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已正午,云瞳率军赶至翠屏山下,仰首一望,但见山峦连绵起伏,怪石嶙峋多姿,奇峰耸立,直入云端,上覆白雪,积年未化,是个险峻雄奇的所在。
沈莫在旁皱眉问道:“王主,咱们强攻上去么?”
云瞳摇了摇头:“谢晴瑶颇具才能,如能降顺大胤为我所用,是最好不过。不战而得粮收将,此是上策!”
“那┄┄奴才先去叫阵!将谢晴瑶引出来!”沈莫拍马要行,被云瞳举手止住。
“不必!就按江湖规矩,咱们拜山!”云瞳微微一笑:“你提兵在此守候,不可轻动。”
“王主?”沈莫见云瞳已翻身下马,解去铠甲,急忙说道:“奴才想和您一起去救叶恒。”又见韩越仗剑随侍在旁,似乎是要同去的意思,越发皱眉。“这里兵马就交韩小官人统领吧,想官人出身将门,陈兵列阵一定比奴才在行。”
云瞳笑道:“平日也不见你与阿恒怎么要好,那夜你不想侍寝,不是还撺掇我叫他来替么?怎么几日没见,你倒比我还想他?”
沈莫俊脸乍红,别开眼去。又听云瞳抱怨道:“你和叶恒争着要在帅堂听令,我不应允,你们就一个个心怀不忿,自行其事。现在我让你带兵立功,你又推诿!怎么,这些日子想明白了,军中太苦,还是回后院伺候我舒服吧?”
沈莫一下僵住,脸色越涨越红,含着嗔怒瞪眼过来。云瞳心下一痒,下意识就想拉进怀里模上一模。忽听韩越咳嗽了一声,环顾左右,兵马围绕,倒真不好肆行调笑,只得作罢。复又正色说道:“月郎并无军职行名,不能带兵。”
沈莫扫过韩越一眼,不再说话。
云瞳命人前去叩问山门。回头见韩越紧随着自己,皱眉吩咐道:“你跟着我作甚?就留在这里!”
韩越一愣:“我是亲卫,留在这里算什么!”
“呵!”云瞳心中一嗤:这位大少爷,还真把自己当成亲卫了。也不想想,要不是怕你佩着寒水剑四处招摇,真惹出事来,我不好向你娘交代。我能要你这个样子的亲卫么?吃得比我还挑,睡得比我时间还长;我处理军务嗓子冒烟,你在旁边闲坐着喝茶;说话也不会拐弯,不时噎得我难受┄┄哪比得上我的阿恒,要多伶俐有多伶俐,会看眼色,懂得进退。他不在,换了你守在身边,不知道侍奉主子,还得主子时时哄着护着,可把我给累得够呛。等芦城这里一安顿好,我就赶紧把你送回娘家去。
心中想着,口里却是另一套说辞:“你也要和我上翠屏山,上去干嘛?那谢晴瑶若见你起意,让我拿你交换阿恒,我换是不换?”
韩越似乎想了一想,却即反问道:“那你换不换呢?”
云瞳被他呛得不住声的咳嗽起来,暗道:我的乖乖!最好现在就刮来一阵神风,直接把他刮回颍川去。
沈莫暗暗瞥了他一眼,心想这人可真把自己当一回事,这种话居然也问得出口!
云瞳停住咳嗽,赶紧改了腔调,低声喝斥:“你们都是怎么回事?老想着往别的女人跟前溜达。还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谢晴瑶的模样你们也见过了,不比我好看。她那把大刀耍的不错,可也没胜过我。你们还惦着她干嘛?都给我老实在这儿待着!”
言罢带着一队亲卫,急速奔山门行去。
韩越眉头微皱,喃喃自语:“谁惦着谢晴瑶了?”转头问向沈莫:“你么?”
连云寨的二当家颜励亲迎了出来,其人年在三十七八,慈眉善目,谈吐温雅,见着云瞳亦是恭敬有礼。
云瞳退步还礼,笑道:“本王来得仓促,不曾备下厚礼,请寨中姐妹们见谅!”
颜励笑着摆摆手:“英王客气了!请吧!”
一路带领,逶迤上山。云瞳举目四顾,见山上风光更与别处不同。突岩峭立,危峰乱叠,松壑皆隐在云涛雾浪之中,更兼冬日,冰封雪锁,山峦犹如衣玉。时见雪花飞旋,坠于肩头,时闻落冰声脆,更胜泉瀑。
颜励慢步行前,每过一景,便指与云瞳,备述其奇。经过四处隘口,也不避讳,亦是谈笑而过。云瞳却看得仔细,但见一寨之众,各司其职,军容整肃,令行禁止。每及紧要之处,皆是警哨林立,刀锋锃明,依托山势水险,布局绝妙。
云瞳一路看罢,心中大是赞叹:怪不得连云寨声名鹊起,这谢晴瑶深谙治军得国之道,不过两年,就使得翠屏山傲立于三国之间,人心归附,处处井然!如此人才,当与之纵横天下!若早识一日,又何来芦城之危?
待至主峰首寨,颜励停住脚步,回身笑道:“前面有一座十方八卦阵,姐妹们想见识英王本领!请勿推辞!”
云瞳抽出肋下佩剑,剑锋迎着日光,寒芒毕现。“谢寨主的精妙阵法,云瞳亦想领教。”言罢一跃而入阵中。
连云寨山众皆屏息注目。闻得阵中锋刃相击,呼喝叱诧,想来战况激烈。偶尔阵出缺口,见那女子影随身动,飞舞回旋,动作快如光闪,辨识不清。约过了两炷香功夫,忽见阵形大乱,兵器四散甩出,或钉在地上,或坠于空中。一片惊呼声中,护阵的二十余人尽皆摔落各处,哀吟不绝。紫云瞳雪衣鹤氅,片尘未染,立于阶下,正回眸一笑:“诸位!承让了!”
