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用的药太好,所以连渺过了几天也就没什么事了。这日,连尧因为当初钻入她身体里的那只小虫来找连彦璞,似乎是研究出了结果。连渺十分不想面对连尧,于是悄悄蹭出了正屋。刚刚走到书房,准备再画几个符咒,却被飘到面前的传音符砸了个正着。
“是掌门?”连渺看了眼印章,有些纳闷,她把抱在怀里的青容随手放在桌子上,才用灵力打开了传音符。
听完了掌门说的几句话,连渺半天没有反应。青容啃着萝卜,嘿嘿直笑:“看来接下来,你是不会这么清闲了。”
连渺伸手把他的头按在了桌子上,“小心我把你当成抹布用。”
青容一个神兔摆头,逃离连渺的魔爪,“你还是快去吧,你家掌门可是说从今天开始的。”
连渺单手拎起他,冷笑一声:“兔爷,我看我们还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吧!”说完,便在青容的抗议和挣扎中,给自家爹娘留了个讯之后,向着凝善峰走去。
连渺收到的信很简单,只不过是告诉她每天去打扫归来堂一个时辰。归来堂,其实连渺也很熟悉,就是当初跪了一夜的那座有很多先人牌位的大殿。
那时她大梦初醒,恍惚之间,其实并没有怎么看清归来堂的样子。在威严的正法殿之后的归来堂,汉白玉的大殿似乎有着一种不属于人间的柔光,洁白无瑕仿若天成。门口的两尊辟邪白玉像,眼睛里燃烧着常年不熄灭的红色火焰,面容狰狞威严,却因为在这样的一个地方带上了几分莫名的悲凉。
素莲宗被称之为堂的地方只有这一个,连渺微微仰起头,就可以看到上方同样的汉白玉的牌匾上的两个大字——归来。黑沉沉的颜色在一片的白色之中十分的显眼,字体静穆而庄严,笔力深重,像是在写的时候就深深地刻入了石头之中。跨进门时,看到的就是一块汉白玉屏风,黑色的木架没有任何的修饰。石屏风上只是简单的写了四行字:
“身既没矣,归葬山麓。春亦青青,秋也黄黄。息干戈兮刀剑藏。魂兮归来,莫恋他乡。
身既死矣,归葬山阳。生即渺渺,死亦茫茫。何所乐兮何所伤。魂兮归来,以瞻家邦。
身既殁矣,归葬水阴。风何萧萧,水何汤汤。天为庐兮地为床。魂兮归来,泪摧肝肠。
身既灭矣,归葬四方。魂飞冥冥,魄散惶惶。遭天嫉兮道义当。魂兮归来,永志不忘!”
连渺触模着那一个个深刻下去的黑色字迹,一声声“归来”,一声声的呼唤,却再也唤不回那逝去的人。只剩下这满堂的牌位,祭奠着他们的英勇,他们的无畏,他们的大义。隐约记得,曾经在摇光时看的书里写过,这块屏风上的字是万年之前道魔之战结束时,宗里的某位大能看着满目疮痍和宗内修士的凋零,悲伤之下所写。那一个个字,明明端正得近乎于一丝不苟,但是悲伤和哀恸却喷涌而出。
最后一句“遭天嫉”却连着“道义当”,几乎就是素莲宗一直以来的真实写照。
也许不是没有愤懑的,明明是天下大事,为什么只有素莲宗永远也冲在前线,永远都是损伤最大?莫不是天不容我?可是……却始终是“道义”所向,应当如此,所以,即使再多不甘,再多不舍,最终也只化为了那为苍生捐躯之后无奈的一声“永不相忘”。
“永不相忘么……”连渺的手指点了一下最后的字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世间总是有这样一群人,在自诩为“聪明、明哲保身”的人眼里,愚蠢得无法变通,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目的献上一切,甚至于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牺牲是否有意义。但是,时光荏苒,历史却始终会证明,他们是正确的,他们的贡献的确在改变着一些看似不可改变的东西。
值得吗?连渺擦着面前的牌位,无声地问出了这一个问题。牌位上的名字她从来没有见过,按照上面的生卒年判断,这人是两千年之前的人了。
牌位没有任何的回答,只是静静地躺在她的手中。或许这人早就转世投胎了,而且按照佛界的轮回理念,他前生做了大好事,这辈子或许活得不错。这么算来……也许还是值得的……可是——
“阿渺?阿渺?”轻柔的呼唤让连渺回过了神,只见连舜不知何时站在了她面前,看着她笑着道,“在想什么?我叫你也没反应。”
连渺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牌位,默默为自己走神的功夫汗了一下,把牌位放回地上,就见那牌位又自己浮了起来,飘到了刚才的位置。才向着连舜道:“七哥怎么过来这里了?”
