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婆婆,您这痹症可有些年头了,什么时候开始关节肿胀的?”王大夫是安阳城里何春堂的坐堂大夫,虽然名声不显,但是祖传了治疗弊病的秘方,小碗经过冯婆子指引,专门把人请上门来问脉。♀
杜嬷嬷略作思索,“有十来年了吧,之前只是偶尔疼痛。”
“可是早年有过劳累过度,且受过寒凉的状况?后头又没有好好保养,以致寒气入体。”王大夫果然在痹症上有两把刷子,几句话就点出了杜嬷嬷的病因。
早年劳累过度,寒凉入体……杜嬷嬷沉吟不语,眼神晦暗不明。
都过去四十来年了,她还只是信阳宫小宫女的时候,大冬天跪在雪地里,一跪就是一夜……如果不是娘娘,她早就是个死人了吧。后来总算是熬出头,也过上了几年锦衣玉食的好日子,只可惜……
一切化成一句叹息,那些往事早已离她远去,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丝挂念,她还不能就这么放手,再多苦痛也还得好好的活着,她垂下眼睛,掩住那一抹厉色。
“前一阵子,可是有过大病?就是这病把痹症又勾出来了。”这种病症多是早年操劳过度,失于保养引起的,像杜嬷嬷这样不愿意说出口的病人,王大夫也见了不少,“我先开一副方子试试。一日一剂,水煎,分两次温服,忌食辛辣的食物。先抓七天的量吧,七天后我再来复诊。”
小碗赶快将方子接过来,笑吟吟道:“王大夫,麻烦您了。我还想问问,除了喝汤药,还有没有什么辅助方法啊,比如按摩、泡脚什么的。”
“你这个小丫头还懂不少嘛,这样吧,在家里多用热水泡脚,还是有些许帮助的。”这小姑娘还挺用心的,不知道还以为是祖孙俩呢。♀
“这个没问题,交给我了。”小碗又赶快转过头对杜嬷嬷道,“嬷嬷,您放心吧,我陪着您呢,总能治好病的。”
这小丫头,原来那点缅怀伤感的情绪,也渐渐消散,杜嬷嬷如石头一般冷硬的内心也稍稍有丝热乎气了。
送走了王大夫,小碗愁眉苦脸地掏出她的小荷包,上次嬷嬷给的碎银只剩下一钱多了,不知道抓药要多少银钱呢,这火终于烧到眉毛了,她愁得开始揪头发。
“把方子拿来我看看。”她那点心思,杜嬷嬷一眼就看穿。杜嬷嬷接过单子扫了一眼,就不咸不淡地说,“不值几个钱,也就野生丹参贵了些。”
啊,还有丹参,参啊,一听就知道很贵啊,更别说是野生的了。小碗垂头丧气,那点银子果然不够看的,她这牛皮已经吹上天,然后呢,她是不是该去死一死!
杜嬷嬷似笑非笑地撇了一眼小丫头脸上崩溃的表情,不紧不慢从怀里掏出一把精致的小钥匙:“小碗,你去把墙角第二个箱子打开,从里面的锦盒里,先取两锭银子。”
啊,两锭银子?
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小碗打开箱子的时候,还是被一个个排的整整齐齐的银锭晃花了眼,五两一锭的银子,至少有十来个,真没想到,杜嬷嬷还是个深藏不露的有钱人。
她捏出两锭银子放进小荷包里,跟杜嬷嬷告别后,就上街找药铺去抓药了。有了这笔银子,药钱暂时是不缺的。不过这是杜嬷嬷攒的养老钱吧,就这么只出不进的,好像也不是个办法。开源节流,她自认没能耐开源,只能想想法子节流了。
小碗顺利的抓上了药,一边往回走,一边瞎琢磨,眼瞅着天气逐渐转暖,庭院的那空着的一大块花圃都开始长杂草了,她可以在里面种点菜,如果杜嬷嬷不强烈反对,她还能养些鸡崽儿……
咦,那不是邢爷爷吗?小碗无意中的一瞥,就看到自己一直惦记着的邢掌柜,竟独自一人坐在旁边的茶舍里。♀这个时间,他不是该猫在杂货铺里看书嘛,怎么一个人出来喝茶,还是这么一间看起来雅致且价格必定不菲的茶社。
已经两次了,邢爷爷必定是摊上什么事儿了,才会如此反常。小碗放心不下,决定还是前去一问,省得自己乱琢磨瞎操心。
就在小碗要迈进门槛的时候,里面走出来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以小碗的身高只看到他穿着蓝灰色绸缎长袍,腰间缀了一块羊脂白玉,这人显然非富即贵,小碗头也不抬,而是低头敛目退让在一侧,那男人经过小碗身边的时候,脚步略微一顿,又径直离去了。
小碗也没在意,走进大堂的时候,她那身粗布花棉袄就有些不合宜了,顶着跑堂小二的怪异视线,大咧咧坐到了邢掌柜对面。面前的桌子上还摆着半盏残余茶水,小碗伸手把茶盏推到一边,手指还能感觉微微温热,看样子这盏茶的主人刚走不久。
“邢爷爷,邢掌柜的!”小碗都坐下了,那厢邢掌柜还是一脸愁容,心不在焉地转着他手中的茶盏,压根就没注意到对面多了个大活人。
“哦,小碗啊,怎么来这里了?”邢掌柜一激灵,这半天才看到小碗。
“我出来办差的。”小碗简单说了来城里照顾杜嬷嬷的事情。”唉,真是,谁都不容易,你这小小年纪来出来讨生活。“邢掌柜抹了把脸,“邢爷爷虽然没什么大本事,可还算熟悉这地界,有事情一定得言语啊。”
“我可是好得很,您别担心我了。”小碗豪迈地一挥手,“倒是您,怎么来这么贵的地方喝茶?店铺里还有人看着吗?”
