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拓都府安心地住下来,初夏恢复了宁静的生活。拓都府是古城中最大的宅子,拓都府衙未重新选址,将拓都府(原来的拓勒王府)一分为二,一半用作处理公务,一半作为府邸。林红惠随冬筱一起进了京城,如今的府中仅剩下了林远书和初夏两位主子,远书每日忙完公务就回到府里与初夏一同用膳,二人一起聊天,散心,日子倒也过得平和顺意。暖洋洋的午后,初夏会坐在院落里,怀念盛安那满院满树的寒梅,拓都的一年四季是罕见鲜花的,尽管怀念,她还是愿意过这样的日子,就这样过下去吧!一直到老!只是那能陪着她一起慢慢变老的人儿呢?关于柏凌,关于冬筱,似乎都好遥远…她忽然想到了林远书,如果之前,没有她和他们的故事,那么,她或许会接受远书这样的人儿为伴:温柔深情,玉树临风…过一段平平淡淡,幸幸福福的人生。她忽然神思恍惚起来:冬筱已经重回了荣渊侯府,石昭不知和柏凌达成了什么共识,想法为荣渊侯府洗月兑了嫌疑,恢复了名誉。石昭这样的人,自然会识时务,先前与太子为谋有他的图谋,如今大盛局面已定,为了两国邦交和南丹未来,他当然会毫无疑问地投向柏凌。
新皇登基又逢新春将至,盛安将迎来喜气洋洋的一年。初夏返回拓都之事,柏凌未再对他人提及,这位曾经的敬王侧妃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敬王妃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当今的大盛皇后,母仪天下,自然再不会将这些过去的事情放在心上。冬筱早耳闻南丹郡主被休一事,回到京城急忙找到了石昭,从石昭口中得知实情,沮丧不已,又无可奈何,如今新皇即位,他又恢复了右侍郎职务,朝中正是用人之际,柏凌断不会让他为了儿女情长再返回拓都,日后只会长留京城。冬筱只得修书一封,快马加鞭送往拓都,信中写明:春节之后,林远书务必派人护送初夏回京!林远书收到信,亲自递于初夏,心中却翻江倒海般汹涌,他看着她拿着信笺仔细阅读的模样:低眉顺目,娴静婉约,美好得如画中仙子,一时间失了神,竟看得呆了。
“远书!”初夏收好信,抬起头轻轻地唤道。
林远书回过神,看着她娟秀的脸庞:“春节一过,我就即刻安排人送你回京!”
初夏摇摇头,淡淡地道:“可我并不想离开!”
林远书目光跳跃了下,缓缓道:“拓都并不适合你!”
“那里,也不适合我!”初夏回道:“至少我现在决无离开的打算,以后再说吧!”
林远书默默地看了她一会儿,犹豫道:“但是,冬筱那儿,必是念着你早些回去!”
初夏叹了口气,回去?她不想这么快去面对两个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在她不得不做出抉择之前,无论怎样,冬筱是她的亲人,一直都是,可是,在经历了敬王侧妃的那段日子,她和柏凌到底算什么?她再无法坦然面对冬筱。虽然她心中非常清楚,她和柏凌再无可能,在敬王府,她尚且为他犹豫过,如今她丝毫不会犹豫,她不会做皇帝的女人,绝不!这个念头刚起,胸口忽然狠狠疼了一下,脸色苍白。
粉二见初夏面色有异,忙上前扶住她,对林远书道:“大人,小姐身子有些不适,奴婢扶她歇下吧!”
林远书自是发现她表情变化,点了点头,嘱咐了几句方才转身离开。
初夏靠着软榻躺下,粉二观察着她的脸色,担忧地道:“小姐心中所念之人并不是荣渊候世子,而是当今…吧?”
