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西郊清江。
又是一年秋至,清江边的枫林层林尽染、分外嫣红。秋高气爽,江边行人如织。
清江上秋风拂面,带来阵阵凉意,官道两边已被封锁,在长长的江边走廊上,几个锦衣男女在宫人的拥簇下缓缓而行。
“姨姨,抱抱……”穿着簇新红衣的小女娃向锦衣金钗的女子伸出了双臂。
“呵呵,颖儿累了吗?来,姨娘抱。”阿丑伸出手臂把粉雕玉琢的小女娃抱在怀里,用手帕擦了擦她额上的汗珠。
颖儿体弱,走了几步便要抱,而她身边,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泰儿却活蹦乱跳的到处乱跑。
“泰儿,到叔叔这里来!”霂子泠一手牵着自己的女儿霂芷兰,一边向不远处漂亮的不像话的小女圭女圭招手。
“不要!”泰儿天资聪颖,说话走路都极早,“要爹爹!”
他一下子向前扑去,就在要跌倒的时候,一个玄衣俊美男子蹲下来抱住了他,微笑着将他揽在怀里。
“爱爹爹!”泰儿在霂无觞的脸上亲了一下,他的嘴角微微弯起。
抱着泰儿站在清江边,看向远处,脑海中浮现出一年前端午四人看龙舟的情景,触景伤情,他的眼睛渐渐迷蒙。
江水似明镜,倒影出岸边人的模样,一年时光,不算长也不算短,镜中人更加的成熟稳重,更多了一分,煎熬的沧桑。
“爹爹想什么?”泰儿伸手顽皮的揪着霂无觞的脸。
“爹爹在想你娘亲。”他哽噎道。
“娘亲为什么不来看泰儿?”他嘟起可爱的小嘴,“娘亲不爱泰儿。”
霂无觞苦笑捏捏他的小鼻子:“娘亲有事,今年一定会回来。”
泰儿小脑袋摆的像拨浪鼓:“来了也不要,泰儿生气。”
霂无觞摇摇头,他才这么小,哪里懂得什么。小小顽童就会贫嘴,倒是有点像他娘,倔强的性子,牙尖嘴利。颖儿长得像宁素,却不如泰儿的性子这般像。
时常,他都可以在两个孩子的身上看到她的影子,或许,这也是他能承受痛苦煎熬这么久的原因。
他的目光无意间看向对岸,只见在一棵巨大的枫树下,一辆古雅的马车缓缓停下,风儿吹着它的车帘,微微露出一张女子的侧脸。
隔得太远,虽然他目力极好,却依然看不清楚,只是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一阵风吹过,沙子迷了眼睛。等他再展目的时候,那辆马车已经离开了。
难道是他太思念那个人,所以产生了错觉吗?
他时常懊悔,如果人生能重来,他一定给她所想所要的一切。
他的心时常在希望和绝望之间挣扎,当初道长所说的时间已到,可是宁儿,你为何姗姗来迟?
**
“姑娘,怎样了?都说现在风凉,你身体弱,别感染了风寒。去岁那一场大病,连血都快咳出来了,断断续续病了一年,如今才好一点,定要注意才是。”锦绣替她披了件披风,一边絮絮的说着。
她扶着马车的窗边,从车帘的缝隙里看着外面的景色,微微苦笑道:“我哪里就这么弱了?大夫说了,这一次好了,就是真的好了,吹一点风,走一走也不打紧的。你偏偏这么看着守着,这样好的风景我都看不到,我都想下去走走路,舒展一下筋骨。”
锦绣看着自家的小姐,她秀丽绝伦的面容彷如天上的皎月,眉若柳叶目如星辰,一颦一笑都是那么的触动人心,自己是个女子也罢了,倘若是个男子看了还不着魔?
锦绣小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似的:“姑娘别看那些游玩的公子看起来正正派派的,要是碰上了姑娘,定然个个变成狂蜂浪蝶。要是受到他们的惊吓,反倒划不来。姑娘这次到京,是得了尚书大人的嘱咐来的,要是万一路上有个散失,做奴才的可是担待不起。姑娘在均州是赫赫有名的才德兼备的第一闺秀,若是给那些浪荡公子认出来,那可是不得了的。”
她被逗笑了:“你也知道那虚名是在均州,京城里闺秀云集,我就哪里那么引人注目了?别人认识才怪。”
“小心点好。”
锦绣尽职尽责,她不为难她。她自从活过来以后身子就比从前要弱一些,倚在窗边,好好的休息。好在这窗帘缝里也可以看到不少景色。
阿丑,子泠,清羽……甚至想起了远在犬戎的白沧澜。
过往,一个个人影从她的眼前飘过,过去的时光仿佛是一场戏幕,终将落幕,落幕之后,她的心口里,想起来就会疼痛的那个人终于,久久的出现在眼前。
霂无觞……
无觞……你好吗?泰儿和颖儿长大了吗?
