石正放在殿中的桌上,整块豹型雕刻通体雪白,有若雪塑而成,不掺半分杂色,难怪其余三御如此死心塌地,深信不疑。
此时那少年却爽朗笑开,自玉座起身,行至勾陈身侧,将他手臂挽住,仰头柔声道:“勾陈,千年前伤了你,朕内疚至今……一切依你便是。”仰望之时,眼神中尽是依恋顺从。
其余三御看在眼里,却是心中叹息。天帝几经转世,痴恋千年,竟至今不曾改变。
勾陈不动声色,抽出手后退两步,又道:“微臣即刻命人准备,告辞。”
而后重锦衫袍一转身,便径直离了青华殿。
圣阳见他离去,脸色便黯淡几分,萧瑟道:“勾陈莫非,仍旧心存芥蒂?”
青华、长生、紫微三御面面相觑,长生大帝只得上前一步,柔声道:“天帝勿恼,勾陈素来如此,却……并非有意为之。”
圣阳闻言,脸色稍霁,便应声道:“嗯,朕便在神塔中等他。”
天乙自是追随上司而去,又是一路疾行,终是忍不住开口相询,“大人,有炼星石为证,为何仍旧存疑?”
勾陈道:“天帝有言在先,若是轮回不足一百零八世,绝不返天庭。”
那一日,圣阳素衣散发,面容如冰,赤足立在往生池畔。天地肃杀,雷电酷烈,正是天道之怒撕裂天庭。
圣阳朗声道:“此事因朕而起,亦因朕而止。朕自去轮回转世,一百零八世不足之前,尔等绝不可前来探寻。只需好生镇守三界,静候朕历劫而归。待朕回归之日,百鸟同歌,万兽齐鸣,瑞云显圣,三界欢颜。”
而后那青年身姿清绝,往后坠落进无底的往生池,旋即便被滚滚白烟吞没。
那一幕经年累月,历遍千年,依旧有若铭刻在骨中一般,从不曾黯淡褪色。
这三界至尊至傲,至刚至强的帝王,又岂会因区区几头妖兽威胁,便吓得自食其言,灰溜溜逃了回来?
天乙一愣,犹豫道:“只怕是历经几多转世,忘记了……”
勾陈冷道:“绝不可能,唯有此事,绝不会忘却初衷。”
他立在天庭外围的凌天门旁,方才停下脚步,缓缓抬起手来,摘下额间的紫晶额饰。眉心便露出个荼白色星芒形状,四边上四点星辉,正同单致远左掌心的星纹一模一样,此时正柔和亮起光芒来。
勾陈道:“那小子又请神,你且先预备召神法事。”
天乙只得躬身应了,再抬头时,上司又已失了踪影。
这星官却是长叹一口气。
勾陈大帝素来雷厉风行,又手段高明,将四相之责处置得井然有序。唯有这一次却有若魔怔一般偏执,只怕是,被天帝扰乱思绪了……
圣阳在三御护送之下,瞒过天庭众多耳目,悄然入了神塔。随即又下令道:“朕既已回归天庭,伪魂便失了作用,尽数召回吧。”
伪魂本就是天帝近身灵器宝物,如今要召回,自是合情合理。
青华等人却是面上一僵,迟疑起来。开阳为那伪魂修士,一剑毁了半个四御殿之事余威犹存,如今……这三位同僚却无论如何不愿去招惹那位煞神。
圣阳皱眉道:“有何为难?”
青华忙恭声道:“不敢,实则那灵器名单已在勾陈手中,卑职定当转告勾陈,尽数收回伪魂。”
圣阳和善笑道:“如此甚好,朕乏了,众爱卿,退下吧。”
三御依言退出,那来来往往的仙官神使们见了三御,一路皆款款下拜行礼。三御却只是一味沉默。
青华总算手段老道,将此事推给勾陈处置,只是派谁人将此事禀报勾陈,方不至于引火烧身?
