肢体的疼痛只能带来心理上的暂时麻痹,我将那颗千疮百孔的心一点一点的收好,再也不愿去触碰到那里。思绪里,我不断回忆着那个担架上的辰仓,一次次的问自己,他死了么?然后一次次的回答自己,他不会死。可是我真的能说服自己么?多么可笑又可怜呀,我的自问自答原来都是自欺欺人。
如果辰仓没有死,我又怎会在此。如果辰仓没有死,我又怎会孤身一人。如果辰仓没有死,我又怎会如此痛彻心扉。
我沿着石壁坐下,思绪游荡,双目却依旧看着天空中的那一点黑。仿佛除了那个焦点我再也看不到别的东西。我再次冲着天空打了一个呼哨,许久之后,久到时间都给静止了去,那个黑点才渐渐靠近。猛哥落在我身旁的石头上,一双鹰眼转来转去,好像还很混沌,不解的很。
我抬手模了模猛哥的头,它刚开始还有些排斥,别扭的让我抚模着。这还是猛哥第一次如此听话,上一次我抚模猛哥还是因为辰仓告诉我猛哥有多舍不得我。我皱了皱眉道:“辰仓走了,我们得离开这里,去草原,去戈壁,去辰仓可以找到我们的地方。”。猛哥扭动着头,似乎在思考。我转睛看向更远处,蓦然一笑道:“我们去找辰仓,就像上次你和辰仓去中原找我一样。”。猛哥扑闪着翅膀飞到我肩上。
我看着猛哥第一次将我视为它的依靠,一瞬间仿佛辰仓就在我们面前,看着我和猛哥,带着可以射破黑夜的光芒。我起身撕下一块布将双手裹了起来,然后牵过马,带着猛哥向边塞而去,那里马上又要有青青的牧草,会有成群的羊,更会有我的辰仓。
我心驰神往,努力追寻着那些可以想象却无法触及的画面。
忽然。我拉紧缰绳,马儿嘶叫着高扬前蹄。上空的猛哥不知发生何事,也迅速落了下来。我调转马头,看着自己来时的路,渐渐眯起眼睛。
游园惊梦,眼前的终究是过眼云烟,身后的才是六道轮回。我可以抱着幻想和无限的追思去不顾一切的奔向草原深处,可是当我梦醒,当午夜回魂,当一切变得越来越真实。而我却又不得不面对时。我又该如何自处?
我扬鞭策马。带着猛哥一路疾驰,这一次我们向着来时的路狂奔而去,猛哥高兴的在空中不断嗷鸣,我快马加鞭的向着那片战火纷飞的地方行去。
这是第几次了。只要赵光义的还安然无恙的在那里,我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他也不会放过我的。我身边的至亲至爱之人一个个死在他手里,他在等着我不是么,就像他等着那个皇位一样。爹娘死了,我再不是王语芊。赵匡胤死了,我不再是娘娘。小九离开了,我再是娘亲。辰仓死了,我连自己都在不是我自己了。
开封晋王爷府内,赵光义曾经不惜斩断我所有退路。为的不是我而是他,他的私心私欲。可笑,直到今天我才看的清楚明白。一步棋,他布了整整四年,眼看就要落子收网。他会放弃吗?他不傻,自认不会做徒劳之事,我也不傻,更是明白他是何人。进可攻,退可守,这是他教我的。
我绕过太原府,直奔燕云十六州,幽州城外就是契丹大军。♀如果还有人可以和这个魔鬼抗衡的话,那我暗赌大辽。我现在失去了一切,而夺走这一切的就是赵光义,他一天不死我一天难安,这样的恨,这样的狠,都是被赵光义生生逼出来的。
绕过太原府后,我看着硝烟狼藉的战场,想到潘美的那番话,“辰仓依旧是将军,所以他是战死。”,倘若辰仓真的是战死沙场,至少辰仓于愿足矣。如今,辰仓却是被一群战俘当成出气筒,活沙袋,硬生生打死的,九泉之下辰仓定不能瞑目。
大宋,爹爹为了这个名字含恨而终后,辰仓为了这个名字尸骨未寒。那些口口声声喊着天佑大宋的人又有几人是真真经历过战争的,又有几人知道战争的可怕。“古来征战几人回”一人命,往往是千人换下来的。
后夜,我渐渐靠近幽州,这里是北汉和契丹的势力,我身着宋兵的衣服很容易被人发现拿下。所以我只能等到深夜,向幽州外的契丹驻军行去。此时,猛哥早就飞入夜空里,将自己藏了起来。我翻身下马,看着灯火通明的契丹大营,拍了拍马的脖子,又很是讨好的拉了拉马的耳朵。这马很是乖,立在我身侧。我看着巡逻的契丹军从大营门口经过,掐准时机,抬手狠狠的拍着马上。马儿受了惊,立刻飞奔而出,向着契丹大营跑去。
