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州大营
韩宜一见韩越瘸着腿蹦进了帅帐,登时起身离座,双眉大皱。不等她发话,韩飞早已上前虚扶了一把:“小弟,你这是┄┄”
“磕了一下,没有大碍!”韩越朝她一笑,转头看见韩宜,赶紧躬身下拜:“母亲安好!”
韩宜冷哼了一声:“你整日令我担忧生气,我还能过得安好?”
韩越一窒,垂下头撅起嘴来。
韩飞见母亲话虽说得冷硬,眼光却含着焦虑紧张,仍盯着弟弟的右足,便笑着打了一个圆场:“先不忙说话,姐姐看看你这伤,要紧不要紧?”说着便将韩越搀到椅上,半跪,把他的右脚放上自己膝头,月兑下鞋子仔细端详,又逐个趾节轻轻揉捏了一下,问道:“疼不疼?能不能动?”
见韩越先摇头,后点头,方对韩宜说道:“略有肿胀,没有伤及筋骨。母亲放心!”又在韩越脚面上吹了又吹,才低声笑道:“你怎么这样不小心?才给王帅当上亲卫,就把自己弄伤了?”
韩越把脚撤回来,嘟囔道:“要不是因为她┄┄我还受不了伤呢!等好了,非让她还我的人情债不可,陪我四处逛逛去┄┄”
韩宜听他说话,似乎与紫云瞳颇为亲密,见韩飞也是若有所思的回看自己,不由心中一动,面上仍是不改严厉:“胡闹!王帅哪有那些个闲功夫┄┄”
“她答应我了┄┄”韩越反驳道:“就是我得戴上一个面具。她说布巾太薄,挡不严实脸┄┄”
韩飞一愣,立刻问道:“她瞧见过你的真容了?”
“嗯┄┄”韩越想起那尴尬的见面,脸色微微一红,轻轻点了点头。
韩飞和韩宜对视一眼,仍作不经意的问道:“那她说什么了?”
“她说┄┄”韩越想着紫云瞳的话:你像水晶宫里的人鱼王子,像披着羽衣的九天仙子┄┄真美!不由甜甜一笑。忽见姐姐一脸暧昧的盯着自己,羞中微恼:“我不告诉你┄┄”
一副小儿郎情态,看得韩飞直咗舌。
韩宜摇头一笑,转瞬又绷起脸来训斥道:“你爹把你惯的没个正经样子!一个待嫁的闺中小郎,不告母父,私自离家,孤身行走于江湖之上,不成体统!你知道这天下有多乱,世情有多恶?”
韩越扭着身子叽咕道:“不是没出事么┄┄”
韩宜怒道:“出事就晚了!也就是碰到了王帅,不计较你这个顽劣性子!收留安置,好心送回!若是别人┄┄”说到此处,瞥了韩越一眼:“知道你不守闺训,未嫁失颜,谁还肯来咱家向你提亲?”
“不来便不来!”韩越撇撇嘴。“当我稀罕那些女人么?”
“放肆!”韩宜喝道。
“小弟!”韩飞度着母亲之意,在旁劝道:“今年开春,等旨意下来,你还要应侍子之选┄┄这名节二字,对男儿家至关重要,不可不慎。”
“我才不要进宫!”韩越愈听愈烦:“家里就住得闷死了,再去到那不得见人的地方,还让不让我活啊!”
“嫁到哪里都得守规矩!”韩宜瞪起眼睛:“妻家能由着你的性子胡来?你见过谁家妻主陪着夫郎四处闲逛的?”
韩越生气了,一抖袖子站了起来:“我偏要嫁一个能陪夫郎到处闲逛的妻主。”
韩飞十分为难的摊开双手:“这┄┄到哪儿找这么一个人去┄┄”
“紫云瞳就行!她都应下我了。”韩越气鼓鼓说道:“不用你们操心!我自己都找好了。”
韩宜故意皱眉:“王帅?王帅娶亲需得请旨┄┄她和你玩笑两句,岂能当真?”
