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福点点头:“回小娘子,的确是鸷鸟。小的特意去探听了一下,她之所以被杀是因为意图行刺楚国公礼部尚书杨玄感。”
观音婢不禁唏嘘:回想起那个站在骐骥院里,带着浅浅的微笑送别行布的鸷鸟。那个永远不需要多做交待,就能把骐骥院里所有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的人。
观音婢陷入了陷入了沉思:安逸的日子会让人暂时忘记过去的痛苦,他们一家自从杨素死后就放下了内心的恐慌和仇恨,一家人都在专注的思考如何锦上添花的过好日子。可是就连鸷鸟一个侍婢都记得要为主家报仇,那么身为长孙家的子女,他们似乎过得太潇洒了。
长孙福见观音婢一动不动,于是问她:“小娘子,接下来该怎么办?”
鸷鸟的行动虽非他们吩咐,但是也是对长孙家的忠贞,这事不能不管。观音婢沉吟半响:“先派人送信给哥哥们,再安排几个身手好的人过去,趁夜黑风高的时候把鸷鸟姐姐的遗躯带回来,我们要厚葬于她。”
鸷鸟的死就像投进水塘的石头打破了长孙家的平静,惊愕归来的无忌对观音婢说:“大哥此生虽然短暂,但是也是值得的,有鸷鸟这等忠仆,有卢氏女那样的未婚妻。家仇的确不可忘,不过此事你且不用管,报仇雪恨本就是郎君们的事情。”安业和平业虽然只是静默的坐在一旁,但是紧握的双手也显露了他们内心恨意的苏醒。观音婢笑道:“这事四哥现在也不能管,你忘啦,我们就要除服,你很快就要做新郎了。”
无忌这次回来就不急着回军营了,因为离他成亲的日子只有十来天,上头特意给了他假期来筹备婚礼。芸娘这些日子忙晕了头,天天对着单子清点,她之前从未想过她操持的第一个婚礼居然就是无忌的,不得不把有过三次娶儿媳经验的鲜于氏请了过来,鲜于氏笑道:“咱们这样的人家,嫁娶之事依礼而行就好了,瞧你急成这样子,哪有做人婆母的风范。”
芸娘拿着笔继续勾勾画画,连头都没抬:“我这婆母不也新媳妇上轿,头一回吗?要是行布在,估计我早就做了祖母了。”
鲜于氏早早就把注意事项清单列好了,一边给芸娘解释一边说:“我瞧着观音婢就能干得很,大可以借这事练练她的手,你身子骨弱,要多注意些。”
过了两天,长孙家三年守孝已满,阖家出孝。水仙和莲荷开心得不得了:“小娘子年龄渐大了,正是要好好打扮的时候。”鲜于氏和窦氏刚好一前一后送来许多精致的首饰和水粉来,这下可有这俩侍婢发挥的地方了。芸娘听说观音婢被侍婢们围追堵截,就为了让她试试新裙子和时下新妆容的时候不禁失笑。
观音婢嘟囔着说:“我且忙着呢,四哥大婚广邀宾客,这可不是儿戏。”
儿女都懂事孝顺,眼看着日子越过越好,对得起丈夫的嘱咐。芸娘心情喜悦,捏捏观音婢的小女敕脸:“也不着急这一时半会儿,你四哥那天,你正好要好好打扮一番呢。”
观音婢撅嘴:“难道娘亲是嫌儿媳妇太漂亮,非得要我压阿妍一头吗?”
芸娘伸手给她一个板栗敲:“就知道胡说八道,你以后要和阿妍好好相处。”
观音婢捂着头逃走:“我以前也和阿妍处得好,更别说这就要是一家人了。”
很快就到崔家送嫁妆的日子了,崔氏乃世家大族,崔妍虽然并非崔家的嫡长女,可谁让她是崔彭夫妇的心头肉呢?崔老夫人从自己的体己里拿出很大一部分来贴补孙女,淑娘更是差点掏空自己的小私库,崔妍一直推让:“娘亲,您还有哥哥们呢?”
