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墨舞嫣然笑 泛舟洛水上

作者 : 亦木公子

春天的洛阳犹如少女换上新装,掩面而笑。♀

平日里待在深闺中的女子们纷纷出游踏青,泛舟于洛阳城郊的洛水之上。洛水本就是条大河,途经洛阳时水道陡宽,出了洛阳又变窄,隐有形成湖泊之势。这时节,水面高涨,草长莺飞,洛水自成了踏青的好去处。

少女们莺莺袅袅,三五成群;少男们在柳絮纷飞中,遥望美人;几叶扁舟荡漾于洛水中,船头是相拥的人儿。我来到洛水时,见到的便是这番春意荡漾之景。

我驻足远眺片刻,转身吩咐着今日随我来的碧香和风涯:“你们暂且待在这里,我去见过云公子便回来。”

风涯的寒眸紧紧锁住我,冷锋般的眉头蹙起,仍是不同意:“郡主,此举太过冒险了。”

“大木头,小姐这是去幽会,你跟去凑什么热闹?”碧香拉拉风涯的黑衣,嘟起樱桃小嘴就道。

我秀眉轻扬,心中暗喜:碧丫头还不知道先前风涯所说有人跟踪一事,看来带她来拦住风涯再好不过了!果然,我接着好言相劝,碧香连拉带拽,终于把别扭倔强的风涯拐走了。

我含笑目送碧衣和黑衣远去,扫过一眼水面飘荡的数叶扁舟,朝着那停在岸边挂有“云”字的竹蓬舟走去。

青草荡漾,水面微波,春风过,拂起醉人花香。一袭白衣的云逸之在船头迎风而立,墨发似泼洒在画卷中般飘逸,与那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相映成辉。他在这般暖风吹拂中,如玉的薄唇勾起令人神往的微笑,温柔道:“叶姑娘,又见面了。”

此时的我身着粉色纱衣,腰系丝带,青丝上精心地插着淡梅白玉簪,粉面淡妆,显得温婉而不失清丽。我朝云逸之微颔首,敛裾登上了竹蓬舟。

竹蓬舟本也只有一般渔船的大小,这会儿承了重量,一时有些不稳,微微晃荡起来。我不自在地挪了挪脚,云逸之温润地笑,上前虚扶了我一把,道:“叶姑娘今日甚美。”

我虽心知这场合免不了需要些赞美之词,仍不免微微红了脸,赶紧掩饰地坐到船头的位子上。待到云逸之坐了下来,我也恢复了镇定,语气淡淡地问道:“你如何得知我身份的?”

云逸之斟了一杯茶,垂眸浅酌,神态优雅自然,温润道:“哦,是何身份?”

我秀眉轻蹙起,看着他悠然端起茶杯:“你既能知我姓,又如何会不知我是谁?”

那端着玉瓷茶杯的手白皙如玉,碧螺春茶倒映出绝世男子的墨眸,显出幽深的墨绿,散发出极致的诱惑。墨绿水眸的主人微笑起来,淡然道:“安阳郡主,汝南王次女,这事儿并不难知道。”

像有什么东西突然堵住了心口,我瞄着他茶杯中片片浮起的茶叶,闷闷地不悦道:“你查我?”

“我并未查你。”云逸之放下茶杯,如雪的脸上笑意收敛,眸子紧紧盯住我,坦然道。

我见他是这般严肃的态度,松了口气,道:“那你是如何得知的?”

云逸之复又温润地笑了起来,眸中清辉点点:“那可就不能叫你得知了!”

我撇撇嘴,决定还是不跟他深究此事了,转而认真地看起他来。白衣胜雪,容颜如玉,一支雪梅岫玉簪挽起墨发。岁月带走了他身上少年的青涩,却以令人惊叹的耐心引来天山雪水磨之润之,历经八年沉淀,蕴出绝世风华。他从容淡雅,身形有些清瘦,也不知当年的伤怎么样了,有没有留下影响……我的目光落在他右肩上。

“为何看着我?”云逸之温柔地笑着,道:“这里可有上好的鲫鱼。”

