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柱啊!”
“师傅。”见一位花白头发的身材高大的男子走进门来,正拿着雕刀细细雕着一副雀上枝头的吉祥图案的李铁柱,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起身迎接恩师。
“好了,不用扶,我老头子还没老到那分上。”姚木匠冲自己的关门弟子头上拍了一巴掌,笑骂道,“到那边坐一会。”
“师傅喝茶。”
作坊里也没什么好茶,不过最普通的茶叶泡上一大泡壶罢了,姚木匠自然不会挑剔茶冷水凉,他此时心情正好着了。
“铁柱,我才把周府定做的那张千工床送去了,那周老爷看了后很满意,特意多赏了我们一百两银子。我想这回这新样式是你想出来的,这一百两就都归你了。”
“师傅,没这个道理的,还是按以前那样分吧。再说,这样式也不是我想出来的。”铁柱眼睛一亮,这么多银子,按例分到他头上也有二十两,那天赐的学费就不用凑了。
“傻子,这可不是小钱,足足一百两啊。”
“师傅,我得二十两就足够了。”铁柱也不是傻子,学木匠手艺的不少,他师兄弟也有五六个,可就他一直跟着师傅做工,这些年下来收入十分稳定,比起其他人,他已经心满意足了。再说,师傅对他真不错,这他心里是有数的,以前别的地方得的赏银,师傅也从未忘记过他的份,他又怎能吃独食,坏了以后的生计。
看了铁柱快二十年,姚木匠自然也知道这孩子实诚,他说了只要二十两,那给他再多都会塞回来。姚木匠也不是扭捏人,这些年从他手上过的银子加起来也有近万两了,一百两在他看来不是太多,也罢,这样也好。
“铁柱啊,你的性子越来越像你爹了。”姚木匠感叹道,当年他与铁柱他爹是同门师兄弟,当然他要年长许多。后来铁柱他爹出师后,也跟着他揽过一阵活,也是这种让人放心的好性子。铁柱他爹急病没了后,他也是看着孤儿寡母可怜,就拉拔了一把,现在看来确实没帮错人。
“嘿嘿。”铁柱憨厚地模模头。
“对了,你刚说这样式不是你想出来的,那是从哪里看来的?”
“嘿,师傅,您不记得了,天赐他娘是府城里大户人家的丫头出身,那家大少女乃女乃是京城嫁过来的,家具样式自然不同些。”
“哦,对了。”姚木匠这才想起,十多年前,这小子第一次跟着他去府城做工,也不知发了什么疯,硬是买了一个被打得血肉模糊的丫头,又花钱请大夫又亲自伺候汤药,后来还娶了做老婆。因着避嫌,他倒没见过铁柱家的几面,印象不深。“要知道这样,早该问问你媳妇了。♀”姚木匠跌足大叹,越是有钱人,越是不想同旁人用一样的东西,每次他们做活时都要为此多费些口舌多花些心思。这些年来,他的声名越盛,就越为此发愁,唯恐一不小心就坏了自己的美名砸了自己的饭碗。
“也罢,你今天就回去一趟吧,顺便把钱带回去。我记得上次你说过想让儿子学几个字对吧!这是件好事,铁柱,你就吃亏在这上面了。”
“好,师傅,那我明天就回来。”
“多在家歇两天也没事,反正手上这活不急。”
“太好了,这下天赐的束修就不用愁了,还有,天都冷了,大丫和四丫的棉衣都板了,也要絮上点新棉花才行。”接过银子,芸娘最近紧锁的眉都松了。
天赐今年都10岁了,还一个劲的瞎玩,也该为他将来的生计打算一下了,当然,最好是到私塾去学上两年,不求他考个童生秀才,能识些规矩就已经很好了。可自己手里那点钱压根就不够,婆婆手上倒是有钱,可她就是不拿出来,难道去抢不成?唉,也不知婆婆怎么想的,不是很疼天赐吗,怎么连束修都不愿出。
芸娘哪知道,陈婆子对她也是满肚子的意见。庄户人家,上学有什么用?还能当饭吃不成。她早就想好了,等天赐再大一点,就让他跟着他爹去学上一门手艺,这辈子都吃穿不愁。就算天赐学不出来,也不要紧,家里还有几亩地,学着种地也不难。都是宋氏这心大的婆娘,挑着儿子跟她要钱,她以为这是哪里?把钱扔进水里她不心疼她老婆子心疼。
铁柱自己也吃多了不识字的苦,他如今手艺已经练出来,也成了师傅了,自己却还是只能接到一些小活计,像上次师傅接到的周老爷家的大单,他是没办法吃下来的。不说别的,他连人家写出来的要求都要请人念给自己听,可就算如此,那上面说的什么意境,他是丈二和尚模不着头,还是不懂啊。