连舜看着连渺又开始拿起另一块牌位擦拭,见她神情怠倦,便道:“我去过馥郁阁找你,赤莲真君告诉我你来这里了。♀阿渺,不喜欢待在这里吗?”
连渺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摇着头道:“不是。若方寺我都在了十年,这里也没有怎么样。只不过是在想一个问题罢了。”
连舜站在她身边,伸手理顺了她因为跳上跳下拿牌位而凌乱的头发,微笑着问道:“那阿渺在想什么问题呢?”他的语气柔和,像是在问小孩子。
连渺把手中拿着的牌位递到连舜面前,迟疑着问道:“七哥,人人都说他们是对的,你觉得,他们值不值得?”
牌位上的有些熟悉的名字让连舜一怔,连渺敏感地察觉到了,不免问道:“七哥,怎么了?”她诧异地看了眼自己手上拿着的牌位,除了卒年是大概三十年前也没什么特别的吧……嗯,三十年前?莫非——
“这位,是我年幼时教导过我的长辈。”连舜从连渺手里拿过牌位,轻轻放手,那牌位便缓缓飘上了空中。连舜的视线始终跟随着那块牌位,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缅怀:“三十二年前,他去往一个地灵界时,刚好撞上了魔修掳人。我跟着师门的人赶去的时候,只看到哭得脏兮兮的小姑娘,手里拿着他给的糖果,却怎么也舍不得吃。”
“……他陨落了吗?”连渺也仰着头,却把目光集中在了连舜的脸上,问出了这么一个根本不用问的问题。
“是啊。金丹自爆,什么都没留下。”连舜低下头,看着连渺的眼睛,他轻轻揉了揉连渺的头,“阿渺,他们做的是对是错,的确是我们这些旁观者说了算。但是,值不值得,却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罢。只要是自己觉得值得的事,即使别人看起来是傻的,但是自己还是会去做的。”
连舜的声音其实是很好听的,这个时候,更是让人感觉像是饮下了甘甜的水一般,柔柔的,暖暖的,带着独属于他的温柔。
连渺的手却不自觉地拉住了连舜的衣袖,“七哥——”
“怎么了?”
“如果是七哥的话,会有即使自己陨落也想要做的事吗?”在问出这一个问题的瞬间,连渺却突然觉得不安,脸上的懊悔一闪而逝,又接连说道,“算了——”
“有的。”连舜的手包裹住了连渺攥得紧紧的手指,细细的安抚着她紧绷的神经,“七哥,有即使是自己陨落也一定要做的事。”
连渺心脏猛然一紧,睁大了一双墨黑色的眼睛看着连舜,那双一直很漂亮却像是琉璃一般透澈的眸子,印出了深深的惶恐。连舜的手很温暖,一直以来,都是那样的温暖。但是,却在此时让她觉得一阵冰冷。
鼻子突然被轻轻一刮,连渺却看到连舜微笑着说道:“阿渺,你的事还没做完呢。”
“……嗯。”心中的纷纷乱乱被连渺强行压下,重新跳起去那牌位。她偶然回过头时,看到的却是归来堂里的白光洒落在了连舜身上,他低着头,伸出手指触模着那石屏风上的字句,侧脸俊美而安静。
七哥有一个秘密,但是,她却不知道为什么,问不出口。
眼前突然一个黑影袭来,连渺惊觉,头微微一偏,那东西擦过她的耳边,向后飞去,同时,青容怒气冲冲的声音响起:“说好的有难同当呢!”他都在这里勤勤恳恳的打扫了半天了,这家伙还在那里发呆!