我低头一看竹桌,原来不知不觉中竟上了几道佳肴。等等,他说鲫鱼?我一眼便瞧见了那盘红烧鲫鱼,鲜女敕诱人,顿时愣在当场。

遥远的记忆里,鲫鱼是湖北所产,在这里也只有楚地才有。当年,妈妈最拿手的菜便是红烧鲫鱼,每次我放假回家,妈妈都会做上新鲜的红烧鲫鱼……自从发生了一系列莫名其妙的事情,我在这个世界的豫州一呆就是八年,再也没能吃上鲫鱼了。

“我曾在楚地暂居,那里特有的鲫鱼味道鲜美……”云逸之似乎说了什么,我却恍恍惚惚什么也没听见。

我拈起一块鱼肉,默默放进嘴里。鲫鱼在我的家乡又叫喜头鱼,多么喜庆的名字,味道也是甜甜的。而如今,我的嘴里满是深入唇舌的苦涩。

“叶姑娘,怎地面色不对?”云逸之柔和的声音传来。

我回过神来,收敛了思绪,却收不走心头的万般苦涩。这时暖风拂来,水面波澜潋滟,竹舟悠然轻荡。如此旖旎春日,泛舟河上,我却想起了一个凄美的故事,涩然开口道:“我跟你说个故事吧。”

云逸之看向我,墨眸中有清辉流动,似是有了兴致。

我闭上了眼睛,缓缓说道:“从前,有吴、越两国一直相互征战,互有胜负。终有一日,吴国灭了越国,以越国国君为奴。”

这是吴越争霸的历史,在这个世界并未发生。我继续道:“越国大夫范蠡为救回国君,将自己心爱的女人、越国第一美女西施献给了吴国国君。西施委曲求全,忍辱负重换回了越国国君。越国最终重振旗鼓,亡了吴国。”

“至于西施,有人说她独自离开了,有人说她与心爱之人范蠡泛舟西湖……”我顿了顿,看着云逸之,他也正看着我。我凄凉一笑,道:“但故事的真正结局是:西施被越国国君沉入湖底。你看,西施心心念念的,不过是想要回到故国,与所爱之人相聚,然而终是不得……”

云逸之凝视着我,不知是不是方才碧螺春茶的倒影,竟觉得此刻他的眼眸也是幽深的墨绿,令我有种深陷其中的错觉。他的声音清冷,一如林中月夜初见之时:“若我是范蠡,绝不会让心爱之人被沉湖底,更不会将她拱手送予他人!”

我愣愣地看着他,放声笑了起来:“逸之,想不到你看起来飘然出尘,竟是个怜香惜玉的!”这么调侃一番云逸之,方才笼罩着我的阴霾倒消散了不少。

这时,我突然感觉一道目光从水中看来。一个激灵,我看向水面,只见得似是一双老人的眼睛,寂静地看着一切,泛着睿智之光。我从未见过如此俯视苍生的眼睛,心中疑惑,再看时水面碧波荡漾,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这是怎么回事?我揉揉眼睛,正欲再探究竟。♀

“叶姑娘,低头。”云逸之突然低声道。

我不及多想,顺着做了。白衣飘动间,云逸之挡在我身前,墨眸带笑,温柔似水,微微俯身,柔软的玉唇轻吻上了我的侧脸。时间好像在这一刹那静止了,暖风熏然而过,万千芳菲尽落。

“你你……”我惊得说不出话来,脸上刷地一下就晕上了红彤彤的彩霞。

我还没有“你”完,云逸之迅速拉着我进了船蓬,纤长白皙的手一挥,蓬帘落下,一室昏暗,旖旎万千。我瞪大了杏眸,不可思议地看向一身白衣飘飘似仙的云逸之,也是前一刻登徒子般吻上了我的云逸之,他他他……想做什么?!

和我的震惊忐忑截然相反,云逸之神色从容,借着帘缝注视着外面,好看的眉头轻蹙起,低声道:“有人跟踪。”

难道是……?我顾不上眼前的事了,急忙要探过去看,云逸之却拉住我,沉声道:“别看!他们以为我们正在船中亲热。”

亲热?我的脸红得可以滴出血来了,一下子又想到刚刚那个轻如羽毛的吻,一颗心紧张地扑通跳了起来,更是让我无所适从,将头深深地埋了下去。

“原来你——”云逸之审视着我红得滴血的脸,轻声笑了开来,如雪的容颜瞬间万朵莲花开,“也会有这般害羞的时候!”