粉二后面两个字并未问出口,初夏闭上眼,心虚缭乱,良久,才无助地看向粉二:“我该怎么办?”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粉二在初夏身边侍候日子长了,自然能揣摩个七八分,曾经的敬王和小姐之间的眼神交集,她这个旁观者看得清楚,再者,小姐以敬王侧妃名义入住敬王府多日,她和当初的敬王是实实在在拜过堂成过亲的,虽然没有夫妻之实,但是和敬王那样的男子相处,天下间有几个女子不会心动?荣渊候世子和小姐之事她也听闻,她见过荣渊候世子几面,不是在夜里就是在他落魄时,模样看不真切,尽管气质不凡,但是和敬王相比,还是逊色了几分。如果小姐真对世子上心,在回到拓都得知与他擦肩而过时,不会只是短暂的小小的失望。而她记得当小姐知道敬王继位时,小姐可是呆呆地望着盛都的方向,失神落魄。如今,小姐问她,她还真不知该做何回答,只是,这个答案还来不及让她们去纠结,腊月二十九,除夕的前一日,改变她主仆俩命运的转机便来了。
这个时代的春节气氛更加热闹,这又是新皇继位第一个春节,府中上下早就忙碌一片,粉二忙着布置房间,林远书在书房与将士们商议节日宴会等事宜。初夏百无聊赖,一个人静静地走到后院,看着满院光秃秃的树干,听着外面传来的嘈杂声,心情一下子变得低落,这节日的喜悦,她竟无法感受半分。身后有细微的响动,她以为是哪位下人过来打扫,并未回头,直到觉得气氛不对劲,才猛地转身,只听得绿儿的声音刚刚响起:“主母,得罪了!”
黑手便一个手刀落在她肩头,她两眼一闭,失去了知觉。
醒来时,初夏已置身在蒙阿山中的山谷小屋中,那被她视为世外桃源的谷地,这里是拓勒唯一有鲜花绿草包围的地方,她还记得春日里那如画的美景,她站起身,刚走到门口,外面凛冽的寒风便透过小屋的缝隙呼呼地刮了进来,她浑身寒意,这大山的冬日果真比不得春日,走出门外,才发现蒙阿山间竟铺了细细碎碎的一层白雪,不远处独有一株梅树,艳红的梅花正应景怒放,她随即愣住,脑海里忽然飘过记忆中的一首古诗:卜算子*芳艳红梅花一朵数九已寒天,寂寞无人伴。芳艳红梅花一朵,播送馨香远。虽远也心欢,欣喜人不怨。风雪连天人心暖,海角情思满。
绿儿拿了手炉从另一房间中走出,来到初夏身后:“主母!山中冬日最是寒凉,比不得拓都城中,主母还是回屋吧!”
边说边将手炉放到初夏手中,初夏接过手炉,看了绿儿一眼:绿儿和上次没有什么变化,个头略微长高了些。她打量绿儿的同时绿儿也正仔细端详着她:好几月不见,主母长高了,也长开了些,身段更加婀娜,皮肤更加粉女敕晶莹,神色愈加妩媚,她想到了中原人常用的一个成语:粉妆玉琢,这雪景前的主母再合适不过这个词儿了!她心下有些雀跃,主母到底是回来了!只怕等会儿主人看见主母,会更加…她琢磨了半天,才眼睛一亮:会更加爱不释手!她终于会用了两个中原人的成语!心下激动欢呼,美人儿的效果就是不一样,她都快成诗人啦!
初夏看着绿儿突然生动起来的表情,问道:“为什么要抓走我?”
绿儿从遐想中回过神来,语气夹杂着激动的颤音:“抓?绿儿不敢!主母是绿儿的主母!是拓勒的郡主,自然要回到这蒙阿山来!绿儿知道主母回了拓勒,主人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挂念着主母的,这不明日就是除夕,绿儿才和黑手想着给主人一个惊喜,趁众人都忙乱之际,方将主母请了回来!”
请?有这么请人的吗?初夏心中泛起苦笑,只怕这会儿拓都府中发现她不见了,阖府上下乱成一锅粥了。原来回到拓都也不如想象中的安宁,天下之大,竟没她的一寸容身之处。这十几年来,身若浮萍,她真的累了。有没有那么一块地方,让她身心都清静下来。
她抬眼看着绿儿,缓缓道:“绿儿,我想必须帮助你认清这些事实:一,我不是你的主母;二,我不喜欢你这种请我来的方式;三,我再不是拓勒的郡主;与你家主人没有任何关系;四,最重要的一点,为了大家都有个平和快乐的春节,你速速送我回去!”
绿儿看着她,听她将话讲完,微微红了眼眶,她咬了咬嘴唇,正要开口,石径小路通往的木栅栏外,一个熟悉修长的身影跃入眼帘,她张了张嘴:“主人!”
完颜颂幽幽的目光在初夏身上停留了会儿,面无表情地走上石径,越过她的身旁,径直进了屋。黑手默默跟在他的主人身后,路过二人身边,有些茫然地望了望绿儿,才似有些无措地跨进屋。
绿儿和初夏对望了眼,也随即跟着他们迈入屋中。屋内的氛围顿时变得凝重起来。绿儿走到完颜颂身旁,低下头:“主人!”
黑手将完颜颂受伤的脚平稳放在软榻上,扶着他坐下,完颜颂抬眸淡淡扫了绿儿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