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舞君心醉 第54章 旧事

作者 : 鸿晓羽

蝶舞静了静心,又往下看书信。

“自京城一别已有十日,为夫甚为想念,竟有经年未见之感。”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便是相思之苦吧,原来思念一个人,可以这么痛,这么苦。

来时的路上,蝶舞从未催过赶路,遇到雨天不能行路时,蝶舞心里还有一丝窃喜,那个时候,只盼离他越远越好,而现在,蝶舞却有一丝冲动,想要立刻见到他才好。

再有十几天,就到了瓜州,他应该也在那里。

蝶舞心里有了隐隐约约的期盼,又继续看下去。

“我已率军前往高昌,不日便到,到时和突厥必有一战,只是不知何时能结束,不过思及有你在瓜州等我,为夫必会全力以赴奋战突厥,早日凯旋与爱妻相聚。”

“盼君等我得胜凯旋时,执子之手,与子同袍。子麒书”

原来他早已不在瓜州,即便是十几日后到了瓜州,也不会见到他。

蝶舞心里一沉,从未有过的失落重重袭来。

这信是五天前寄到的,这么说来,他应该已经到了高昌。

也许此刻,他已身披战甲,手执长枪,腰跨箭鏃,横行在广袤的北漠之上,与突厥大军殊死拼杀。

蝶舞突然意识到什么,再去翻检其余的几封信笺,却发现,这已经是最后一封信了。

蝶舞揭开车帘,向外喊道:“周将军!”

周宇本来走在队伍前列,隐约听见蝶舞唤他,立刻调转马头,飞奔而来。停在了蝶舞的车窗旁,和蝶舞的马车并驾而行。

周宇在马上低头问道:“王妃有何事?”

“西线和突厥之战已经开始了么?”

周宇略一迟疑,小声道:“两日前战报,殿下已经率军奇袭突厥西线,连破突厥同罗,仆固两大部落,还杀了两大部落的酋长,现在应该由西线东进到突厥月复地了。”

蝶舞忧心道:“孤军深入月复地,岂不危险?”

周宇却扬眉一笑:“王妃有所不知,殿下带兵,贵在出其不意,神速突袭,让敌人防不胜防。殿下亲手训练的鹰扬军,又全都是万里挑一的骁勇之士,历来作战英勇无畏,斩杀敌军,攻城略地如入无人之境,突厥各部听闻瀚王和鹰扬军的名字,无不闻风丧胆,瀚王此战,必能得胜而归。”

周宇滔滔不绝诉说着周天麟的辉煌战绩,两眼迸射出熠熠的光辉,脸上也全是得意兴奋之色,蝶舞知道,周宇此刻也想在沙场上杀敌立功,只是不得不陪自己在这里。

蝶舞歉然道:“都是我,让将军也耽搁在此,不能去前线建功立业。”

周宇这才恍然警醒,怕蝶舞内疚,赶忙道:“其实属下觉得,我属下的任务更为艰巨,若是王妃有何闪失,殿下又如何全心迎敌?殿下知道王妃在瓜州等他,必然会奋力杀敌,早日凯旋班师。所以,王妃平安,便是我鹰扬军的定心丸。”

蝶舞淡淡一笑,“还有十几日的路程,我们也再快些,早日到瓜州,王爷知道咱们到了,也会安心对敌。”

周宇却道:“王妃不必急于赶路,殿下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不能让您累着,殿下这次从西线迎战突厥,也不是少时就能回来的,王妃不用着急。”

周宇所说蝶舞岂能不懂?只是不知为何,她只想离他近一点,虽然到了瓜州也见不到他,可至少应该更方便得到他在前方的消息吧?

蝶舞打定主意,认真道:“周将军,我意已决,不想在路上徒劳耽误时间,咱们快些赶路,到了瓜州,再好好歇息。周将军也好在瓜州接应前线大军。”

周宇其实心里也盼着能早日到达瓜州,到时还来得及加入到西线的战事,这时看蝶舞态度坚决,心中其实隐隐有一丝欣喜,只是周天麟交代在先,周宇又不得不道:“再往西走,越发荒凉了,只怕着急赶路,错过了驿馆,王妃岂不辛苦?”