我许久许久没见到他这样笑了,那个月色明朗的林中夜晚,他也是这般笑过的。我一时间愣愣地看着他,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暗自懊恼自己怎么变得跟碧香一样花痴了!

云逸之收了笑,示意船夫加快速度。我这才注意到,这竹蓬舟上除了我和云逸之,只有一位船夫罢了。我偷偷地瞄向云逸之,一袭白衣的他靠着船篷,神色间风淡云轻,丝毫没有方才轻薄了一个清纯少女的反省意识。即使我心知那吻是做给旁人看的,我仍然深觉必须向他讨要一个说法,乃至一个歉意。

不过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我轻启朱唇,道:“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蓬内的光线昏暗,云逸之的嘴角隐约弯起一抹微笑,气定神闲道:“金蝉月兑壳。”

我赞同地颔首,这确实是个好办法,继而又轻皱起眉头,只是不知岸上的风涯能不能及时看出来?若是他没有察觉,那我的计划……

很快,竹蓬舟急急靠岸,我和云逸之迅速下船,藏身进了一人高的茂密草丛里,随后那船夫摇摆着竹蓬舟,若无其事地划走了。云逸之白衣微动,在前面优雅地拨开草丛,我跟随其后,不一会儿便进到了树林里。

树林很静谧,春风轻微地吹拂时,青草和女敕叶的清气弥漫开来。云逸之走了一会儿,回头看向我,温柔地道:“可还好走?”我低头看了看,纱裙的摆尾已被草丛划乱了,零碎得不成样子。我不耐烦地扯扯裙摆,心中懊恼着:早知就不穿这么易破的裙子了!

云逸之轻声笑了起来,像是温暖的春风。他走近我,伸出玉手替我理了理裙摆,笑道:“再扯可真要没救了!”

我瞋他一眼,却见他神色凝重了起来,清冷的目光瞥向我的后方。

“怎么了?”我紧张地问。

云逸之俯到我耳边,低声道:“往前走!”

我瞬间明白了,还有人跟着!我听话地往前走着,云逸之靠近我,修长的手臂越过我的臂肘,自然地搂住我的腰。我心中惊讶不已,本能地想缩回,又想到我和云逸之还在装“亲热”的状态中,硬着头皮受下了,面上还必须表现得波澜不惊。

这样强装自在地走了一段路,云逸之瞄向我,嘴角微微勾起,眸中含笑:“跟踪你的人还真是难缠呐!”

我被他的话惊得脚下差点一个踉跄,幸亏云逸之似有预兆地搂紧了我。

“你怎么知道是跟踪我的?”我压低声音。

云逸之神色淡淡地扫了我一眼,道:“你应下我的邀请函,可不是为了引他出来?”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果然瞒不住他。应他今日之约,我确有故意支开旁人,引蛇出洞的计划,但更重要的是能再次见到云逸之,与他共游洛水春景。于是我垂眸道:“也不全是……”

云逸之的眸子亮了亮,噙着微笑看着我:“可我意外的是,你竟信任我到一个侍卫都未带。”

这算什么话?若不是你使出金蝉月兑壳,风涯能跟丢我吗?我有些气急,分辩道:“才不是……”

这话还未说完,云逸之低声道:“提气!”我立即咽下口中的话,提了一口气。搂在我腰间的手臂一用力,我身边起了一阵风,竟然飞到空中了!

云逸之搂着我,凌空点了几步,翻跃到了树上。我曾经见识过这传说中的轻功,风涯的轻功便是数一数二的好,堪称飞檐走壁。但今日是我亲自体验了一把,当真是不同寻常啊!

云逸之带着我隐到树叶中,这位置刚刚好,树叶茂密,下面看不清上面的情形,倒是我们可以透过树叶缝隙对下面一清二楚。

我们在树上等了一会儿,并未见到有什么动静。云逸之依旧聚精会神地盯着下面,他的手仍然搂在我腰间。我迫于位置狭小,不得不紧靠着他,这样的近,以至于我终于闻到了他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我一直以为他是不用熏香的,如今闻到了很是诧异。但这香气幽然清冽,似莲非莲,若非要说,可能更像雪莲,十分地好闻,令我有些沉醉其中。

就在我意识恍惚的时候,树下出现一个寻常模样的妇人。我赶紧振作精神,仔细看过去,只见那妇人神态自然,好似只是路过这里,并没有什么不对劲。

那妇人似是认了一下路,便朝一个方向急步而去。云逸之微眯起墨眸,嘴角勾出笑意,在妇人背身之际,伸手弹出什么到了妇人背颈。妇人毫无所觉,急急地继续赶路。

树林里又四下无人了,云逸之带着我飞下,松开了搂着我的手臂。

我舒了一口气,盯着妇人离去的方向,问道:“你如何确定是她?”

