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光院中,白术、白芍几个围在秦慕歌床前,伺候她喝药。♀
只见秦慕歌靠在床上,深吸一口气,仰头一口将药饮尽。这场景每天都要重复上演三次,白术等虽是看惯了,眼中到底还有浅浅的惊讶。
往日秦慕歌喝个药,哪次不是三催四请,连哄带骗,这样爽快那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事情。不想,一朝醒来,却转了性。
秦慕歌笑了笑,拣了一颗乌梅放进口中,酸酸甜甜咸咸的味道在口中弥漫,压下中药的苦涩。
丫鬟们的惊讶,秦慕歌瞧得分明,她第一次喝药的时候,这些人一幅震惊的模样,好像看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后面白术的挪揄,更是让秦慕歌忍不住嘴角抽搐,以前的她居然喝个中药像毒药,简直无法想象。
“姑娘,晚上要用些什么?”白芍问道。
“镂金龙凤蟹,虾生,八仙盘,仙人脔……”秦慕歌报了一溜菜名,中间毫不打顿。自打醒过来,她不记得人,也不记得事,但是其他东西却还记得不少,奇哉怪哉!又庆幸,起码不用从头开始学衣食住行,规矩六艺也都有印象,这几日逐渐清晰起来。
白术苦着脸,白芍轻笑,“姑娘还带着伤,不能用这些。”
秦慕歌唉声叹气,“我也就是过过嘴瘾,罢了,照着大夫的吩咐端一些便是,这般苦行僧一样的日子到底何时能结束!”
见她愁眉苦脸的模样,一屋子丫鬟婆子都笑了。
秦奕桓进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屋内其乐融融的模样,笑问,“什么事,这么高兴?”秦奕桓时年十五,是个难得一见的潇洒美少年,皎如玉树临风前,用在他身上再是合宜不过,因他尚武,更显得身躯凛凛,英姿勃发。
秦慕歌委屈道,“她们欺负我,不给我吃好吃的。”
秦奕桓一想便明白怎么一回事,眉眼含笑的坐在她床前的檀木椅上,“做得好,赏一个月月银。”
白术等人互相看看,忍笑屈膝道,“谢五少爷赏赐。”
秦慕歌做出一副气苦的模样来,瞪他,“有你这么做哥哥的吗?”
秦奕桓伸手一点她的脑门,故作凶狠道,“我就这样,你能把我怎么着!”
秦慕歌斜睨他一眼,理直气壮道,“我要向母亲告状。”
“阿萝要告诉母亲什么?”曹氏站在门口笑吟吟问道。
秦奕桓一笑,走过去扶门口的曹氏,还恶人先告状,“阿萝要吃腥发之物。”
“我们阿萝这么乖,怎么会胡闹,”曹氏嗔一眼秦奕桓,“你就瞎编排吧。”
秦慕歌立刻笑开了,谄媚道,“母亲英明!”
见她那小模样,曹氏忍俊不禁,坐在床头心疼的模了模她的脸,也是她运气好,脸上只有小伤口,没有损及容颜,问道,“午歇过没?”
秦慕歌略有些不自在,笑着往后躲,口中答道,“睡了大半个时辰。”
坐在对面的秦奕桓见状,坏笑着探身扣住秦慕歌的肩膀,对曹氏殷勤道,“母亲随便模。”
秦慕歌:“……”
曹氏哭笑不得,拿帕子掩了掩嘴,轻捶秦奕桓的手臂,“还不松开,你没轻没重的,不晓得你妹妹还带着伤吗!”
