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先收到的不是来自高士廉的回信,而是芝娘先收到了他的堂兄高士平的来信。♀为母则强,芝娘得知怀孕之后,哪怕不能闻荤腥,也强行逼自己去吃东西,哪怕吃完了再吐,吐完了再吃。芸娘让秋白隔两日便去看完她,秋白选了一些长孙家庄园里进上来的乌梅带给芝娘,是用来做乌梅汤的原材料。芝娘每日吃一小碟,虽然会酸得脸皱成一团,但是害喜的症状会好很多,慢慢的就好起来了。这天芝娘满脸笑意的来看芸娘,芸娘拉她在身旁坐下后,看到的脸颊好像要圆润一些,很是高兴。
芝娘先谢过芸娘:“谢谢堂姐,我如今好多了呢。”芝娘一边说话一边抚模着肚子,母性的光辉为她增添了几分色彩。
芸娘摆摆手:“不当事。”
芝娘笑道:“也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我好做些针线。”
芸娘说:“这个不着急,休要过度做针线,小心伤眼。”
芝娘:“哪里就这么精贵,以往没出嫁时,也日日做针线来换钱呢。”
说到这里,芝娘说:“你说怪不怪,我堂兄给我来封信,颐指气使的,让我帮他跑官呢。”芝娘哂笑一声,“他们是习惯拿捏我了。”
芸娘想了想,说:“信在哪儿呢?”
芝娘把信掏出来:“也让堂姐看看,他们脸皮有多厚。”
芝娘的堂兄高士平是一个浑浑噩噩的小兵头目,因为轮值的时候饮酒被上司惩罚。被降为普通小兵。高士平给芝娘来信,毫不客气的要求芝娘帮其走关系,进入长孙晟的军队,并且可以当个小官,“七八品的官就行了”。
芸娘看到这通篇鬼画符的字脸颊就跳动了一下,高士平以天老大他老二自居的口吻更是让她无奈,掂了掂手中的信纸:“你打算怎么办?”
芝娘啐道:“我可没这能耐,他就不是一个讲理的人,以前三句话不和就能打到我的脸上来。”芝娘的脸上**果的写着有本事再来打我呀。
芸娘扣下了那封信:“这事情你先别管了,好好养胎。♀”
话锋一转,两人开始聊起长孙晟他们的情况,虽然长孙晟没有写信回来,但是朝廷上每天都会就战事进行讨论,现在到哪里了呀,和谁交锋了等等之类的,长孙晟在朝中的朋友会送来一些不涉及机密的消息,芸娘也一一和芝娘分享,好安她心。
过了些时日,芸娘收到高士廉的回信,信中用了极长篇幅说到观音婢的教导问题,高士廉第一次跟芸娘透露了那次占卜的实际情形,芸娘的心被巨大的惊喜和惊吓击中。如果,如果有这个可能呢?芸娘在思索观音婢目前开设的课程,看看有没有什么漏洞,想了一会儿,突然发现观音婢未来的职业一定是妻子和母亲,而且可能会是那个站得高高的妻子和母亲。芸娘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又听到了这么骇人的消息,很担心观音婢的教育方向跑偏了。芸娘想了又想,下定决心:既然观音婢一向聪慧,那就把她当成大人来试试吧。
芸娘叫观音婢前来,观音婢正跟左先生学完一首新的曲子,还沉静在古朴典雅、优美抒情的的曲调氛围中。得知芸娘唤她,先跟左先生道歉:“先生,您且稍等,观音婢去去就回。”也许好的老师都是想得天下良才而教之,对于这个悟性和毅力都不错的小娘子,才相处不长时间,左先生就很钟爱于她。左先生收起琴来,说:“今儿就到这儿了,小娘子得空再好好练练,先去陪娘子说话吧。”观音婢哼着小曲,带着水仙莲荷,就去找娘亲聊天了。
芸娘先问她今儿学了些什么,观音婢乖乖答:“早上学画牡丹,刚刚左先生教了我一首新曲子。”
芸娘问她:“喜欢画画,还是喜欢弹琴?”
观音婢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都还喜欢啦,不过最近喜欢弹琴多一会儿。”
芸娘笑:“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的确重要,不过这都是门面,我儿要学的最重要的还不是那些?”
观音婢问:“那是什么?”
芸娘答:“世间最大的学问莫过于为人处世。”
观音婢弱弱地问:“我不是每天都到娘亲这里来,看娘亲料理家务么?”
芸娘端坐着回答她:“不止这些。♀”
然后把高士平写给芝娘的信拿出来给观音婢看,又把前因后果给观音婢说了一遍,又叮嘱:“这是你芝姨的家事,不可拿出去嚼嘴。”
观音婢伸了下舌头:“看看,看看,观音婢可不是长舌妇。”绢红等捂住笑。
芸娘问她:“如果你是你芝姨,当如何处理?”
观音婢说:“他对芝姨又不好,当然是不管啦。”
芸娘又问:“如果他们感情像你和无忌一样好呢?”
观音婢顿了一下说:“四哥不会这样的。”想了想又说:“我会提前和四哥约定好,不能提出过分的要求。四哥这么疼我,当然不会为难我。”观音婢用信遮住脸,只露出水灵灵的眼眸和忽闪忽闪的睫毛。
芸娘假意横她一眼:“现在知道你四哥疼你啦?”