淑娘眼一瞪:“我自个儿亲生的儿子,难道还敢不养我吗?以后只有他们孝敬我,没有我贴补他们的道理。”
崔妍无奈:“您总得给您的孙子孙女留点儿吧。”
淑娘嗔了她一下:“傻闺女,娘亲会打算好的。你爷爷和爹爹都看好无忌,这孩子将来会有大成就,只是长孙家现在确实落败了一些,男人闯天下哪能没有钱呢?你手头宽裕些,也能帮衬着些,我和你婆婆年少时就相识,她是心善口软的,你只要一心为长孙家为无忌,她定然会待你好的。”
崔妍眼圈红了,趴在淑娘怀里,虽然她从小就养在崔老夫人身边,但是亲娘就是亲娘,永远无条件为你操心。淑娘拍着她的背:“你哥哥们都在家里,委屈不了他们,就只有你是娘亲最小的女儿,这千挑万挑终于选中了一个适合的人家,可是娘亲这心里呀,始终都是舍不得的。你这孩子虽然看起来文静可人,但是这性子偏还随我,心直又口快,幸亏是个知根知底的人家,要不然娘亲怎么能放心。”
十里红妆,这绝对对得起崔家最受宠爱的嫡女。发嫁妆的队伍绵延数里,一担担、一杠杠都朱漆髹金,流光溢彩,浩浩荡荡,仿佛披着红袍的金龙,洋溢着吉祥喜庆。观音婢看着嫁妆单子咂舌,崔妍如果是嫁给寒门,那绝对就是一夜暴富,从平民变成土豪的节奏呀。陪嫁的侍婢家仆就有几十号人,大小庄子加在一起十来个,长安洛阳的铺子各有若干,更别提各种黄花梨木的家具、各种金玉首饰、若干绫罗绸带和珍贵的各类书籍画作了,鲜于氏笑着说:“单从这份嫁妆单子,就能看出阿妍在崔家有多得宠和崔氏有多重视和咱们家的姻亲关系了,不愧是崔老夫人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呀,堪比她姑祖母出嫁时的荣耀。”
无忌和崔妍的婚礼,不仅仅窦夫人带着唐国公府所有嫡子女驾到,南阳公主遣人送来贺礼,作为观音婢未来的妯娌,莘国公府和观王府也派人来了,郑氏兄妹到底意难平,只是派了个老仆送上礼单就告辞了,而观王世子则带着郡君杨珪媚和几个庶女特意来到洛阳。
杨珪媚一身鹅黄色襦裙显得娇女敕柔媚,她挽着观王世子胳膊站在观王世子身畔左顾右盼,而她的妹妹们都均站在往后一箭之地,低着头一言不发,跟着观王世子和杨珪媚亦步亦趋。观音婢负责接待了这位闻名已久的媚郡君、如意公主的闺蜜。杨珪媚上下打量着观音婢,前几日除服的观音婢今日华彩照人,女敕粉女敕粉的束腰襦裙,桃红色的披肩衬得光洁的皮肤如上好的玉器般温润洁白,真真得让人赞一句“温泉水滑洗凝脂”,高高的发髻插着孔雀开屏的金玉步摇,坠着彩色的宝石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似乎在无声的诉说着主人在家族的地位,鬓若刀载,眉如笔画,眼如桃瓣,晴若秋波,齿如含贝,绛唇映日,静如娇花,动似拂柳,远观雍容华贵,近看甜美温婉,乍一看惊艳高雅,细细瞧精致可人。观音婢正含着端庄的笑容接受这杨珪媚的打量,直到她露出一丝气馁和无奈之色。
观音婢笑着行礼:“观音婢给小郡君问安,小郡君安好。”
此时杨珪媚已经收拾好情绪,挑眉一笑,媚眼嫣然:“你我神交已久,渊源极深,不必如此客气。”
观音婢笑道:“小郡君言之有理,只怕以后会有更深的渊源。”
陪着观音婢待客的是高娣和柴秀儿,高娣看着观音婢和杨珪媚之间的眉眼官司,暗暗发笑:又来一个自恃清高的,且看着她能不能拎清吧。
杨珪媚抚了抚用金丝绣成的华美袖口,笑道:“来日还方长,不着急,你我且行且看之。”
观音婢笑着请杨珪媚和她的庶妹入席,今天是无忌和崔妍的大好日子,这口舌之争又有何重要。杨珪媚这桌几乎都是长安世家贵族的小娘子,不过论身份,在爵位之上确实要低她一头,杨珪媚微微一笑,递了一个眼神给她一个庶妹,那个脸型略方的庶妹脸色发白,手微微发抖,其他几个庶妹都低着头看盘子,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今日的菜单是观音婢粗拟,芸娘和鲜于氏把关的,里面有很多菜都是长孙氏的家传菜谱,还有局部几个菜是观音婢首创。高娣、苏琉和杨珪媚一桌,高娣一向就不喜欢这些凭着生母被宠爱在家里横行霸道的小娘子,就微微提高声音说:“我听说下一道菜品出自观音婢的手,为了给长辈养身体,观音婢可是扎在厨房好多天才研究出这道菜品,今儿咱们可算是有福了。”