“我看啊,过两天我把他领到城里去,师傅家的小孙子上的那私塾就管得挺严的,天赐被我娘宠坏了,正该好好管管。”看着芸娘一脸担心的样子,又加了一句:“你放心,跟我一起住,没事的。再说,师傅一家人都很好,待我跟亲儿子一样。”
“也好。”读书是大事,正该男人来料理,芸娘继续盘算,“那我得赶紧去扯两块布来,给天赐做两件新衣,要不上学堂会让人笑话的。”
“我看不用。咱家就数他衣裳最鲜亮,用不着费那钱了,还是留着去买书和笔墨纸砚吧,那东西可不便宜。”
“对。”芸娘一合计,又觉得这二十两也不多,这一套置办下来,只怕就要花去五两,还得给铁柱身上留点钱,多了个孩子,总得给姚师傅家备点礼吧,城里的束修也该比邻村的贵,也不知道到底要多少。♀
看着妻子在那里扳着手指头算来算去,铁柱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芸娘,你还记得多少曾看过的家具样式,跟我说说吧。”
“啊,呃——”芸娘卡壳了。她哪里会到大女乃女乃房里仔细去看那床的样式雕花什么的,只不过曾经有幸进过一次内室,瞟了一眼罢了。“其实我就看过一眼,哪里清楚?顶多记得一个大概。”
铁柱惊了,“可你给我的那样式图画得很清晰啊。”
“那是,那是四丫听我说了后,琢磨着画出来的。”
“四丫啊!”铁柱倒相信妻子这话不假,其实他本就怀疑那图是芸娘说四丫画的,因为平日里四丫在地上划拉花啊狗啊鸡啊猫的,都画得十分传神。可如果那样式也是四丫想出来的,那这孩子可真不简单。再想想这孩子头回去镇上,就自己买了纸笔回来,问她就说是买给哥哥读书用的,他娘听了就骂她糟蹋钱,他听了倒真想起该让天赐认字了。这样看来,这孩子是不是有点聪明过分了?“芸娘,四丫怎么会画这个?”
“哦,这个啊!”芸娘觉得很正常,“她早就画过不少了。”四丫除了喜欢画小动物外,更喜欢把看到的柜子啊床啊桌子啊什么的画在地上,她都看惯了,再说,四丫连花样都描得那么漂亮,更别说这几根横竖线条了。
“我怎么不知道?”
“那孩子疼惜钱,都是在院子地上画的,画完就蹭了,哪会留到你回家再看。”
“可她才五岁,就画得这么好,会不会有事?”
芸娘眼睛一瞪,她哪舍得听四丫一个坏字,“有什么事?聪明孩子有什么不好,再说我们四丫多懂事,你看那纸,自买了回来后,就一张也没糟蹋过,除了上次给你画那张床用了一张,其余的都好好的放在这柜子里。”在农家,纸都是金贵的东西。
铁柱认输,把这茬跳过去,又回到刚刚那事上,“那你还记得别的吗?能不能再说一说。”
“唉,这一时半会的我也说不清啊。这样吧,明天,我慢慢想,慢慢说给四丫听,再让她画出来,你再看合不合适?”
“那?试试?”
“娘,那梳妆台是这样吗?”
芸娘蹲下来看看,又回想一下,“好像这边角不是尖的。”
四丫用脚蹭了蹭,然后蹲下来又画了两笔。
“那上面雕花了吗?”
“好象雕了,不过我记不大清楚了。四丫,你说什么花最好看?”
“很多好看的。像花啊鸟啊祥云啊,对了,还有葡萄,上次我在村长家就看过柜子上雕了葡萄,可漂亮了。”
“那你画给我看看。”
很快,一个垂枝葡萄就出现在地上。
“好象不是,再画别的。”
站在一旁的铁柱终于知道芸娘为什么一点也不诧异了,原来那图是这样,两母女一点一点凑出来的,现在他也不奇怪了。
“四丫,我倒觉得上面雕个葡萄就很吉利了,葡萄多子,寓意很好。”
“可我当时看到的不是这样的。”
“娘,别急,你看是不是这个,不是我再画。”
铁柱摇摇头,进门去把纸笔拿出来,他还是在一旁看看,把自己觉得合适的记下来,等下让四丫再在纸上画一份出来,带回去给师傅看看吧。
四丫耐心地一副副画着,小脸上露出愉快的笑容,家具图案,她脑子里多的是,什么时代的家具她没了解过,随手拈来就是,这可是她的老本行啊,想忘都忘不了。她不会作玻璃,不会种地,不会卖菜谱,但她也能凭着所学帮家里一把。嗯,她下次去镇上还要多买一点纸回来,把脑子里的家具图慢慢画下来。先拿几张赚上一些本钱,等她长大了,她要重新开一家家具厂,继续她的家具女王生涯。
云姨娘挑了一点点胭脂,在手心揉开,然后轻轻扫在张女乃娘的腮上。
“好了。宝珠,看明白了吗?这回的妆容是不是特别淡雅自然?”