夜空里,猛哥一个猛子直飞而下,带着嘶叫立刻又冲上云霄。我看着一下炸了窝的契丹大营,立刻从草丛里钻出,跑了过去。马儿在军中横冲直撞,契丹军立刻放箭射杀。我依靠事前计划好的路线,很快跑进契丹大营之中,旋身躲在一个大帐后面。
契丹军各个都是马背上的好手,骑马打仗自然不在话下,涉猎放箭更是一等一的稳准狠。我眼看着契丹军准而不乱,将那匹马射死,不经打了个激灵,然后又向着夜空打了一个呼哨,示意猛哥不要再飞下来了。
不过我这一个呼哨也暴露了自己的位子,契丹军立刻发现,将我团团围住,一把把大刀抵着我。我坦然一对,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用着蒙古语道:“带我去见你们的将军,我是耶律休哥派去的探子。”。此言一出,并未达到我想要的效果,将我围住的契丹军并未马上去通报。我心里纵是七上八下的,面上却仍旧稳坐钓鱼台的样子。
我之所以敢说自己是耶律休哥派出的探子,那是因为我从辰仓那里得知驻守德胜口,屯兵于此的是大辽南院大王耶律斜轸,而非耶律休哥,这样一来,我的谎话自然不会马上被戳穿。而且,具辰仓所言,耶律休哥不喜杀戮,在大辽将领中,耶律休哥算是仁将了,这也是我谎称自己是耶律休哥部下的另一个原因。
然而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争取时间,争取自己相对安全的时间。我要利用这些时间说通耶律斜轸,叫他相信我是来降,并且带来了绝对可靠地信息。
一名副官走了出来,用蒙古语问道:“我们并没有听过耶律惕隐派出过探子去大宋。”。我内心暗自苦笑,谁说草原上的人都是直肠子,我眼前的这个副官就狡猾的很,很显然我刚才的话并不足以说服他们,不过蒙古语却是很好的保护了我一回。至少证明,我的身份是可疑的,需要他们好好查查。所以这人问话的时候说的是蒙古语,就是想看看我是不是真的听得懂蒙古话,还是现学的糊弄他们。另外他说的是耶律惕隐,“惕隐”是耶律休哥的官位,如果我是骗子,那么很有可能就被他这个惕隐问的没头没脑。
不过,首先,我的确会蒙语,而且很了解草原游牧民族。其次,我是从宋军大营跑出来的,知己知彼是战前必备功课,所以对于北汉以及契丹的事情,我知道的不多但也绝对不少。是以,我很泰然自若的回答道:“你们可以叫我先见南院大王,剩下的事情就会清楚了。”。
然后,我如愿以偿的可以见到驻守德胜口的南院大王,耶律斜轸。当然,我不是被请去见耶律斜轸的,而是被绑着双手送去见这位此时手握我生杀大权的耶律斜轸。
和中原人士不同,契丹人都是马背上过日子的,所以身材健硕,南院大王又并非世袭,而是靠着赫赫战功换来的,所以,当我真的看到耶律斜轸的时候,不免有些意外,这个人倒和巴特尔有些像。也许是边塞生活中和这样的游牧民族经常打交道,当我看见契丹族人时并没有产生心理上的排斥,相反觉得他们很熟悉,这种熟悉远不像和家人一般亲近,也不像朋友一般交心,但就是有着说不出道不明的似曾相识。
耶律斜轸很是面善看着我,挥手叫副将领着剩下的人退了出去。“马是你的?”。很奇怪这个大将军问我的一个人问题居然是这样的。我笑了笑道:“是宋军的。”。耶律斜轸显然心情不差,他又问:“那天上的鹰是你的?”。我睁了睁还有些红肿的眼睛道:“是辰仓辰将军的。”。
耶律斜轸坐在榻上,手指不断的敲击着桌面。良久不再开口问话,他只是上下打量着我,充满好奇和疑惑的打量着我。他在看向我的同时,我也毫不避讳的看着他,观察着他。他侧了侧头,显然有些意外,但又觉得更多的是有趣。许久之后耶律斜轸道:“女人的话不能信。”。我一面点着头,一面道:“是不能全信。”。耶律斜轸大笑起来,然后走到我身旁,这一次他严肃东侧问道:“你是谁?”。我吸了一口气,回道:“辰将军的未亡人。”。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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