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墨舞嫣然笑 岁月悠如歌

作者 : 亦木公子

汝南王还是很疼我的,亲自为我挑了位博学的老先生。♀老先生偶尔会教些诗词,更多时候讲的仍是《女训》。我看不进这胡言乱扯的书,更听不进老先生“嗡嗡”催眠的声音,干脆通宵达旦背了下来,每回上课给老先生背上一段,就遛去叶瑛那里听《汉书》,气得老先生吹胡子瞪眼,又对我无可奈何。

学了年余,我已经掌握了这里的文字,是叫“金文”,和汉字有不少渊源,学起来很容易。我终于明白了当初林中少年的留言,“顺南而下,可至安陵。”不禁颇有感慨地摇摇头,若是当初便认识了这字,便不会漫无方向地朝北走,撞见一匹美艳狼,还被抓去了陵山的狼王寨。

我后来又读了不少史书,倒是了解到这个时代的历史变迁。奇怪的是,这里有些时代与我所知是对应的,比如汉代和三国,但是似乎历史总在改变方向,最终演变成了今天的局面。我一抚额头,这什么跟什么啊,真头疼啊……

叶瑛仍是喜欢来逗我,见我酷爱读书,也经常与我探讨。有一回,叶瑛说到汉代名将李广,扼腕叹息道:“飞将军才气超绝,汉代守边之将无人能与之匹敌。可惜时不与人,李广难封!”

我眉毛一扬,不赞同道:“李广虽勇猛,却未有可称赞的大功。对付匈奴最需要长途奔袭,要诀在于如何避免在茫茫草原迷路,寻找其主力以灭之。然而李广却因失道误期,不得不含恨自刎。这结果,怨不得天,是为将之才的欠缺。”

叶瑛想不到我是这般想法,沉思道:“你说的未免偏激了些。”他露出笑脸,朗朗星目满是赞许,“不过的确值得引以为戒。为将者,不会总是天时地利人和,如何采取措施应对才是正道理。”

探讨的次数多了,叶瑛也觉得我是个“可塑之才”,常常借与我笔记,还戏笑道:“汝南王府可真要养出个才女了!”

十三岁那年春末,叶酌嫣也与我一同受教于老先生。♀老先生详细地给她讲授《女训》,由于叶酌嫣比我乖巧得多,颇得老先生心意。老先生每每将我与叶酌嫣比较,都是恨铁不成钢。

叶酌嫣有时会上前为我解围:“二姐虽不喜读《女训》,却精通文史,亦是知礼守教之人。”自从知道落水的事之后,我一直对她比较疏远,两人也仅是面上相处融洽,此时此刻我也只能对她点头报以微笑。

老先生抚模着他那花白的胡子,欣慰地点点头,不知是认同叶酌嫣对我的评价,还是认同叶酌嫣的知礼守教。

随着叶酌嫣的加入,父王又给我们安排了些课程,无非是琴棋书画之类。

开始时,我和叶酌嫣每样都学一些,倒是令我咋舌不已。比如吧,我的身段倒还不错,跳起舞来还有板有眼的。而叶酌嫣极有练舞的天分,身段柔软,高难度动作几乎一学就会,见过的舞更是过目不忘。相比较而言,我便逊色了不少。叶酌嫣还弹得一手好琵琶,如泣如诉,白居易笔下“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大概就是这般了。而我,欣赏音乐还可以,手指却太不灵便了,弹不出什么美妙音符。

我那个哀怨啊,为什么我就没有一点女人味!

父王模着我的头笑了,刚毅的脸型柔和了许多,与我说来:“术业有专攻。墨儿不要急躁,你读了不少书,自有长处的。”

我只得硬着皮头继续学。最终发现我还是有一定的领悟力,学下棋,学作画,也能修得一定的成果,只是不能像叶酌嫣那样弹琴跳舞得出神入化。

这样也好,我笑笑,全当课余兴趣了,了解一些未尝不可,主要精力还是好好看书吧。

只是练舞的学习一直没落下,我享受跳起来的乐趣,那轻盈的舞步,伴随着优美的旋律,可以让整个心灵随之舞动。我偷偷地练着,坚持不懈地练着,不为跳给别人看,只为自己喜欢。♀

转眼又过了两年,我长大了不少,身形越见玲珑,有着少女的青涩了。父王看在眼里,格外地宽慰,总是念着:“墨儿越发像当年的澜澜了。”

澜澜,生下叶酌墨便驾鹤西去的侧妃柳如澜。这个传闻中曾宠冠汝南王府的女子,却在岁月中渐渐磨灭痕迹。十几年的变迁,汝南王府当年的下人大都不在了,仅剰的几位老仆人也甚少提及当年的柳侧妃。我对她的认知,一直停留在那些柳如澜与汝南王相识相恋的故事里。

一日我去父王的书房回禀功课,父王还未到,只得坐在父王常坐的地方,翻阅着书桌上的文书。看久了也甚是无聊,我四处查看着,书桌最底层的抽间吸引了我的注意。明明是最不显眼的地方,却纤尘不染,手把处磨得光亮,似是用得频繁。

隐隐地,我觉得我发现了什么,赶紧拉开抽屉。果然,抽屉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卷画轴安静地躺在那里。

画卷?父王一介武将,从不舞文弄墨,怎会珍藏一幅画卷?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展开。这画没有背景,闯入眼帘的是一位穿着鲜艳的红衣女子,身影轻俏,衣裙飞扬,那般恣意张扬,更奇的是这女子腰佩红剑,显得英气勃发。画卷还没有完全展开,右方露出题词,只见得下半句是“金蝶入我心”。

金蝶……我脑海里对金蝶的印象,除了汝南王府徽记,只有那支鎏金蝴蝶簪,后来我知道了那是柳侧妃留给叶酌墨的遗物,从小便带在身上。难道这画上的,是叶酌墨的母妃,柳如澜?

