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昨晚睡得晚,早上又起了个大早,张罗了早饭,无非是泡饭,自家腌制的酱萝卜,榨菜,腐皮炒咸菜,外加几个油煎荷包蛋,还有几个玉米面馒头。♀本来想做白面馒头的,可是李氏一想姑娘们要去赴会,便想着从牙缝里抠出一点钱来,改用玉米面做了馒头。
姑娘们起床之后围着饭桌子吃早饭,丁大牛照例战战兢兢地坐在角落里,像那立在墙角不起眼的锄头,凡是姑娘们爱吃的菜他从不下筷,姑娘们吃剩的菜,或者不爱吃的菜,他像簸箕一样统统接纳,从不浪费一丁点。
李氏将一个个荷包蛋夹到了闺女们的碗里,最后碗里只剩下一只了,她夹起蛋问大牛要不要,大牛哪里敢说要,忙摇着头说:孩子他娘,最近肚子胀,吃清淡点,你吃你吃!
于是最后那只蛋落入了李氏的碗里。
秀华见了不爽,想起前几天,爹爹送了一些果菜给隔壁寡居的大婶,娘就把爹骂得狗血淋头,爹养了几箱子蜜蜂,娘又破口大骂说他不务正业,还差点泼水烫死了爹的心头宝贝非逼着他去外面打零工赚钱,她替爹不平啊,所以一时冲动,就道:“娘,您就不会多煎一个蛋嘛。”
李氏瞅了眼大牛索性将整个蛋塞到了大牛的碗里:“二丫头就心疼你这个爹,心里没我这个娘。”说着李氏的眼泪就哗啦啦下来了,情绪飙涨,她重重放下了筷子,不吃了!就知道她爹辛苦,难道她这个做娘的还不够操劳操心吗?
她哭诉着,我在这个家里容易嘛!为了你们几个闺女做牛做马,好不容易拉扯大了,你们都同情你爹,好似你娘我虐待了他,你们说我哪里少他吃穿了?李氏越哭越大声,声泪俱下,震撼人心,几人纷纷停下了碗筷。
秀华心说娘就是被娇惯坏了,这脾气啊,除了她爹,估计没人受得了啊!这一折腾吃早饭的心情也折腾没了。秀华也挺了解李氏,她要是现在立刻去哄她,把蛋夹给她,她定是会气得摔碗筷的。,所以索性她先不说话了,待会见机行事。
秀丽忙打圆场说:“娘,二妹妹随口说说,你别往心上去。”她转头又道,“二妹妹,你也真是的,昨天鸡只下了五个蛋,确实没有多的,否则娘一定会给爹的,爹这些年来为我们姐妹做的,咱们都看在眼里,你这么说,娘可是伤到心里去了。”
秀梅略带讥讽地道:“可不是嘛,从前娘可是最疼二姐的,也指望着二姐能嫁得最好,可赶巧了,二姐这个乌龙出得娘都抬不起头来,娘一年不敢在村子里走动,生怕给人摘了话碴子,尴尬。如今二姐性子都转了,敢直接指着娘说不是了!娘从前真是白疼你了!”
秀珠则一边吃着,一边观察着众人的脸色,从前二姐可是他们的榜样,瞧瞧二姐现在的样子,绣花弹琴全忘了,现在她一无是处,就连嫁个普通人家怕都不一定有人要呢,现在不得娘的宠,开始巴结着爹了。爹有什么出息,一辈子都仰着娘的鼻息过日子。
丁大牛一拍桌子:“好了,丫头们少说几句。爹肚子一向不好,都说了吃清淡的,你们娘昨天熬了夜,应该补补身子,今天二丫头不对,待会去把院子里的衣服都洗了。”大牛讨好着把蛋夹回了李氏的碗里,“孩子他娘,别气。快吃,吃完了还要干活!”
那李氏说什么都不肯再吃那个蛋了,非要给大牛,秀华吐了吐舌头,陪着笑脸:“娘,今天罚我不吃蛋,去把所有的衣服都洗了,您别生气了!您气坏了身子,我们可怎么办呀!您在家里是大功臣,您一哭咱家就是乌云遮天蔽日,就世界末日了,您一笑,咱家才是如沐春风,蒸蒸日上,什么高帅富都踏破门槛了。♀”秀华说着,拉着娘的袖子,一下又一下。
噗声轻轻传来,几个姐妹忍着笑,李氏也没憋住就笑了,这还差不多!哼!她将蛋夹了一半给秀华,说道:“好了,二丫头,快吃吧,待会去把所有人的衣服洗了。别老跟着你爹去做农活,多做做女红。”
秀华嘿嘿一笑:“可是娘,咱们家没男丁,现在稻谷快要收割了,爹爹年纪大了,总不能他一个人做那么多活,咱们家天天看着二叔家里的徐婶子脸色呀,总指望着堂哥来帮忙,当心徐婶子又尖酸得挤兑你。反正我不像妹妹们那么娇弱,我去帮帮爹吧?好吧?”
李氏叹了口气:“可你毕竟是个姑娘家,将来要嫁入富贵人家的,成天跟着你爹在外头跑一点都不像个大家小姐。娘从前真是白在你身上下工夫了!”