秦奕桓惊了一跳,飞快收回手,见她一切如常,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讪讪道,“你这丫头,快点好,要不然欺负起来都没意思。”
秦慕歌鼻子都要气歪了,叉腰做茶壶状,凶巴巴道,“说什么话呢,什么话呢。”说着随手捡了颗核桃扔过去。
“成了,越大越胡闹了。”曹氏无奈出声喝止,眼底满满的笑意。
秦慕歌和秦奕桓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又马上错开视线。方才曹氏进门的时候,虽然极力掩饰,但是眉宇间带着郁色依旧被他们看在眼里。
儿女的小动作岂能逃过曹氏的眼睛,因此她心中极为熨帖,又想起京中的大儿子,曹氏觉得自己已经比很多人幸福太多,还有什么好不满足的,人要惜福。
“我有些话要和你们说。”
曹氏的语气很平静,神色很郑重。秦慕歌和秦奕桓都收起笑容,正襟危坐。
“是关于秦慕筝和你们父亲……”
秦慕歌心神一动,经过几日的观察,她发现这个家暗流涌动,而曹氏并不十分快意,症结应该在这二人身上。
曹氏看一眼秦慕歌,缓缓将自己这一辈的恩怨道了出来。
肖采薇的母亲是宣平侯的亲妹妹,肖父因为贪污而被处斩,肖家成年男子流放边关,女眷被发卖。肖采薇母女便被宣平侯带回秦家。♀
在几位长辈的推波助澜之下,肖采薇进了他们这一房为妾,碍着奴籍身份以及曹家势力,自然成不了贵妾,可是有太夫人,肖秦氏以及宣平侯在,无名有实。
秦慕歌心疼地握住曹氏的手,她可以想象,有这样一位不同寻常的“妾”,上有太夫人、肖母以及宣平侯护着,中间是秦博安这个青梅竹马的表哥,下还有女儿。当年的曹氏,肯定举步维艰。
曹氏会心一笑,拍了拍女儿的手,“都过去了。”
秦奕桓双拳紧握,秦慕歌失去记忆,只能想象当年的场景,他却是亲见。宣平侯草莽出身,太夫人也不过是个乡野妇人,肖母差不离的德行。出生世族的曹氏遇上两人,便是实实在在的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太夫人及肖母二人拿捏着孝道,让曹氏狠过了几年水深火热的日子,连他们几兄妹也过得不太平。
可在他七岁上的时候,太夫人和肖母突然安静下来,紧接着便是曹氏流产,再是肖采薇一尸两命,肖母伤心过度出家为尼,一桩接着一桩的事情。
父母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相敬如冰,原本虽然插着一个肖采薇,但是父母感情颇好,秦博安为了曹氏还特意选择外放。
想到这里,秦奕桓看着曹氏,年岁渐长,他对当年的事情有隐约的猜测,却无法肯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们父亲发现肖秦氏与人私通。”曹氏不紧不慢道。
秦慕歌愣了愣之后嘴角一抽,好奔放的姑祖母。飞快的瞄一眼曹氏,好奇,是肖母主动私通还是“被动”私通,秦博安发现又是怎么一回事情。
曹氏声音一暗,“出了这样的事情,太夫人与肖氏方安稳了一些,我以为至此能够过上平静的日子,可是,想不到他们在我怀孕的时候……”
秦慕筝脸色一变,右手抚上曹氏的脊背,依着曹氏的神情,那个孩子不是她,而她是曹氏最小的女儿,显然这个孩子肯定没有保住,不忍道,“母亲!别说了。”让一个母亲想起失去孩子的过程,世上再也没有比着更残忍的事情。
“母亲,不要说了。”秦奕桓亦是一脸不忍和心痛。
曹氏摇了摇头坚持,垂眸望着手腕上的佛珠,“肖采薇觉得我的存在威胁到了她的利益,她要我的命。”她死了,肖采薇也不能扶正,但是她可以让秦博安不续弦或者娶一个她觉得安全的主母回来。
曹氏将手腕上的佛珠转的飞快,从七年前开始,她便信上佛道,“我侥幸不死,但是……”声音带上了哽咽,“他们明明已经查清楚是肖采薇母女所为,连太夫人也牵扯其中,可是……”曹氏的镇定出现裂缝,眼中泪光闪烁。
秦慕歌心中大恸,着急的搂着微微颤抖的曹氏,安慰,“母亲,我们都知道了,您不要说了。”后面的事情,她几乎可以想象,手心手背都是肉,人死不能复生。何况死的只是一个未出世的孩子,和活生生的肖采薇一比,孰轻孰重一目了然,至于曹氏的伤心,有谁会关心。就连秦博安怕也不会为了已经失去的孩子而要朝夕相处的表妹偿命,更不提上头还有三座大山。
曹氏痛苦的闭上眼,明明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但是想起来,她依旧心如刀割,“我等着秦博安给我一个交代,可等来的是秦博安的道歉,他希望我既往不咎。”他可以不在乎,肖采薇肚子里不是正替他怀着一个,可让她怎么甘心。所以她把消息传回娘家,曹妈妈一直说她当年太冲动,应该徐徐图之,可是她忍不了,更不愿意等,想起大月复便便的肖采薇,她眼前便浮现血盆中已然成形的女儿。
“后来是你们外祖出面,为我讨回公道,喂了肖采薇用在我身上的药,她没熬住一尸两命。”曹氏神情紧张的看着秦慕歌,她的女儿天真良善,她既不想告诉她又怕别人告诉她。
秦慕歌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满心的担忧的看着曹氏,曹氏一喜又忧,阿萝是不是没反应过来。
瞥见曹氏神情,秦慕歌一怔,隐约明白过来,遂道,“以彼之道还之彼身,我虽还没想起外祖父,但是已经迫不及待想见他老人家了。”
曹氏的心彻底放松下来,抚着她的背,轻声道,“你外祖父最疼你,要是知道你连他都忘了,还不定得多生气呢!”
