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东西吃力站起身来,迈动四条小短腿,往四周打量一圈,两眼圆瞪,视线落在单致远身上,张口发出细细叫声:“嗷呜。♀”竟是只黑猫。
单致远同它大眼瞪小眼,只见那小猫生得憨态可掬,一身皮毛漆黑油亮,两眼金黄,耳尖、嘴尖、足尖、尾尖各有一点金色,竟同阿桃一模一样。
单致远微微一动,只觉这魂魄比在天方圣域中更为飘渺,行动也费力许多。他只得半蹲下来,看向那只黑猫。
黑猫又张口,唤道:“致远,你可算醒了。”嗓音太过纤细,难辨雌雄。
单致远大惊,“你看得见我?你怎知道我名字?你是谁?”
黑猫却往四周一扫,警惕道:“此地不可久留,快随我来。”
随后小短尾一扫,便挪动圆滚滚身躯重新钻进墙角藤蔓之中。
单致远略略犹豫,立在藤蔓跟前,又回头看了眼自己肉身。那身躯被藤蔓妥善裹缠,闭目垂头,悄无声息,命悬一线。
绿叶中一阵窸窣响,那黑猫再探出几近圆球形的头颅,一双金瞳在昏暗地牢中熠熠生辉,细声道:“快些,拖拖延延,小心被发现了。”
单致远叹息,暗道天无绝人之路,能留得一命再作计较。便一鼓作气,身形微晃,便不由自主,没入了墙壁之内。
他如今既为魂体,自然全不受阵法物质阻碍,穿过地牢墙壁,便陷入了有若粘稠水潭的泥土之中。只是分毫不会沾染到污秽,不过是在行进时多些阻力罢了。
那小黑猫不知花了多少工夫,打穿一条地道,直通到关押他的地牢之内。他便跟随小黑猫一路行进,一时下沉、一时上升、一时左转右绕,直转得头晕目眩,方才觉眼前豁然一亮,钻出了山壁。
那小洞外是半山绝壁,单致远漂浮半空,正好将此地看个清楚,这山谷三面环山,一面临水,宽阔江水依山势转弯,形成了一片肥沃平原,正是一个凸字。他所在之处,正好是凸字左下方。
那小黑猫出了山洞,便趾高气扬翘起尾巴,细声道:“左大将、右大将听令,着小的们速速将通道封锁,严加看守。♀”
草丛里微微一动,便窜出一只灰皮老鼠、一只铁黑穿山甲,恭恭敬敬趴在小黑猫面前,细声细气道:“遵命,大王!”
随后转身又奔回草丛去。半山斜坡的绿草如茵,无风自动,窸窸窣窣响个不停,似有无数动物穿梭。
单致远尚未叹服,便见那小黑猫昂首挺胸往前一迈步,随即脚下一滑,竟化作一团黑球,骨碌骨碌滚下山去。
周围响起风声一般如潮呼喊,此起彼伏唤道:“大王!梼杌大王!”
又或是“速速救驾!”
便有上百的灰鼠、穿山甲、松鼠、山鸡追到山下去。
单致远亦是悄无声息跟随其后。
那小黑猫滚到了山脚下,方才停下来,利落跃起身,用力一抖,便将一身枯叶灰泥抖落得干干净净。随即继续趾高气扬,金瞳冷冷扫过慌张追来的山中禽兽,傲慢道:“慌什么,本王不过图个省事,直接滚下来罢了。”
那些小妖顿时转忧为喜,松鼠蓬松大尾巴摇晃,山鸡展开五彩翎羽,土拨鼠和灰鼠上蹿下跳,穿山甲来回翻滚,纷纷恭维道:“大王英明神武!大王威武霸气!”
小黑猫不耐烦道:“莫再聒噪,散去干活。”
小妖们立时齐声应道:“遵大王命!”随即便各自散去了。
小黑猫见那群小妖散得不见踪影,方才趴下来舌忝舌忝自己身上撞在石子上的些许擦伤。
单致远听见那声梼杌大王时便心中有数,此时见那小猫舌忝得惬意,便突然出声唤道:“阿桃?”
那小黑猫顿时一身黑毛根根竖起,跳起三丈高。落在地上时急忙吼道:“我不是阿桃!”
单致远眉头微皱,那小黑猫叹气道:“我是六甲……此时说来话长,你先随我进来。”
小黑猫撒开肥短四肢拼命奔跑,单致远只得耐住性子,跟在它身后。
花了足足两个时辰,他才随六甲进了隐藏在山谷底部,山洞中一处法阵。六甲道:“寻常法阵对魂魄无效,但你若是牢牢惦记着随我同进出,或许能成行。”
单致远道:“若是无效……”
六甲细声道:“我自然回来寻你,你可切勿四处乱飘,被人当做孤魂野鬼收了去。”
单致远只得尽力凝炼神魂,盯住小黑猫不放。六甲爪子拨弄几块灵石,随后光芒大盛。单致远只觉眼前一花,待光芒散去时,便置身在一处小院中。
六甲喜道:“成了!”又继续撒开短腿,往前跑去。穿过细白卵石铺成的羊肠小道,花荫深处,便传来阵阵琴声。
关鸣山一身银灰华服,香炉青烟袅袅,正坐在一株千年银杏树下抚琴。
六甲接近时,琴弦突然铮然崩断,发出裂帛一般脆响。关鸣山面色不变,只是握住受伤的手指,静静站起身来,问道:“可曾寻到致远的踪迹?”
许久不见,如今这青年少了几分文雅柔和,反倒多了几分深沉内敛,终究是这堂堂万渡城的继承人,竟渐渐愈加喜怒不形于外,阴沉起来。
他身为耀魄宝碎片,知晓自己身世命运之后,只怕多少有些……不甘。
单致远立在一旁,明知那凡人见不到自己踪影,却仍是往树干后躲藏,掩住身躯。
六甲回道:“寻是寻到了,只是……”
关鸣山神色急迫,从古琴后绕出来,又问道:“只是?”