我急欲知道真相,加紧打开画卷,那女子的面容隐藏在画卷深处,冥冥中似是微笑着等待我的到来。

“墨儿,可等了很久?”门外传来父王浑厚的嗓音,脚步声渐近。

我惊得手抖了下,心叹怎么好巧不巧的,赶紧卷好画卷,匆匆塞回屉子里,刚松手父王就进来了,身影匆匆,带起一阵风。

“墨儿刚来。倒是父王,才从梁京回来,定是有许多事情要处理。”我垂下眼眸,乖顺地道。梁京是大兴王朝的帝都,汝南王作为藩王,每隔三年便需进京朝会。这一回父王去了甚久,今早才回王府。

父王深深看我一眼,三步便迈到了书桌后,缓缓坐了下来,眉心紧锁,似是极为疲惫,又隐带哀伤。

我从未见过父王这般神色,柔声询问:“可是梁京出了什么事?”

父王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唤我:“墨儿,过来,坐到父王腿上。”

我微有诧异,父王的确一直疼爱我,小时候常抱我在膝头玩,可这两年我眼见着长出少女的身姿,便再也不曾像哄小孩般抱我了。不过我仍然乖巧地走了过去。

父王将我抱上膝头,我见着他额角生出几簇白发,原本炯炯有神的眼眸染上沧桑。他神色哀伤,沉痛地道:“定远侯薨了。”

我震惊地抬眸看向父王。定远侯云霄,已经是很熟悉的名字了,是大兴王朝赫赫有名的开国谋臣,史载其胸有沟壑,谈笑间决策千里,乃旷世奇才。云霄与圣元帝一同定乾坤,平天下,却在最有名的金陵之战后自请回越州老家,圣元帝几番挽留不住,最后封了定远侯,赐地越州。这些年来,定远侯安居越州,再也不曾参与朝中之事。

鸟尽弓藏,这定远侯懂得效仿汉初张良,的确是聪明之人。

父王目光透过窗外,看向远方,似是陷入深沉的回忆:“当年我带兵征战沙场,圣上镇于中军,定远侯从旁献策,共谋天下,何等意气风发!攻打南陈那一仗是我一生中最艰难的战役,向来软弱的南陈残党守着金陵拼死抵抗,竟是久攻不下。定远侯千里奔袭从梁京赶来,献巧计,围而不攻,于清晨熏艾草,敌军竟不攻自破,投降献城,方才成就了你父王一世功名。”

我闻言颔首,这便是著名的金陵之战。圣元帝攻破陈王朝的帝都梁京,第二日便定国号为大兴。陈王朝退守江南,以淮河为界,金陵为临都,负隅顽抗,史称南陈。昭天二年,圣元帝派汝南王叶安攻打南陈,一路势如破竹,直抵金陵,却围攻数月不下。当时尚未封侯的云霄闻讯赶来,命士兵于清晨熏艾草。原是时值沐阳节,帝京有晨熏香艾的习俗,坚守金陵的将士多从梁京颠沛流离至此,思及家乡沦陷,金陵又危在旦夕,一时军心动荡。有贪生怕死者里应外合,城门大开,金陵于一日中不攻自破。

金陵城破当日,漫天硝烟,南陈的最后一位君主皇甫申怀抱仅一月大的倾城公主从城楼上一坠而下,壮烈殉国。这本是史书上极为悲壮的一笔,无奈成王败寇,今日的大兴王朝却甚少闻及此事了。

父王继续喃喃说道:“我与楚王景炎素来不和,每有意见相左,都是定远侯从中斡旋。谁知定远侯一离朝堂,我和楚王倒是不似原先许多分歧了。这次朝会,连楚王也告病,虽是这朝堂上暗潮汹涌,病得几分真假不说,我们终归是老了。”

我安静地听着,父王很少与我说起从前的事情,这回却与我说了这许多,看来真心是为这定远侯伤怀了。

“父王,嫣儿前来请安。”门外响起叶酌嫣婉转的声音,一袭粉衣款款而来。

我见势立即从父王的腿上滑下,整整衣服站好,仍是捕捉到了叶酌嫣的水眸里闪过一抹不快。我微微叹口气,叶酌嫣似是有些不满父王对我的宠爱。

“嫣儿,过来,父王也正在考核你二姐的功课。”父王收起了先前流露的悲伤,眉宇间现出威严,唤叶酌嫣上前。

这一日的考核很顺利,只是后来我偷偷溜进父王的书房,却再也没能见着那副画像了。

同年,叶瑛年十八,行成人礼,接圣旨去东北守边。这些年来北狄格外猖獗,三番五次骚扰北方边界。东北的高丽虽乃一小国,见北狄势大,依附于其也开始侵犯大兴边境。

叶瑛出发那天,全府为他送行。父王将伴随他戎马一生的配剑相赐,叶瑛肃穆跪下受剑时,我才恍然发现大哥早已不是当年逃课出现在我窗前的少年,也成为了独当一面的铁血男儿,可以上阵杀敌,冲锋陷阵,继承父王的志向。

“等我回来,再看阿墨出落得如何亭亭玉立了!”他抚模着我的头,温柔而宠溺地对我说,那一刻我的眼眶湿润了。

原来不知不觉中,五年过去了,即使过客如我,也渐渐将汝南王府当作了家。未来,我究竟该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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