观音婢把信还给芸娘,耸耸鼻子:“早就知道,只能我欺负四哥,四哥不会欺负我。”
眼看着话题要被女儿带偏十万八千里,芸娘连忙拉回来:“亲朋之间不是不能帮忙,只是斗米恩,担米仇,施恩要适可而止。”
观音婢乖乖点头,芸娘又说:“你芝姨的这个亲戚又是另外一种情况,她年幼就是失去父母庇护,所以才会被人当成软柿子捏。”
观音婢表示理解:“此一时,彼一时。”
芸娘:“不管是哪种情况,最重要的就是嫁了人就不再是娘家的小娘子,而是别人家的媳妇,在其位,谋其政,所以在什么山头就该唱什么歌。”
观音婢一脸现在说这个太早了吧。芸娘拢拢她的头发:“娘亲不过看你聪明,就早些教你,省得你舍本逐末,缘木求鱼。”
观音婢抱着芸娘的胳膊蹭来蹭去:“那娘亲继续教我呀,观音婢在这里听着。”
芸娘问:“知道蔡氏文姬吗?”
观音婢答曰:“左先生说她极其善音律。”
芸娘:“文姬多才,博学能文,又善诗赋,兼长辩才与音律,但是她留下的《胡笳十八拍》激昂酸楚。凭她再高才华,口诵四百篇文章又能如何呢?才华不过一件有用的外衣。”
观音婢站着听芸娘说:“我知道你爹爹兄长都说你背靠长孙家,将来一定一生顺遂。只是论身份,你觉得陈氏阿娇如何?”
观音婢读过《长门赋》,自然听说过陈氏阿娇。芸娘说:“汉武帝为何舍身份高贵的阿娇而就卑贱的舞女卫氏子夫,不过是阿娇霸道专横,子夫温柔可意罢了。”
芸娘继续说:“世间的男子大多都希望娇妻美妾,娥皇女英。但是娥皇女英也有多争夺,她们正妃之位争得不可开交,君妃二魄芳千古,山竹诸斑泪一人,不过是幻象而已,只是该什么时候争,该如何去争?有时候争是为了不争,而有时候不争就是争。”
观音婢艰难的消化芸娘给出的高难度课程。
芸娘说:“为何众人都骂褒姒?因为她不分是非,不懂分寸,不知劝谏。”
芸娘又说:“为何世人都赞孟母?孟母三迁是缘于她给了子孙最需要的东西,堪称用心良苦”
芸娘再说:“卓氏文君如何?美貌智慧如文君,也要面对‘闻君有二意’,换着是你,当如何自处?”
芸娘最后说:“吕后和窦后为何遗臭?专权弄权太过,吕后更为可怜,连子嗣都没能留下。”
观音婢思考了一下,说:“娘亲,观音婢要想一想。”
芸娘抱着观音婢说:“我的儿,你慢慢想。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娘亲的心的。”
芸娘心里暗暗的想:如果你真有这个福气,但愿你能泽披子孙,德披天下。
观音婢回到院子里,水仙问她:“小娘子,是读书还是写字呢?”
观音婢摆摆手说:“不急,不急,且容我想想。”
莲荷笑:“娘子今儿讲的道理够一般人琢磨几辈子呢,小娘子且不用着急。”
观音婢笑:“不过娘亲说得有道理,有人看古人就是古人,有人看古人看到的是人生的道理。不管她们啦,说说你们吧。”
观音婢扭头问水仙:“你家里有几口人?”
水仙当然是世仆,但是从观音婢记事起,水仙就在她身边。只是侍婢的生活都是围着主子打转的,主子不问,侍婢是很难提起自己家的事情的。
水仙笑了笑:“奴婢家就在娘子的庄园里,奴婢的爹是个庄子的农户,家里还有娘和弟弟。”
观音婢还小,没有去过庄园,好奇的说:“那说说庄园里的事情。”
水仙挠挠头,疑惑的说:“那都是好小时候的事情,奴婢都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小时候爹娘要种菜、喂猪,奴婢和弟弟就跟在后面。还有我娘做饭的时候,奴婢帮她烧火来着。娘子派了管家过来选人,我娘把我塞到水桶里,从上到下洗了好几遍,才给我穿上新衣裳,管家问话,其他人都不敢说,只有我一个人接话了,管家看我胆子大,肯说话就把我挑走了。”
观音婢心里暗暗发笑,原来水仙从小就是胆大的,怪不得现在还是管不住嘴。观音婢看向莲荷,问:“你呢?”莲荷蹲了一礼才回答:“奴婢的爹是娘子商铺里的掌柜的,奴婢娘也在店里干些杂活。是绢红姐姐的娘亲到铺子里有事,看到奴婢年小但沉稳,就给带到娘子跟前了。”绢红她们几个的娘才是芸娘从小的贴身侍婢,现在管着芸娘嫁妆里的一些产业,观音婢估计之后水仙和莲荷也是干这个使的。
观音婢说:“你们每天都伴着我,怎么没有回去过呢?”
莲荷答曰:“哪里用回去,去年奴婢的娘到府里来回话,娘子给我放了半天假,您忘啦?只有水仙在您屋里,康娘很不放心,巴巴的在这儿守了半个下午呢。”
水仙也说:“奴婢的爹逢年过节都会来给府里送东西呢,趁着卸货的时候聊上几句,尽可以了。”
观音婢想到长孙晟出征之后她的思念和不适应,也许水仙和莲荷都是被迫适应了吧。她仰起头看着这两个陪她长大的人:“咱们要在一起一辈子呢,我可不想委屈了你们,要是家里有事,尽可以跟我说的。”水仙和莲荷对视一眼,莲荷笑曰:“奴婢们的爹娘都教导过,进了府,眼里心里都只能有小娘子一个人了。不用总回去的,回去了爹娘反而会生气。”
观音婢争着说:“那要是有事,你们都要告诉我,不许藏着掖着。”
水仙和莲荷齐齐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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