六甲叹息,“只是勾陈大人恐怕不愿叫第三人知晓,望关公子见谅。”
关鸣山一怔,脸上神色纷繁复杂,挣扎了许久,终究长叹一声,闭上双眼,“罢了。”
再睁眼时,气势骤变,便是勾陈附身了。
不待六甲再开口,勾陈深沉视线便往树后扫去,“躲躲藏藏,成何体统,过来。”
单致远很是不满,却不敢反抗,只得满脸郁郁不乐,飘了过来,口中嘀咕道:“分明是四相一体,为何麒麟那般温柔,你却非要待我如此凶狠。”
勾陈不理他,只是抬手,指尖轻轻穿透了单致远稀薄魂体的面颊,不由眉头微皱,收回手去。
六甲已将前因后果禀报了清楚。
原来那一日鬼渡鸟突袭、凡界修士伤亡大半,他亦是耗费了法身泰半力量。然而天门关闭,他连回天庭述职也做不到,眼看要在凡界魂消魄丧,正在此时,遇到了重伤的阿桃。
阿桃曾得了一枚九品养神果——此事本是幸臣当笑话说给六甲听,不想却成了救命的契机。如今受了重伤,反倒激起了那仙果隐而未发的药力,这黑豹竟开始进化。
如今这娇小模样,便是品阶进化尚未完成的象征,故而沉眠不醒,六甲便暂且借了阿桃肉身行动,保住彼此性命。
随后六甲便回了万渡城,同真仙派掌门等人会合。关鸣山出面,为真仙派、剑圣门做保,两派购置了一座房产,如今已开始着手招收门徒之事了。
因了鬼渡鸟四散人界,各城各国已联合发布清缴任务,如今算是暂时压制了骚乱。
只是天门关闭一事,纵使凡界大能却也一筹莫展。
多亏了阿桃这不起眼的外形,六甲便暗中降服了一些小妖——正是单致远在山谷中所见那一群乌合之众。
这些小妖灵智未开或是初开,法力低微,故而不被血逝放在眼里,既不收编,也不消灭,任其自生自灭。反倒叫六甲钻了空子,集合小妖之力,非但寻到了血逝落脚之处,更是挖出一条小小暗道,将单致远魂魄救了出来。
至于勾陈大帝,却是两日前降临凡界,而后知会了天下星官。各星官离天庭太久,法身渐散,勾陈只得命令各星官赶往南、北二极,同镇守封印的天兵会和。唯有那两处封印之力,尚可助星官维护法身之力。
这一人一魂一兽边交谈边离了庭院,进入房中。阿桃幼体腿短体胖,行得太慢,勾陈便将它提在手中,随后又放在桌上。
六甲窘迫,立在桌边又是一副昂首挺胸模样,又道:“此地便是你师父购下的宅院。”
单致远心中激动,便要飘去见师父,却被勾陈唤住,“你如今只余魂魄,凡人看不见,听不到,果真要去?”
被勾陈这样提醒,单致远便有些意兴阑珊,既知晓师父师弟等人安好,便停在房中,茫然道:“如今却怎生是好?”
勾陈问道:“你那肉身如今情况如何?”
单致远便将那铁灰根须之事、刘皇昔日暗算之事一一说来。
怎知话音才落,便见那一神一猫对视一眼,便齐齐向他看来,神色极为古怪。
单致远怔愣,“可是不妥?”
六甲叹道:“致远,你的气运,只怕是天下第一好。”
单致远眉头一皱,不由叹息,“我若气运好,怎会被师兄卖进洪炉馆去?”
勾陈却道:“若不进洪炉馆,你怎能得了万神谱?”
单致远细细回想,自得了万神谱之后,果然一路顺畅,势如破竹。如此说来,这四位,不,这一位本命神,竟是他的福星。
他不由向勾陈看去,勾陈依旧不苟言笑,冷若冰霜。只是这寒气之下藏着麒麟温柔,更藏着太羽风流,便叫他心中一阵悸动,不由自主紧张起来。他便顾左右而言他,结结巴巴问道:“如、如何气运又好了?”
六甲仰头看去,见勾陈略略颔首,便清清嗓子,细声解说起来。
“那根须名唤噬魂魔藤,顾名思义,乃吞噬神魂的魔物。蛰伏时毫无动静,发作时便会将凡人元神尽数吸收吞噬。”
单致远后背一寒,怒道:“刘皇这厮,竟如此恶毒。”
六甲却是神色轻松,抬起肉爪摇晃两下,尾巴尖一点金色亦是跟随摇晃,“怎知你却在噬魂魔藤发作前被血逝给打得元神飞散,魂魄掉去了天方圣域,反倒因祸得福。”
原来那嗜魂魔藤虽蚕食元神,却会生出一种汁液,可将寄生的肉身彻底改造强化、洗经伐脉,令那肉身无论根骨资质都进化成上佳容器,供魔藤居住。
只是这过程不啻于捣毁原身,摧筋断骨、割肉放血,个中痛楚,无人能忍。故而常人往往被这剧痛削弱意志,令魔藤吸收魂魄更为轻易。
只是单致远……却是不用受罪了。待改造完毕,设法驱走魔藤,魂魄归位,便平白捡了个天大的便宜。
魔藤入体噬魂,妖皇偷袭重伤。两件人间惨事落在这小剑修身上,却生出这般奇妙的结果。
单致远不由自主模了模鼻子,在这一神一猫四目注视下,开始相信,小爷我果然是洪福齐天之人。
作者有话要说:_(:3∠)_今天晚了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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