“唉,别提了,我这杂货铺子是要开不成了啊。”一提铺子,邢掌柜愈发难受,整个人都乌云罩顶。
唉,看这不食人间烟火的小老头这么难过,小碗也有些不是滋味,“怎么了?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吗?”虽然邢掌柜不是个做生意的人,可是这么些年也熬过来了。
“小碗啊,多亏你还惦记着我,以后再也不能帮你寄卖东西了。”虽然小碗还小,但邢掌柜这会儿心里苦闷,也顾不得许多了,对她猛吐苦水,“还记得年前时候,我跟你说的,隔壁不是开了薛家的商行嘛,那生意真是好,连累我的铺子是生意愈发惨淡。这倒是没什么,可是,前些日子薛家来人,竟然拿来了我爹十年前签的一张欠条,二十两银子啊。”
小碗目瞪口呆,头一个反应就是,"不会是假的吧?"十年前的借据,怎么现在才有人来要账?
“唉,如果是假的倒是好了,我爹临死前跟我说过,可是……这么久没人来要账,我就忘在脑后了……你知道我平时事情多……”邢掌柜脑袋垂着,都要低到地上去了。
邢掌柜,您真忙,忙的都快长蜘蛛网了。小碗一口气没顺过来,差点噎死自己,直接拿起桌上的茶壶就灌了一口,“那要是这样也没法子,只能凑钱还了。二十两银子谁说不少,不过想想法子,也不是不能还上。”
“要是二十两就好了。”邢掌柜皱着一张老脸,声音越来越小,“加上利息一共是二百两……”到最后几乎就听不到了。
“二百两!”小碗腾地站起来,招来周围茶客的侧目,又赶紧坐回去,学着邢掌柜的样子,低头小声道,“真是二百两?”
邢掌柜点点头,“这么大一笔银子啊,本来我都准备好要去坐牢了。还好薛家人算是厚道,没有赶尽杀绝。就刚才,薛家的二少爷约我过来谈这事呢,他说再给我一个机会,只要我把铺子让给他,那张借据就一笔勾销了。”
邢掌柜一脸苦闷的抱着头,“小碗,我哪有二百两银子啊,我这铺子肯定是要保不住了,唉,都怪我,他们说的对,我就是个没出息的败家子,这铺子传了几代终于砸我手里了。”
说到这里,小碗灵光一闪,明白过来了。
薛家的铺子和邢掌柜的杂货铺是挨在一处的,杂货铺虽然面积小,但是位置关键,处在把角的地方,如果薛家商铺能和杂货铺打通连在一处,那价值定是要翻上好几番。
兴许,这薛家早在二十年前就惦记着这杂货铺了,早早就设下圈套。一直到,这薛家商行兴起,正是吞下邢掌柜铺子的好时候,于是,这借据才拿了出来。薛家,真不愧是安阳第一商人家,眼光毒辣,手段也算是光明正大,一条长线放了二十年,就钓上了邢掌柜这条大鱼,邢掌柜上了钩,还得帮着夸一声薛大善人。
“那您有什么打算吗?”小碗看着对面萎靡不振的邢掌柜。
“啊,什么打算。”邢掌柜一脸迷茫,想了想,才反应过来,“哦,我想着,把铺子里的东西卖卖,凑点银子,去乡下侄子家里住?”越说越不自信,声音逐渐低下来。
果然,邢掌柜根本就没有主意,已经决定放弃祖传的铺子了。若真是随便卖卖,一铺子的杂货能卖上几两银子就不错了。再说,邢掌柜的远方侄儿小碗也是知道的,人虽然不错,可家里七八个孩子,穷得叮当响,往常还得邢掌柜时不时接济着才能度日,若是,邢掌柜两手空空去投奔,小碗还真不知道,最后有个什么结局。
不行,这样肯定不成。“那薛家什么时候要铺子?”小碗倒是冷静下来,这事儿挺棘手的,可她也不能看着邢掌柜到最后老无所依,无家可归。好好想想,董小碗,你总比邢掌柜的常识多一些,仔细想想,总能找到一条相对好的路可走。
邢掌柜缩着脑袋,声音低不可闻,“……一个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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