宝珠真的佩服眼前这个女人,一刻钟内,她已经变幻出了艳丽、娇媚、冷漠、淡雅四种妆容出来,当然,如果手上有一大堆化妆品的话,她也可以做到,但只凭一盒胭脂一只眉笔,她只能自愧不如。她一定要好好学,这就可是绝招。而她也第一次发现,然后她的女乃娘也可以这么美,那她怎么从来没有发现过?明明貌不惊人的嘛。
“柳儿,再去洗个脸吧。”
张女乃娘很快又素着一脸坐了回来。
“这次,我来将你如何把妆往平淡里画,画得越让人注意不到越好。”
“学这个有什么用?”刚刚那个才实用,要争宠,当然越漂亮越好。
看着宝珠已经开始学习隐藏自己的真实情绪,云姨娘觉得有些欣慰,但功夫还不到家,她依然一眼能看出来,但估计哄哄二爷应该是没问题了。
“柳儿,你觉得有用吗?”
张女乃娘感激地看着云姨娘,“小姐,我觉得很有用。”至少她和烟儿都是凭着这个在楼里保住了清白之身,这种妆容功不可没,但更该感激有小姐在前面护着她们。
“宝珠,你看在这后院里,二爷的哪个姨娘容貌最平凡?”
“红姨娘。”嫡母的陪嫁出身,在宝珠看来,除了能借着这个身份沾点嫡母的光外,红姨娘没有任何受宠的理由。
“那她的宠爱如何?”
宝珠沉默,这也是她看不懂的地方,在她爹众多姬妾中,红姨娘的宠爱仅排在她娘和育有一女的青姨娘之后,如果再去掉二姐姐替她姨娘争去的宠爱外,红姨娘稳坐二把交椅。
“所以,我一直认为,最值得提防的人就是红姨娘。你再想想,她在大女乃女乃面前如何?”
颇得信任!
云姨娘也没等宝珠回话,继续往下说:“你觉得以二爷的习性,他会真看上一个平常姿色的女子,哪怕那人温柔体贴?”
不会。宝珠极肯定的摇摇头,她那爹就是个色中饿鬼。
云姨娘冷笑:“也就那院里那人眼睛看得太高,才不知道自己亲手放出了一条最毒的蛇,此女心计之深,都让我心惊。”对主子恭谨奉迎依旧,对昔日姐妹不忘旧情,拉拢青姨娘那个傻子打头阵,与自己也没有交恶,真是左右逢源,圆滑到了极点。如果不是她舍不得那点宠爱,她恐怕还真会认为那是个真没有半点念想的人。
“那娘的意思是,红姨娘平日里把自己画丑了?”
“不,不是画丑,而是不那么美,泯然于众人,不会引起别人警惕。”
宝珠真想哀叹:作妾也这么难啊!如果要她像红姨娘那样一直装下去,恐怕她永远无法做到。
“娘,那红姨娘要一直装到什么时候?”
“哼,大概要装到她儿子长大成人吧!”
“可她没儿子啊!”
云姨娘露出一丝诡秘的笑容,只要有她在,她就不会让这后院的其他人生下二爷的骨血,红姨娘等上一辈子都不会有儿子的。
“那是以后你要学的,但现在,你好好看着你女乃娘的动作,好好学,一定要记住,以退为进才是后院的生存之要。”
“娘?”
“别说话了,快看吧。”
“娘,我就问一句,你为什么不以退为进呢?”
云姨娘板下脸来,“又不听话了,好好学。”
“哦!”
张女乃娘只把眉毛画粗了一点点,又在眼角处往上勾勒了几笔,再取出一盒浅黄色胭脂,细细抹了一层,刚刚还容光焕发的美人就成了一个极平凡的女乃娘。宝珠觉得很有意思,扭着让女乃娘把脸洗了,自己亲自操刀试试。
云姨娘不管那嘻闹的两人,自己斜倚在软榻上,准备先休息一会,等下好应付二爷。
不过,宝珠的话总在心头绕来绕去,唉,她轻叹一声,她何尝不知以退为进不动声色才是最好的方法,可这种方法不适合自己。自己身份太低,实在退不得,身后就是深渊,所以她只能张扬,用宠爱来保证她能在这后院存活下去。
只有活着,才能图谋其他,这是她一出生就知道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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