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朝参,巳时初退朝而食,之后便有一个时辰的午休空隙,官员可自在行走,或午休或去弘文馆查阅史料等,尤海便是乘着这个空隙请旨随皇帝一同入后宫看望落胎的侄女。
今年春季来的早,进入四月初,御花园便呈一派百花争艳之相,甘泉宫便在御花园之南,距离甚近,也因是大燕历代皇后的居所,自是后宫独一份的庄严巍峨具备母仪天下之气度,和皇帝的乾元殿建筑风格如出一辙。
然而此时,不论甘泉宫如何的一枝独秀,玉楼金阙,尤海是一点赏看的心思也无的,他此来一是为看望黛黛,二则是亲自过问此次落胎事件的始末,这个孩子虽是不被他们所期待的,可是私心里他也是希望这孩子能保住的,故此自黛黛有孕以来,他动用关系,暗中亲自部署了甘泉宫,自以为黛黛周边都被换成了自己人,没成想,结果还是徒劳。
尤海且把心疼放在一边,面色淡淡的行着,心里却已重新开始估量后宫这些女人的能耐,深觉黛黛已陷危机四伏的境地,盘算着宁可错杀不可辜妄,黛黛近身伺候的那些人,除却那四个世仆之女外,其余人等都要陆续清洗掉。
他这边打着自己的算盘,那边厢走在前头的姬烨也在盘算,眼角余光睨着身后貌似对他毕恭毕敬的兵部尚书,心里开始揣测这老狐狸所想,尤氏护短已是天下皆知,此事他理亏,待会儿尤黛黛若见了自家伯父,哭诉撒娇一番,又不知这老狐狸要为尤黛黛做到何等境地,少不得他要处置几个平时跟尤黛黛为敌的低阶嫔妾安抚之。
想到此,他待尤海越发礼遇,态度谦和。
尤海也不是狂妄自大的臣子,来自小皇帝的退让他自是领情,遂即也展开笑颜,有一搭没一搭的应和着,一路行来,这对伯翁婿处的倒是如温风罩面,旁人观之无不觉和谐美好。
甘泉宫内,宫婢各司其职,寝房中,邢国夫人麻了腿,秋韵心细如发,遂悄声道:“夫人,主子娘娘已沉睡,您尽可将娘娘放下的。”
邢国夫人微微动了下双腿,摇了摇头悄声道:“不用,就这么着吧,我一动怕扰醒了她。”
感受着腰间侄女双臂有力的紧抱,邢国夫人轻抚她的脸,瞧着她依赖亲昵的神态,那心早软如棉,腿麻了又如何,入宫不便,十天半个月才亲近这一次,麻了便麻了又不是瘸了。
“喏。”秋韵是个谨言慎行的人,她自不会说什么“我们主子娘娘有您的疼爱是三生有幸”这样的傻话,于她自己是想卖个好,可听在邢国夫人耳朵里就成了挑拨离间,论亲疏自然是两位主子亲,她不过是个丫头,那话却轮不到她来说。
邢国夫人瞅了秋韵一眼,点了点头,“你很好。”
三个字足矣。
便在此时,冬藏悄声细步的走了进来,禀告了圣上驾临的消息,外间伺候的宫女都已跪迎,此番是临幸自己的女人,并不像上朝似的,他一来,便要宦官高声宣扬。
邢国夫人乃是世家名门女,容貌修养俱佳,礼数周到,尤氏越是权盛,她越是不能给那小皇帝他们尤氏目中无人之感,遂即果断的拍醒青黛,扯她下榻,严厉道:“圣驾临幸,起来跪迎,礼不可废。”
“哦哦。”惺忪的大妖是最好拐骗的,意识混沌,让干嘛就干嘛。就这一点倒是和尤黛黛如出一辙,都是骄纵的性情,却无起床气,相反的,就这时候是最萌的,惹人逗弄。
邢国夫人被萌的小心肝颤了几颤,拍了拍侄女的狗头,闻听珠帘一动,便俯首道:“恭迎圣上,圣上万福金安。”
“夫人快请起,此处并无外人,无需多礼。”姬烨温和道。遂,亲自将黛黛扶了起来,龙目潋滟含情,举止怜爱,不知内情者瞧了定会以为他深爱她。♀
“礼不可废。”邢国夫人在心里冷哼,面上不动声色,起身站到了自家夫君身后。
“你身子不好,快躺下休息。朕不是早说过了吗,无外人在场时,你我便要像平常夫妻一般的相处,一处行卧多好,那便是朕满心里所期盼的。”
懵懂的青黛顺势躺倒,还打了个哈欠,惹得邢国夫人并尤海皆大皱眉头,偷偷瞪了她一眼。
它自是没看见的,反而直直盯着姬烨瞧,但见他眉上勒着一条龙带抹额,额心串着圆扣血玉,眉目如画,风姿卓然,其貌……青黛觉得自己白活了千把年,词穷了,总之比它见过的那些男妖还要……媚人,是的,不能用好看来形容,毕竟妖精的皮相要比人漂亮的多,但是却无一有他的气度。
也许这便是神王的魅力?