“玩笑?不可能┄┄”韩越倒退两步,忽然转身一瘸一拐的奔出了帐外:“我要问问她去┄┄”
韩宜看着被猛然掀起、又重重落下的帐帘,深深的叹了口气。
韩飞在旁笑道:“这回是小弟自己认真了,想必不会再闹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来,母亲尽可放心了。”
韩宜叹道:“为他这个小冤家,我是操碎了心!也不知英王是否肯为他请旨?”
韩飞扶着母亲坐下,亲自沏上茶来:“小弟这副容貌,天上有,地下无,只要是女人,任谁见了都得动心。英王能是例外?听小弟方才之言,两人之间颇有情致,想来婚事可成!”
韩宜点了点头:“我知月郎在家憋闷,一心想着出门看看,特命你爹给他留了个空子,又使人在路上护着,一径将他引去惜花山庄。阳春见着寒水剑必然会将他接进庄门,好生照料。我本意是替月郎造些势,好叫上京知道,韩家幼子与英王已有了瓜葛。谁知阳春这般解意,竟将月郎送到了英王身边,还作了贴身亲卫,意料之外倒是令人惊喜。”
韩飞低头暗忖:我就知道您是别有心思,否则月郎怎么逃得出门来?颍川家中也未着急,只是做戏一般的派人找了找,就任他一个满天下乱跑。想到此笑道:“只是苦了爹爹了。平素与小弟日夜不离,这一下分开数月,隔着好几千里,怕不是要哭坏了身子。”
“哼!”韩宜埋怨道:“让他哭去!把儿子宠成这副德性,除了会舞几手剑,把书都念成了他自己的那些歪理。心机手段是一点没有,半分也及不上他大哥┄┄只会给我惹事┄┄眼见都要嫁不出去了,他这当爹的还好意思跟我哭┄┄”
韩飞眼神一黯,强自笑道:“娘!英府也不是个好去处呢!不如给小弟招赘一个妻主,就养在颍川家中,时能见面。”
“你懂什么?”韩宜饮尽杯中香茶,瞪来一眼:“圣上自从登基,没有一日不向韩家示好,委曲求全,着意拉拢、我若一味的不假颜色,岂非太过不识时务,愈发要招来猜忌。既然早晚都得向她投诚,还不如早作打算┄┄前番宫中已传出话来,圣上有意与咱家结亲,宫中九皇子未嫁,可你已娶正夫,这联姻之事明摆着是要着落在月郎身上。月郎那性子,孤僻乖张,若进宫屈居凤后之下,岂不委屈。我不想送子入宫,就唯有英府一途可选。招媳入赘?简直异想天开!”
韩飞答道:“母亲可不要上了紫云图的当!她今日百般笼络,不过是想收回军权。在她眼中,我韩家是豫王旧部,素有嫌隙。您再怎么谨言慎行,安分守己,她还是要生疑忌,不会罢手。除非咱们母女裁军放权,封印归乡。可若是走到那一步,我韩氏一门不是坐等人来宰割?哼!向她投诚,还不如割据自立┄┄”
“飞儿!”韩宜闻言一震,作了个噤声的手势,凝神听了听,四周并无人息,方缓缓说道:“大逆不道的话不要讲!”
“母亲!”韩飞有些泄气:“紫云图为人阴狠狡诈,绝不可信。当年她屈身侍奉太女,忍下多少常人难忍之事,骗得铁后与太女心软,给她留下了一线生机┄┄结果怎么样?太女身败名裂,断女绝孙。她却继承皇位,登临天下。母亲若忘前事,大祸不远┄┄”
“紫云图是怎么样的人,我清楚的很!”韩宜拍了拍女儿臂膀:“不会为她的小恩小惠就失了戒心!可是,你方才说的法子更不可行!”
“怎么不可行?”韩飞劝道:“我韩家高门望族,根基深厚,且拥兵日久,威权自重,豫王所部又唯母亲马首是瞻,立誓相从。如今远征在外,紫云图鞭长莫及,更易起事。只要打出为故太女和豫王复仇的旗帜,必得民心拥护,一呼百应。强似仰人鼻息,处处受制,日夜不安!”