谢晴瑶已迎在堂外,见此轻轻击掌:“英王,好功夫!”
云瞳拱手笑道:“谢寨主手下留情,云瞳自是感激!”
二人来至堂上,宾主各坐。云瞳仔细打量谢晴瑶,见她二十出头的年纪,生的眉目端庄,英气勃勃,琥珀色的眼瞳光彩熠熠。
谢晴瑶先自说道:“英王大驾光临,蔽寨蓬荜生辉。”
云瞳自是一番逊谢:“我慕谢寨主之名久矣,不想今日方得亲近!”言还未尽,忽觉心头一跳,似乎有人正于暗处盯着自己。
云瞳装作不在意,又向堂中众人一抱拳:“各位,久仰了!”眸光接连扫过堂中,见在座的均是她连云寨各部头脑,或端坐或侍立,人人恭敬,并无蹊跷。她并没有发现,谢晴瑶身侧后方有一隐秘所在,叶恒被监押在内,隔着屏风正凝望自己。
众人依次还礼,各有客套。
云瞳收回心神,又转向谢晴瑶。“谢寨主,云瞳今日前来┄┄”还不及说完,见谢晴瑶摆手止住:
“英王可是为军粮而来?”
“不错!”云瞳点头。
屏风之后,叶恒眸光倏然一黯,慢慢垂下了头。
谢晴瑶“哦”了一声,又问:“还有么!”
云瞳瞅着她,展眉一笑:“再┄┄就是请谢寨主率连云寨一山姐妹归附我大胤。”
堂中响起一片窃窃私语,忽见一人起身说道:“以翠屏山之险、谢寨主之能,我连云寨为何要攀附别国,伏低作小。”
云瞳余光扫视全场,见附议者甚重,不觉笑道:“翠屏山之险我今日已见,谢寨主之能我素所深知。然连云寨之危亦从此发,更胜昔日,不知诸位可知?”
一阵讥嘲不屑之后,颜励替众人说道:“愿闻其详!”
云瞳起身,对着堂中朗声言道:“翠屏山原处三国之间,地势险要,向来为兵家必争之处。昔时,三国为夺翠屏山,常有争战,然互相制约,各不能胜。方使连云寨多年游离于王权之外,英豪啸聚,日渐坐大。而今日今时,情势大有不同。赤凤已为我所灭,玄龙亦弃战归国。换而言之,这座翠屏山现已在大胤月复地。试问,我主圣上还能容诸位在此治化之外逍遥闲适么?”
一番话使得众人沉默了一刻,随即又激起了纷杂恼怒:
“英王,莫瞧不起人,你紫胤围剿我们不知多少次了,哪一次不是被谢寨主杀得落荒而逃。”
“就是,那个猪头张晋清,连我家山门都模不着!”
“紫胤再强,我们也不怕你!有本事就放马过来比试比试!”
云瞳待怨怒之声平息之后,方拱手笑道:“诸位!本王对连云寨从无轻视之心,对谢寨主更是由衷钦佩!否则,今日也不会孤身来拜!”
这话说得极是谦敬,堂中众人脸色好了不少,又听她继续说道:“不错,翠屏山确实易守难攻,包括大胤在内,三国几次来战都是无功而返。可是,翠屏山上不能种粮,兵马所食皆要从三国之内劫取┄┄诸位可有想过,我不来攻山,只于四面坚壁清野,连云寨孤山一座,如何生存?等诸位下山来抢粮,我再用计围歼┄┄彼时还要这天险何用?”
“卑鄙!无耻!”有人已跃起痛骂。堂中一片怒吼之声。
谢晴瑶与颜励相视一眼,止住众人,对云瞳一揖:“英王所言,恰我所虑!我寨中都是粗豪妇人,言辞冒犯之处,请勿怪罪!”
云瞳一笑作罢。暗道:这谢晴瑶果不简单,这些厉害关系她焉能不知,却是用我之言来说服她自家姐妹!
颜励向云瞳问道:“让我全寨归附,紫胤可有诚意?”
“自然!”云瞳答道:“我向圣上请旨,谢寨主率连云寨自成一军,直属我麾下。三品之内武职封赠,可随意挑选。”
重利之下,中堂内外不复人声。
颜励迟疑了一下问道:“这┄┄我们又无功勋,骤得巨赏,紫胤军中难道没有闲话?”
“二当家,此言差矣!”云瞳扬唇一笑:“连云寨助我解芦城之围,便是大功一件。若能还回军粮,更是功莫大焉。如此丰功焉能不赏?云瞳属下,谁敢异议?”
颜励不觉点头,看向谢晴瑶。
云瞳亦望了过来,对她言道:“谢寨主,我知你有鸿鹄之志,绝不在此方寸之间。云瞳愿与你结为异姓姐妹,他日同创伟业,共扫五国。”
堂中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这紫云瞳真有荡平天下之意。
这一言出口,谢晴瑶也有些动容。她方要说话,目光忽而掠过身侧屏风。想了一下,轻声笑道:“英王厚爱,晴瑶实不敢当!”
云瞳审视的看着她,正色言道:“我之所言,句句出于肺腑!不知谢寨主还有何心愿?云瞳若能相助,必尽余力。”
谢晴瑶意味不明的笑了笑:“这┄┄确实还有所求!只是不知如何开口才好!”
“哦?”云瞳眉峰轻扬:“请寨主直言。”
谢晴瑶余光瞟了一眼侧后,徐徐笑道:“前在聂中郎处见到了王驾的暗卫,佳人难得!我心悦之!欲纳为小侍,不知英王肯否割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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