那一年,胞姐香消玉殒,她又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曹父大发雷霆,她父亲历来护短。去秦家算账之前就问她,明不明白一旦他出手,她和秦博安之间恐怕回不到过去。其实她隐约明白,父亲是打算让她和离,可是她不甘心。
“母亲对秦慕筝这么好,是为了父亲?”秦奕桓哑声问道,他知道父母并没有向外界所说的那般和谐,也明白曹氏对秦慕筝的宽容。秦奕桓理解为一则为了缓和夫妻关系,二则是为了心安,在他心底,隐隐觉得肖采薇的难产与母亲有关系。可如此真相,他觉得肖采薇死不足惜,连带着秦慕筝也变得面目可憎。
曹氏苦笑,“是我自欺欺人了。”她高估了自己在秦博安心目中的地位,以为时间可以抚平一切。
秦奕桓双拳握紧,咬牙道,“秦慕筝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母亲和阿萝平时是怎样待她的,她又是怎样待妹妹的。”对秦慕歌恨声道,“你以后别什么都让着她,白瞎好心。”
秦慕歌诧异的睁着大眼,“我有这么善良吗?!”
“还不是为了哄父亲高兴。”秦奕桓月兑口而出,秦博安喜欢嫡庶和睦,遂他们兄妹三对庶出的兄弟姐妹都颇为温和,尤其是秦慕歌和秦慕筝因为年纪相仿,更亲近一些。秦慕歌又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加上她那点小心思,没少让秦慕筝占便宜。
曹氏露出一抹微笑,理理秦慕歌的鬓角,“你以后再也不必委屈自己,也不必把心爱的东西让给秦慕筝。”
秦慕歌若有所思,讨好一家之主,有时候不仅仅是为了感情需要,还有可能是为了家主所代表的的利益。那么曹氏敢这么说,是不是意味着她不需要秦博安给她什么。
没来由的,秦慕歌突然羡慕起曹氏来,可以想翻脸就翻脸。冷不丁秦慕歌五官扭曲了一下,她为什么会没头没脑冒出这种想法。
见秦慕歌如此,曹氏悚然一惊,双手不自觉的微握。
阿萝调皮好动,而秦博安认为女儿家当温柔娴静,遂阿萝并不十分得他欢心,偏阿萝又极为濡慕父亲。曹氏诸多忍让,更多是女儿的缘故在里头。当她从苏夫人口中得知,阿萝可能这辈子都无法恢复记忆之后,曹氏心中不可自抑的冒出一个想法,时机到了。
阿萝可以谦让秦慕筝,但那得她自己高兴,而不是为了借着示好秦慕筝去讨好秦博安,她的女儿怎么可以这么卑微。
如果,阿萝对秦博安不再抱着希望,那她还有什么可惧的。所以曹氏对着记忆一片空白的秦慕歌,讲明一切,甚至不动声色的引导女儿。她知道这样很卑鄙,但是她束手无策。
秦慕歌若是割舍不下,怎么办?曹氏登时心慌起来。
对着显出乱色的曹氏,秦慕歌回过神来,心念电转,然后掷地有声道,“母亲,我无法感动一个不在乎我的人。”
曹氏心神一震,愕然看秦慕歌。
秦慕歌心里咯噔一声,暗暗叫苦,似乎好像说的太冷情了一些。秦慕歌局促的垂下头,她一朝醒来,发现自己前尘尽忘,一直处于缺乏安全感的状态。而秦博安这个按理该给她最多依靠的父亲,却处于失职的状态,神龙见尾不见首。令秦慕歌暗自猜测了好几个版本,险些以为自己不是他亲生的。
与其相反的是曹氏,打她睁开眼看见的便是喜极而泣的曹氏,这段日子以来,曹氏对她嘘寒问暖,关怀备至,让秦慕歌一颗惴惴不安的心平静下来。
秦慕歌这心便犹如月兑缰之马一般奔向曹氏,偏的不能再偏,估计再没掉头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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