风餐露宿,穿越拉练,蝶舞前世作为一名精英警卫,没少经历过,这些正是特种兵训练的重要科目,只是此刻蝶舞却不便对周宇说。

蝶舞微微一笑,淡然道:“周将军尽管放心,我能撑得住。周将军尽管放开赶路便是。若真觉得辛苦,我们便再依现在这样赶路就是。”

周宇思忖片刻,才道:“既是这样,属下便安排加快些速度,只是王妃若觉辛苦,千万要告知属下,万万不可劳累了身子。”

蝶舞点头道:“周将军放心。”

周宇这才策马去了前头,吩咐队伍加速前进,众人得令,皆纵马扬鞭,浩浩荡荡的车队,卷起一路黄尘,向着北方浩瀚的大漠,绝尘而去。

自从出了凉州,脚店驿馆日渐稀少,以前不急着赶路,周宇都会安排车队还在天亮时分便寻一处驿馆住下,如今要赶路,车队往往是走到日暮将近,才会停下来。只是十之□□很难再有驿馆在附近,少不得支起帐棚过夜。

好在此次护送蝶舞的都是曾随着周天麟征战南北的兵士,行军打仗如同家常便饭,眼看着夜幕将至,他们却也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搭好营帐。

不过才八月下旬,中原暑气未退,北地已有了凉意,以前在驿馆住宿,并不觉得夜间寒冷,如今每晚夜宿营帐,蝶舞不得不让雨晴翻出了皮裘和棉被,这样夜间才不至于冷醒。

这一路来,早没了初出西京时的舒适安稳,雨晴和柳月不堪劳苦,先后病倒,只有梅香还能勉强撑住,蝶舞只好让梅香尽力照顾两个病人,不用再分心照顾自己。

之后的路上,蝶舞不但自己照顾自己,还要为雨晴和柳月诊病医治,虽然十分辛苦,只是对前途不再抵触,反而心情好了不少,倒是以苦为乐了。

唯一不足的,便是蝶舞一行人急于赶路,错过了驿馆,要得到前方的战报,倒是难了,蝶舞已经好久没有周天麟的消息了,几封信笺,蝶舞随身放着,信笺上的每一个字,蝶舞早已烂熟于心,这一封封信,倒像是隽在了心上,再也难忘记。

眼看再有一日就要到瓜洲。蝶舞一行人错过了驿站,便在一处临河的空地上,搭起了营帐。

简单洗漱之后,蝶舞和梅香同在一座帐中就寝,因为雨晴和柳月身体还未大好,所以他们二人同在一座帐中休养,暂不用服侍蝶舞。

夜半时分,远处传来了阵阵狼啸,夹杂着带着哨音的风鸣,钻进蝶舞的耳朵,蝶舞向来眠浅,这些声音,扰的蝶舞再难入睡。

蝶舞翻身坐起,看了一眼睡在另一侧的梅香,却见她丝毫未被吵醒,还在酣眠。

蝶舞悄悄从榻上起身,轻手轻脚踱到梅香身旁,替她拢了拢被子,这才抓起一件厚重的石青色夹棉大氅,将自己从头到脚裹了个严实,出了帐子。

塞外常有狼群出没,为了防止狼群夜里偷袭营帐,周宇让人在四周都燃起了篝火,派专人职守。

蝶舞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寻了一处篝火,坐到了旁边。

北漠的夜空,如蓝宝石一般清澈无瑕,星子一簇簇一团团布满夜空,如一道天河泛着粼粼波光,璀璨夺目。一轮明月,遥挂在天边,飞彩凝辉,如银的月华静静泻在静谧的河畔。

有多久没有这样看到这样绝美的夜色了?

蝶舞仰起头,阖上双眸,深吸一口泛着水气的清冷空气,只觉得快要与这夜色融为一体。

身旁传来一阵轻呼:“王妃?”

蝶舞缓缓睁开眼睛,转头看去,却是周宇。

周宇盔甲未卸,腰间还挂着长剑,目光炯然,慢步走到蝶舞身旁,恭敬道:“王妃怎么没有歇息?”

“这野外有狼。”蝶舞歉然一笑。

“有属下在这里守着,狼群不敢过来,王妃万万不必害怕,属下自会护您安稳。”

“我不是害怕,只是刚才被吵醒了,也没了睡意,索性出来看看这塞外的夜色。”

周宇这才俯身坐在了蝶舞身旁,扬起嘴角,微微一笑:“王妃现在是觉得塞外的夜色美,只怕再过些时日,会看的腻了。”

蝶舞笑道:“难道将军看腻了这塞外之景么?”