它可是门清的,能在凡间做帝王的皆是天上神王下凡历劫的,大妖们若是有幸吸食上龙气,一口则抵十年修行呢,可怜当年它想赶妖界潮流也跑来皇宫吸食龙气时却被御膳房拦了脚步,在墙根下打了个洞,一住十多年,再想起正经事的时候,皇帝驾崩飞升去了。
它却腻烦了皇宫,懒洋洋的游回了老窝,从此再没兴起吸龙气的念头。
这会儿,瞧着这么个丰神如玉的帝王,大妖咽了咽口水,那一双妩媚的眼睛登时就亮了,想吃点龙气的念头空前绝后。
被自己的皇后如此饥渴的看着,姬烨心头火大,脸皮涨红,突生一巴掌拍飞这小畜生的想法。
邢国夫人并尤海一对老脸顿觉无处搁置,老两口对视一眼,都从中看到无奈,忙道:“圣上,主子娘娘想来是饿坏了。”
尤海赶忙复议。
态度腔调这回可是由衷的恭敬。
姬烨忍了忍,皮笑肉不笑道:“诚如你们所言!李福全,还不去御膳房为你们主子娘娘催膳,她可饿的狠了!”字字颇有咬牙切齿的意味。
“喏。”李福全尴尬的擦了把汗,忙去嘱咐徒弟去办。心里不禁嘀咕着,主子娘娘可真是爱狠了圣上了,瞧那小眼神,咋让他有种圣上是鲜肉的错觉。
两相对比,主子娘娘以前的那“含情脉脉,欲语还羞”的小眼神简直太含蓄了。
姬烨草草为青黛掖了掖被角,做完表面功夫遂即不留痕迹的远离,转身笑着引尤海去正殿说话。
好不容易复得吸食龙气的念头,青黛深觉机不可失,忙掀被坐起,赤着脚丫便下了地,一把捉住姬烨的龙纹袖摆,眼睛一弯月,谄笑如狐:“圣上,咱们睡觉吧。”
瞧瞧它多聪明,想当年它可是围观过某大妖吸龙气的,神王不可得罪,想吸龙气便要勾引他,然后月兑光光跟他睡觉。
这会儿它就勉为其难用用这雕虫小技吧。
于它,世俗礼教皆是虚妄,从不管身处何境地,只从心而行,想到什么便是什么,可于世人来看,它就是红果果的求欢,且还是那种大庭广众之下不知羞耻的求欢。
这下子姬烨等人皆都僵硬了面皮,身为被自家皇后求欢的皇帝,他内心里先是被气的火冒三丈,遂即危险的眯起了一双耀如星辰的龙目,发难道:“这便是你们尤氏的教养,如今朕才是大开眼界,果真是好。”
尤海垂首忙狠下心道:“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但凭圣上处置。”
邢国夫人掩面遮羞,小碎步后退,果断道:“但凭圣上管教。”
姬烨冷睨着俯首称臣的夫妇,缄默片刻淡淡道:“皇后失子,定然神志不清,沛国公,邢国夫人你们说朕说的可对?”
“喏。”老两口羞都羞死了,还能说什么,只得齐齐应诺。
如此,尤海也只能偃旗息鼓,黛黛落胎受苦也就白受了。
真真自作孽不可活。
尤海一甩袍袖,跪地辞去,邢国夫人紧随,老夫妻心中有志一同的想:三个月内,谁再来见黛黛谁是孙子!
吸龙气之事暂缓,眼瞧那位香软的夫人枕头要走,青黛忙追出去扯着人家的袖子,无辜问道:“你能别走吗?我养你吧。”你给我做枕头。
邢国夫人暂停脚步,低首冷声道:“你好自为之。”遂即甩开她便走。
青黛紧紧揪扯,急道:“我把我的所有金珠都给你玩,你陪我睡觉吧。”它好想,好想甩尾巴圈住她。
可是,尾巴呢?
青黛委屈的瞥了自己的两条细腿一眼,踢蹬了几下,跺脚:“你留下!”这便是命令的口气了。
“你好香,抱着舒服。”它可不管别人的眼光,妖性一犯,骨酥筋软,它好想好想将她一圈一圈缠在蛇身中间,可是,哭,人的身体为何是扁平的呢,还那么短小。
不管,不管,就要缠住她,不能让枕头跑掉,遂即双手双脚都扑上去抱住邢国夫人,动作笨拙好不习惯,拿脑袋蹭她的胸脯,也不说话,嘴里先是呜呜而后便嘶嘶的,反正没人听懂它究竟在嘀咕什么。
姬烨满面皆黑,立住不动,静看观察。
邢国夫人却是差点被她缠倒了,无奈呵斥,“快放手,成何体统。”小觑姬烨,声调更大:“主子娘娘,请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
“那你留下陪我睡觉。”打蛇随棍上这话估模着是从它而起。
“口无遮拦,还不快闭嘴!”得见姬烨冷眼旁观,其余宫婢皆远远避退,尤海忙伸手来阻,扯住它的手臂便道:“你且下来,从长计议。”
青黛感觉自己有些晕,眼前人物有些模糊,双臂无力,尤海一扯,她便如熟透的果子,“吧唧”一声就掉落在地,那一下触地摔出的声响,把个邢国夫人夫妻心疼的一颤,忙要伸手去扶它,喉咙一甜,青黛推开伸来的手臂,趴在地上便忽呕出了一大口黑血。
气氛霎时凝滞,遂即三人皆惊。
“黛黛!”
“黛黛!”
“黛黛!”
三声虽出自不同人之口,却同是惧怕她有个不测,两声心疼,一声担忧。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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