紫微便在心中低叹一声,说句对不住,又道:“唤幸臣来吧。”
故而幸臣无辜受了牵连,只得硬起头皮,前往凡间传达天帝旨意去了。
说回凡间事。
陈际北休养一夜,后背几道豹爪留下的伤痕未曾痊愈,却仍旧起了个大早,小心翼翼靠近了真仙观的院子。
那黑豹总算不见踪影,只是往日的此时,岳仲早已带领弟子修炼,吐纳天地灵气。此时青雾萦绕,晨曦微露,那院中却悄无声息。
陈际北暗道不妙,便轻唤一声师父,却无半个人响应。他便一推院门,那门吱呀一声,应手而开。
院落空空,房门大开。
陈际北大步迈了进去,这真仙观内早已人去屋空,衾寒枕冷,那师徒三人已离去多时了。
原来单致远看师父摇摆不定,又担心夜长梦多,便同师父商议,夤夜便离了降龙岭。师父担忧那几亩灵田无人照应,又特特传符给了相熟的凌华宫外门弟子,将这灵田转赠,才算放下心来。
陈际北大怒,狠狠一拳砸在木门上,“竟被算计了!”
那九方荒冥亦是暴怒,怎奈他如今行动不能,陈际北修为又实在低微,只得道:“暂且放过此子,你眼下实力微弱,诸多事力不从心。本座先传你一部魔功,你需好生修炼,一切从长计议。”
陈际北大喜,忙道:“是,多谢师尊!”
九方荒冥心道,这小子倒是颇有我魔道潜质,当机立断得很。前一日尚在对真仙派的师父痛哭流涕,如今得了魔功,便要拜他为师。左右无人可用,权且先收着吧。
思虑至此,九方荒冥语气便愈加和蔼,“本门心法唤作天魔血煞功,入门不易,进阶却极快,你若用心修炼,百年结丹不在话下。万渡山中有为师当年所埋的一处秘藏,你先去起了那秘藏,其中灵石法宝无数,可助你修炼。”
陈际北更是心中大喜,又是一通感激,随即也离了降龙岭,往万渡山赶去。
至于刘皇与杜若青等人,先被古墓坍塌掩埋,云中豹脚程远不及阿桃,故而回到凌华宫时,已比单致远迟了三日。
刘皇果然将徐昱之死尽数归咎于单致远,凌华宫宫主不由沉吟道:“前日岳掌门留帖辞行,只道弟子要参加两年后的宗派大会,故而先历练去了。”
单致远只愿一走了之,倒是胡满仓考虑周详,请师父留贴辞行,感谢凌华宫多年照应,如此方才当真走得坦坦荡荡、堂堂正正。
也叫刘皇说不出话来。若说是畏罪潜逃,这掌门却已言明两年后便要参加宗派大会,若是言而无信,这真仙派便也无颜以存了。
一番算计竟被釜底抽薪,刘皇一口闷气堵在胸口,只得怏怏回了住处,竟连杜若青离去时也未曾送行。这一点郁结日后便成了阻他修行的心魔,这却是后话。
至于单致远师徒三人,却是共乘了一片自古墓宝藏中取出的碧绿莲叶,夤夜离了降龙岭,飘飘摇摇,往南方一路行去。
那莲叶日行不足五百里,故而三人一豹白日赶路,夜间乘莲叶时再打坐修炼。
如此日夜兼程,行了两日后,路过一处山岭时,一张大网骤然从天而降,将那三人一豹罩了个严严实实。
一伙山贼自丛林中钻了出来,手中各色灵剑法宝,皆指向网中,为首者是个魁梧男子,相貌英俊,目光锐利,不似山贼,倒似个沙场上征伐的将军,披着一条虎皮,虎头正扣在左边肩头,虎尾缠腰,便平添了几分凶悍之气。
这男子蹲下,自网中捏住单致远下颌打量片刻,眯眼笑道:“相见即是缘分,今日起,你便是本大爷的压寨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_(:3∠)_最近那个啥……吓到了于是要收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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