秀华咕哝着,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小姐啊,定位要清晰,致富靠双手。女子又不能去考功名做官的,除了嫁个好人家就是自力更生,艰苦创业,可这话她没敢说出来,否则李氏又要她去背《女戒》《内训》,然后罚她半个月不许出门。
秀梅听着秀华被训斥心情大好,打趣道:“娘,我看不如早早给二姐找个老实巴交的夫君,可以帮爹爹做农活。”
秀珠帮衬着:“三姐姐说得对,找个上门女婿入赘到咱们家来,说不定还能多向村里讨个一亩三分地,咱家就有指望咯。”
李氏虽然不吭声,但是三丫头的话也听到了心坎上,如果二丫头不能嫁入富贵人家,能招个肯干的女婿也是一条出路,她又琢磨着要是三丫头能够成为郭家的二少女乃女乃,那他们家还种什么地啊,成天都能枕着金山银山睡觉。看那小叔的那口子徐氏还敢在她面前张狂!
想着她就拉着秀梅的手,千叮咛万嘱咐:“三丫头,咱们家可全盼着你了,你可别叫娘失望,赶明儿,娘把压箱底的那枚陪嫁的金凤钗给当了,说什么都不能让你们丢人,到时候雇着马车送你们去县城,然后八抬大轿将你们抬去赴约。”
秀梅和秀珠一听,暗自欣喜,当时县城的庙会看着许多小姐们都是坐着四人抬的轿子来的,心里就羡慕不已,就她们和村里的几个姑娘们坐着牛车回来,别提多不搭了,见着那个县太爷的妹妹都觉得矮了她一大截。
丁大牛见状叹了口气,知女莫若父,三丫头聪敏自负,性子狭隘偏执。四丫头虚荣天真,人云亦云缺乏主见。还是大丫头和二丫头懂事踏实,可大丫头内敛自持有些地方难免还会吃亏,二丫头胆大随性怕也很少有人能够知道她的好。也不知道这四个丫头,最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命,以他的看法,门当户对是最好不过的了,一辈子平平顺顺就过去了,大户人家规矩多,日子不好过。
要是他能管教丫头,一定让她们实在一些,不要好高骛远,可没人听他的,就二丫头跟着他做活,他还能念叨两句,想来想去,丁大牛就只能叹气。
吃完早饭,丁大牛收拾了碗筷,一个人默默蹲在水井边打了桶水上来洗碗。
李氏从箱子底翻出了那支金钗,依依不舍地抚模着,以她现在贫寒的家境怕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有机会佩戴这支金凤钗了,索性为姑娘们谋一个前程,李氏下定了决心,将金凤钗揣在怀里,打算去换成现银,然后再去附近的月老庙里烧香,替几个丫头求求好的姻缘。顺带着帮二丫头也求一求,希望她不至于嫁不出去才好!
李氏将自己打扮了一番,拿出一件平日里不怎么穿得素雅衣裳,她保养得还算好,这一打扮,还颇有几分贵太太的气势,对着镜子李氏又一阵自怨自艾,嫁给丁大牛这个农户真是她这辈子最大的不幸!她看着鬓上的几缕白发,心中凄凉,这一晃就是二十年啊。
出门的时候,正巧隔壁的徐氏将一盆脏水泼了出来,徐氏是丁大牛弟弟丁大福的老婆,本来是不会泼到李氏的,可偏巧她见到李氏从院子里出来,这手就不知不觉往她那个方向斜了一点,水就飞溅到了李氏的衣服上,那徐氏平日里就和李氏不对盘,因为李氏自己仗着出身比徐氏好,总是瞧不起她,事事指摘她,那徐氏也是伶牙利嘴的主儿,没事也喜欢挤兑挤兑李氏。
这水一溅李氏身上,徐氏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兴高采烈地冲了上去,挽着李氏的胳膊,热情地道:“哎哟,大嫂,难得你出门呀,哟,今儿穿得挺时鲜的,以为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大少女乃女乃呢!”
李氏本想发作,听到徐氏的奉承就忍了下来,勉强扯出一个笑脸来。
徐氏拿出手绢替李氏擦了擦脏水:“哟,大嫂,你打扮得这么好看,是要去哪里呢?”
李氏板着脸说:“去庙里上香。”
徐氏就说:“这附近的月老庙别提有多灵验了,去年呀我去那里替咱们家露露求姻缘,这不月老显灵了,那张家的富公子张孝年见着咱们家的露露,就跟蜜蜂见了花儿似地甩都甩不开。”
李氏一听脸都白了,当时那个张孝年可是和她家二丫头好的,也是他们家二丫不要的货。李氏不甘示弱地道:“那张孝年可是个公子,他和你家露露指不定能好上多少天呢!”
徐氏脸一紧,尖酸道:“别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张家早已来提过亲了,昨儿还下聘了,可是整整十个金元宝啊,还有十头牛,可是十全十美,这普通人家一年也就挣两三两银子,咱家露露可是给丁家长脸了,你家二丫没本事,就说人家是公子,真是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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