连渺转头看了一眼刚才袭击自己的那个东西,一块抹布静悄悄地躺在地上。她再看了眼站着连耳朵似乎都要充血的青容,默默地把抹布捡了过去,放到在水盆里清洗。
青容这才顺了一口气,伸爪拽过自己的抹布,嘟嘟哝哝道:“没事就会担心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连渺瞄了他一眼,“你就没有担心的事?”
“暂时没有。”兔爷干脆利落的回答,格外有自信,“遇到什么事就解决好了。现在提前担心也没用。”
“你倒是心宽。”连渺被他逗笑了,刚才的不安也散去了一些,“那如果是解决不了的事呢?”
“那就由它去好了。”兔爷很大无畏,漫不经心地擦着自己手里的东西,“按照大和尚的说法,无论怎么样都是天命所趋,一切早已注定。顺其自然~”
“你要不要再去摇光修炼个几年?”连渺忍不住伸手捏了捏青容晃来晃去的耳朵。
“我才不去!”青容立刻炸毛,“那种没肉吃的地方谁要去啊!”
“淡定。”连渺把他惹得炸毛了觉得心情愉快。
“淡你个头定啊!”青容怒气冲冲地又开始扔抹布,“兔爷我告诉你,你别想把我再弄去摇光!”
连渺身手敏捷,接过抹布,弹了弹他的耳朵,“我们还要去的。”
青容听她这么一说,也想到了关于空行的事,他动动了胡须,说了一句:“空行……也是个好人吧?”至少偷吃肉被他看到,也不会告诉大和尚。
“是啊。可惜,欠了的债一定要还的。”连渺重新拿起抹布,站了起来。
青容想着空行和那只女鬼的样子,看了一眼连渺,突然问道:“阿渺,要是有人让你去还前世的情债,你也会像空行一样吗?”
连渺一愣,低下头看他,“怎么会问我这个?”
“感觉你不像是正常人,所以问问。”青容的回答,理直气壮得连渺都没有办法否定。
连渺回想了一下自己那些黑暗而冗长的记忆,似乎一直都是血海和凄惨。情债么……
“我会的。”连渺面上的笑容有些迷惘,却给出了这样一个回答。
“你会?”青容表示不敢相信。
“是啊。”连渺再次点了点头,“是你说的,一切注定,天命所趋。”
其实,根本就没想到自己需要还什么情债,所以,就算是肯定回答也没有什么关系吧?
作者有话要说:作为亲妈的我真想说一句,nozuonodie,whydoyoutry╮(╯▽╰)╭
辟邪是一种镇墓兽,古代的墓葬里会有。本来准备写方相氏的,不过感觉方相氏在葬礼中出现得多来着。
上面出现的,“身既没矣,归葬山麓。春亦青青,秋也黄黄。息干戈兮刀剑藏。魂兮归来,莫恋他乡。
身既死矣,归葬山阳。生即渺渺,死亦茫茫。何所乐兮何所伤。魂兮归来,以瞻家邦。
身既殁矣,归葬水阴。风何萧萧,水何汤汤。天为庐兮地为床。魂兮归来,泪摧肝肠。
身既灭矣,归葬四方。魂飞冥冥,魄散惶惶。遭天嫉兮道义当。魂兮归来,永志不忘!”
这几句,原文有说是出自《天行健》,作者为燕垒生。
但是我找了很久之后发现有好几种说法……也不知道那种才是对的。具体的话,写了一个长微博:
葬歌版本
资料都来源于网络,所以具体可信不可信……其实我也不敢保证的_(:3∠)_
文里出现的是三种综合调整了顺序的。其实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就觉得好感慨qaql3l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