桌上和邻桌的小娘子听闻后,都跟风赞叹。原本以为会就此没落的长孙氏居然攀上两门贵亲,又重新被上流社会关注,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呀。不管那些小娘子心里作何感想,高娣的火爆脾气那在长安可是出了名的,不得不跟着附和几声。侍婢们很快端上了新菜品——鲜女乃锅子鱼,白玉一样的汤汁散发浓郁的香味,让众人眼前一亮。杨珪媚那个方脸的庶妹连忙谄笑着舀了一碗汤端给她,杨珪媚眉毛都没有抬,轻轻一推那碗汤就全数撒在那个方脸庶妹的衣裙上,烫着她脸皱成一团。
杨珪媚说:“呦,小九,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方脸庶妹诺诺小声的说:“是小九不小心,没有烫到大姐姐吧。”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怎么了,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嘶哑,高娣皱眉。
杨珪媚招手让最近的侍婢过来:“我这妹妹衣裙脏了,你们带她去你小娘子房间里换一套衣裳吧。”
侍婢答道:“回郡君,奴婢只负责服侍宴席,不过掌事姐姐会去向我家小娘子汇报的,还请郡君稍稍等候。”
这几桌管事的侍婢正是莲荷,看到这边有了变故,稍一寻思就急忙去找观音婢汇报,观音婢闻后皱眉:“不是有侍婢在服侍吗?观王府那个小娘子为何自己动手?”
莲荷冥思苦想:“可能是为了讨好那个郡君吧,可是奴婢瞧着那个小娘子举手投足都极不自然,十分古怪。”
观音婢点头:“那去瞧瞧。”
到了宴席那边,杨珪媚已经屡屡催促:“长孙家不至于如此看轻我观王府吧,我妹妹不管如何都是观王的亲孙女,想换个衣裳还要七等八等的。”
那个侍婢一直福礼道歉:“小娘子的房间要她贴身侍婢才能进的,奴婢实在进不去,我家小娘子很快就到,还请郡君息怒。”
观音婢一边走一边盯着那个观王府庶女来看,上下打量确实透着古怪,观音婢故意斜着走向她,感觉她的身体平平板板,僵硬局促。
走到杨珪媚身边,观音婢先笑着行礼:“抱歉,小郡君,观音婢来晚了。”
杨珪媚劈手指向那个方脸庶妹:“阿九裙子脏了,我让她们把她带到你的房间换身衣裳,结果你们府上的人都三推四请的,难道我们堂堂大隋亲王的孙女还不配穿你的一件衣裳?”
观音婢笑道:“换衣裳呀,这个好办,府上特意腾出来一个屋子就是供小娘子们上妆更衣之用的,我且让她们取几套衣裳来,还请九娘子将就一下。”
杨珪媚冷笑着说:“我们是皇室宗亲,何等尊贵,为何要和她们共用一间屋子?”
高娣这个时候就忍不住了,像炮仗一样的脾气终于爆发:“那我们又低贱到哪里去了,郡君连与我们共处一室都不愿意?这个桌子上,哪个不是功臣之女,掌上明珠?哪一个的父亲祖父不是为了大隋江山拼死搏斗,鞠躬尽瘁?令妹身份珍贵,天家血脉,为何始终没有封号?”
先帝夺国坐上皇位,然后就封自己的兄弟为亲王,只是这些亲王无寸土之功,挥霍无度,极其奢华,庶出子女简直就像雨后春笋,导致现在即使是宗室之女也不可能人人都有封号。当今皇帝继位后,对他这些只知道享乐像蛀虫一样的叔父们极为厌恶,以至于待他亲信的大臣比这些亲王郡王们更为器重,所以受宠的重臣之女才不怕这些虚有爵位的宗室皇亲。
杨珪媚的手微微发抖,指着高娣说:“你好大的胆子!”
杨珪媚还没有发火,她那个方脸庶妹就跪了下来:“是阿九不好,请大姐姐息怒。”
杨珪媚斥道:“关你何事,膝盖怎么这么软,还不站起来,真是替爹爹丢人。”
方脸庶妹抖了几抖,挣扎着站起来:“谢大姐姐。”
观音婢仔细听着她的声音,眯了眯眼睛,对着身边的莲荷低声数语,一小会儿,巾帼就抱着宝剑带着一群女侍卫赶了过来:“小娘子,请让属下带着观王府九娘子去更衣吧,属下手中的宝剑可是认雌雄的,要是多出来一个什么物什,属下就直接砍下来了事。”
那个方脸庶妹顿时脸色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