云逸之清雅的脸庞上浮起一抹微笑,道:“若非是她,怎会见着你衣上的碎纱便急着过去了?”

“碎纱?”我随即了然,他替我整理过裙子,顺手拿到一片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仍有疑惑:“你何时放的碎纱?”

云逸之淡淡地扫了我一眼,转身就往前走,一袭白衣飘然,风中传来清冷的声音:“在你说‘才不是’的时候。”

咦他是为方才的事生气了?这般清逸出尘,风淡云轻的人也会生气?

我讪讪地笑了下,跟了上去。本以为云逸之暂时不会理我,没想到走了几步,他低头对我道:“方才我给那人下了牵香,就算在千里之外也有办法找到她。”

我心中啧啧叹,这办法真妙。

云逸之顿了顿,接着道:“若你信得过我,我帮你查清此事。”

我沉吟一会儿,说道:“好。”

一时间无话,我和他并肩走在树林里。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夕阳西下,给林子渡上了金黄。林间小道上细雾蒙蒙,金光闪闪。这样美丽的黄昏,宁和而安详。

这时,远处有嘶嘶的马叫打断了宁静,我盯睛一看,一匹雪白的骏马,优雅而高贵地驻步于不远处的树下,树缝里透出的阳光在它身上呈现出点点金光。我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白马,惊喜之下立即飞奔了出去。

云逸之在背后语气急促地唤我:“慢着!”

可我早已来到白马身边,它安静地拿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看着我。我察觉它并没有厌恶之意,上前抚模它的背部,又软又顺,保养得可真好!

云逸之这时跟了上来,摇头无奈道:“踏雪看似温顺,实则烈得紧,向来欺生。若不是你今日与我待了许久,恐怕这会儿就已命丧马蹄了!”

我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这是你的马?”

云逸之瞟了我一眼,意味深长地微笑:“正是。”

我一想,事情怎么好像不对劲……一个转念,我气急道:“你!早知道今天会这样!”

云逸之一个优雅地翻身,上了马,俯视着我,笑道:“不然,现在我们如何回去?”

我虽愤愤不已,但仔细一想,他说得也对。不过说到回去,我捂住嘴巴惊道:“糟糕,碧香和风涯还在洛水边等我!”

云逸之继续无害地微笑:“我早已派人通知他们了。”

世上怎么会有这般心思无比敏锐、做事滴水不漏之人?!我顿时很有挫败感,感觉我就像是在耍猴给他看,便赌气地扭过头,不去看他。

云逸之坐在马上,向我伸出了纤长玉手,我不理。他微叹了口气,一把将我捞到马上,待我稍坐稳,俯身说道:“好了,我只是在离开千里醉茶时,派人注意着你,这才觉察出些问题,想出了今日之策。”

我有些信他了,不过还是沉默不言。

云逸之微扬眉,轻声地笑:“听闻你前些时日及笈,我思忖着送你一样东西,嗯?”

我的眸子瞬间亮了亮,急切道:“什么东西?”又想到了昨日那只玉如意,心下不好意思,便又收敛了心神,淡然道:“你本已送了一件玉如意,心意也算到了。”

云逸之闻言颔首,如玉的手撑起下巴,煞有介事道:“也好。一只玉如意可以当重见之礼,论诗头筹和及笈之礼,当真不亏!”

我没想到他竟真撤销了主意,幽怨地瞋了他一眼。

云逸之笑了,笑声如清泉涌出:“到时你自然知道送什么了。”

风里飘散着云逸之的笑,踏雪一路疾驰,朝洛阳而去。远远地只能看到洛阳的城门,不想我们竟走了这样远,我有些疲惫,闭上眼睛小憩了会儿。意识朦胧中,云逸之似乎俯在我耳边,温热的气息吹过我的脖颈。他轻声道:“这样便睡着了,如此没有防备之心,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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