韩宜摇了摇头:“飞儿,你想得太简单了。先皇临崩,亲召诸王大臣入寝殿,当面宣示遗诏。紫云图继位算得上是名正言顺。”
韩飞不以为然的撇撇嘴:“先皇弥留之际,已不能讲话。只怕那份诏书就是紫云图自己所拟┄┄当时形势,傅临率紫衫禁军围困皇城,哪个亲王大臣敢不奉诏?”
“不!”韩宜眸光一闪:“祁相告诉我,上京变乱之后,先皇临终之前,曾口述三道旨意,令她撰写:其一,废太女紫云锦名位,以叛国罪论处。其二,着皇三女紫云图继大位。其三,追封花眠为后,迁葬皇陵!”
“什么?”韩飞吃了一惊。“这是真的?”
韩宜点了点头:“先皇,是一代雄主!受胤国百姓礼敬膜拜,犹如天神。你要驳她的遗旨,为她所认定的叛女翻案,能得人心?”
韩飞一窒,听母亲又说道:“我韩家世代忠良,声望素著,在六国之中都享有盛名。紫云图虽然忌讳,却不敢轻举妄动。而你若行此叛逆之举,正好给她送去一个剿灭杀伐的绝佳口实!”
“我┄┄”
“便是不顾一切起了事,紫胤和赤凤也都站不住脚。”韩宜继续说道:“紫云瞳领大军在后,两倍于我,其人才干非凡,犹胜豫王。你能败之?若不能,则只得率军入青麒┄┄飞儿,青麒为何要容你?纵然容下了你,你能有今日在紫胤之声名地位?”
韩飞倒吸一口凉气,不敢再言。
“何况,家小还在颍川┄┄”韩宜看了看她:“你爹爹的尸骨,你一双小儿女的性命,也舍得丢弃么?”
“女儿想错了┄┄”韩飞低下头:“娘!我就是有些不甘心!”
韩宜模了模她的头:“你不甘心受制于人?紫云图也不甘心受制于我呢!她想收服豫王旧部,想坐稳她的宝位,想平灭五国一统天下,都要倚仗我韩家。至于她想娶月郎?我却偏偏不给┄┄”
“您的意思是┄┄”韩飞疑惑的看向母亲。
韩宜笑道:“英王若向圣上开口求娶月郎,你说圣上该如何答复呢?若应了,就是默许我韩家向英王投靠,紫胤之兵三分之二尽在其妹之手,她真能放心么?若不应,英王心有不忿,不愿再为她卖命,又需如何安抚?她姐妹间若生出嫌隙,我韩家不就更为安稳么?”
“母亲妙计!”韩飞恍然。
“如今就看英王的意思了┄┄”韩宜思索了一阵:“其实她肯不肯请旨也没关系┄┄你将英王与韩家梅花子两情相悦的消息漏出去,最好传遍上京,让百姓家喻户晓。”
“是!”韩飞半跪在地上,给母亲捶着腿:“听说这次侍子大挑,胤国有名的美人都会参选,六国风传,朝野瞩目。酒楼茶肆,热议纷杂。”
“都是怎么说的?”韩宜闭着眼问道。
韩飞笑回:“寿宁侯从贵金想送子进宫,可她家的锦衣郎却被恭王看上了┄┄”
韩宜一嗤:“从后与先皇相继弃世,从家没了靠山。从贵金不得不把儿子送去宫中当了内尚书,想着先讨好凤后,再献与圣上。打得倒是好算盘┄┄只不过事不由她。若被赐予恭王做了续弦,你说从贵金是哭呢?还是笑┄┄”
韩飞笑过之后又是皱眉:“至于凤后的弟弟小贺兰,听宫里传出的风声,圣上似乎有意嫁其为英王正君┄┄”
“哦?”韩宜猛地睁开眼睛:“有这个说法?凤后的意思呢?”
韩飞摇了摇头。
韩宜默想了一刻,又缓缓闭上眼睛:“且待月郎事出,再看圣上如何定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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