周宇自嘲一笑:“我又怎会看厌这里?相比京城,这里才更像我的家。”

蝶舞奇道:“原来将军是北漠之人?将军外表清秀,更像是南方人。”

周宇慢慢敛了笑意,一抹淡淡的凄苦浮上眼底。

“我本就是生在苏南,不过是幼年时父亲被奸人所害,我们阖家八十余口,被流放北地。奸人买通押送我们的兵士,一路上我们受尽百般折磨,我的父母家人不堪路途辛苦,亡故在了途中,等到了凉州,一家几十口人,便只剩下我一人。”

周宇缓缓诉说着过往,神色间难掩落寞忧伤。

蝶舞沉默半晌,愧疚道:“对不起,我本不是要提及将军旧事。”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坦然忆及过往,有的时候,回忆就像是深埋在心间的一根刺,每一次触及,都会痛彻心扉。这种痛,蝶舞何尝不知道。

蝶舞十分自责,默默不语。却听周宇淡淡道:“王妃不必歉疚,这些事,已然过去,属下早已释然。”

蝶舞才继续问道:“如今将军也是朝廷的四品武将,想必这家仇将军已然报了?”

“家仇已报,可报我家仇的人,不是我。”周宇沉沉道。

“是瀚王?”

周宇微微颔首,“我那仇人雄据一方,拥兵造反,被当今圣上和瀚王联手剿灭。就是那十六年前在烟霞殿里烧死的江南王!”

蝶舞恍如听闻了晴天霹雳,身子忍不住微微发抖。

周宇觉出了蝶舞的异样,赶忙问道:“王妃可是冷了?还是回帐中歇息吧?”

清冷的月色映的蝶舞的面孔越发苍白,蝶舞强忍住心中的震惊,沉声问道:“江南王为何要陷害你全家?”

周宇重重叹了口气,才沉沉说到:“我爹爹不过是一介七品县令,就职在江南王的管辖之下,江南王反叛之心昭然若揭,我爹生性秉直,怒斥江南王狼子野心,上对不起厚恩代他的圣上,下对不起黎民百姓,实乃不忠不义,江南王大怒,才要将我爹爹谋害。只是要斩杀官员,需有圣上复核御批才可,江南王又无法为我爹爹定下罪名,更怕圣上知晓原因,所以才借故流放,在沿途尽数谋害了我的父母家人。”

原来自己前世的父亲,竟然这般残忍狠毒,蝶舞的心,愈发沉重。

周宇继续道:“我一人流落北漠三载,日日乞讨为生,直到遇到瀚王将我收留,抚养长大,教我习字学武,带兵打仗。”

“瀚王带着我在北漠一住就是十年,突厥和吐谷浑各部,均慑于瀚王之威,不敢妄动,这十年里殿下和北漠的军士们朝夕相伴,十分亲厚,北漠守军均视瀚王如父如兄,衷心不二,也正是因为有瀚王在边境御敌,力保我大周十年安定,国泰民安。直到六年前瀚王才率部回到京城,谁曾想突厥又蠢蠢欲动,瀚王这才再次赴北漠御敌,这次已经是六年里第二次率军北上了,想必这一次,殿下必不会再心慈手软,一定能彻底扼杀突厥觊觎我中原之心。”

蝶舞喃喃道:“想不到他又为了我赎了一桩罪……”

一阵疾风吹过,卷走了蝶舞的喃喃自语,周宇听的不清,问道:“王妃说殿下怎么了?”

蝶舞定了定心绪,微微一笑:“我是说,王爷他在这苦寒之地生活了十年,难怪他与寻常的皇子王爷不太一样,没有那么多骄纵奢靡之气。”

十六年前,在她离开他后,他竟然一个人到了这里,伴着碧血黄沙,铁马冰河,度过了十年!

周宇又幽幽说道:“殿下这三十几年来,一直都与孤苦相伴,殿下出生时,母妃因为难产而没,从此先帝就视他不祥,将他交给一个老太监养大,后来更被先帝将殿下当作质子,送到江南王属地,用以安抚江南王。殿下在那里一待就是十年,先帝驾崩之时,连他的样子都记不清了,更别说记挂让他回宫的事,还好当今圣上是殿下的同胞兄长,要将殿下要回,殿下便和当今圣上里应外合,一举铲除了江南王这个叛党。可王爷却不得不违心逼死了自己的未婚妻江南郡主,殿下伤心至极,这才远避西域,一晃十年。我以为殿下这一生都要孤苦度过了,还好遇到王妃,殿下的心才算活了过来。殿下看似冷漠,其实极重感情,今后无论发生何事,还请王妃莫要伤了他的心,只要王妃不离不弃,殿下必定不会有负王妃的。”

周宇说完,满眼企盼的看着蝶舞,想从蝶舞的脸上看到一丝肯定。

蝶舞凝眉听着周宇诉说周天麟的过往,目光沉沉看着远处,许久才轻声道:“他已经受了那么多苦,今后,我必不会再让他心伤了……”

远处如墨的黑夜,被冉冉升起的朝阳撕裂了一道缝隙,将天地之间镀上了一层柔和的白光,眼看着天就要亮了,新的一天,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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