她好想见他们,可是又怕见到他们。
她不再是她,而是另外一个连自己都陌生的女子——南宫曦,生于钟鼎世家,顶着均州第一闺秀的名头,隐退的老吏部尚书的嫡孙女。她今年芳龄十六,去年一场大病几乎送命,只是醒来的时候却已不是从前的那个女子。
她是宁素,深居宫廷礼仪娴熟应对得体,自然能轻松的适应这个角色,当初若不是阴差阳错碰巧撞到南宫曦出窍的灵魂,或许她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个角落游荡呢。她应该感谢南宫曦,所以并没有轻易透露出自己从前的身份,不想叫疼爱她的家人失望。
这次来京,便是南宫尚书想看看自己的孙女,特地叫到京城的。至于是否还有其他的目的,她就不得而知了。
“到了。”
锦绣扶着南宫曦下了马车,抬头看到匾额上书着“南宫尚书府”五个大字,虽然已经退休,但是皇上特许保留“尚书”两字,是对老尚书政绩的肯定和赞赏。
门口早有人来迎着,上了小轿抬进了仪门。到了内堂,一个婶子指着迎面过来的锦衣贵妇人说:“这是二婶。”
南宫曦低头行礼:“二婶。”
那婶子又指着旁边一个瘦点的美艳贵妇人道:“这是三婶。”
“三婶。”南宫曦再次行礼。
“唉哟,快起来,快起来。”二婶急忙将她扶起来上上下下的看,笑道:“真是美极了,不枉均州第一闺秀的名头,果然是才貌双全。”
南宫曦微微一笑,秀雅动人。
南宫曦的父亲在均州为官,二叔和三叔都在京城做官,官做的不大,所以依然住在祖父所建的尚书府内。
“快进来,祖父等着你呢。”
二婶拉着她的手走进了厅堂之中,南宫曦抬头,这厅堂飞檐斗拱,精雕细琢,却不失大气,不愧是累世官宦之家。
书房里,萦绕淡淡檀香气息,只见一个长须老者坐着桌前写字。
“爹,曦儿来啦!”二婶拉着她到门口,叫道。
老者抬眼,便看见南宫曦,眼中露出惊喜之色。
“过来,让爷爷看看!我的小曦儿,真的长大了!”
老爷子感慨的看着她,这孙女果然天生丽质、明艳端方,真不愧是他南宫家的后人。当初离开的时候才嗷嗷待哺,如今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老爷子捋着胡须,点点头,问:“曦儿在家时都读那些书呢?”
南宫曦微微一笑,道:“不过是四书五经,一些史记典籍罢了。”
老爷子听了很高兴,点头:“看过本朝宫史吗?”
“略微看过一点。”南宫曦见他问起这个,禁不住有些诧异。
“看过就好,看过就好。如今皇上后宫空虚,唉,虽然皇嗣上已有一子一女,但是难道没个人主持后宫吗?那怎么可以?老夫正在为这个忧心,曦儿来了,最好不过,正是老夫的解药啊。”
南宫曦顿时明白了什么:“祖父的意思是,让曦儿入宫?”
“冰雪聪明!”老爷子笑道,“果然有我当年的影子。你才貌双全,生于钟鼎世家,是成为天元皇后的最佳人选。”
南宫曦沉默了,她心里都觉得好笑。哼,钟鼎世家?祖父疼爱?她才来椅子都没坐热,就忙着把她往宫里送?
她深知霂无觞的个性,难道祖父就不知道?虽然她早晚会见到他,却依然被家族当作利用的棋子是一件非常不爽的事情。
“皇上和故皇后伉俪情深,这是世人都知道的事情。祖父送我去宫里,难道是为了清冷度日的?”南宫曦抬头看着他,一双明眸灼灼生辉。
老爷子吃了一惊,他没想到自己的孙女胆子这么大,直言不讳说出这种话来,禁不住有些不悦:“你不愿?以你的才貌大有希望获得圣宠。”
霂无觞情有独钟是众人皆知的事情,她没想到世人从未放弃过往后宫中钻空子这种事情。
“浪费大好的青春,哪个女子愿意幽居深宫?或许祖父高看了曦儿,后宫之中才貌绝色的多了去了。倘若皇上真的看重绝色面容,就不会为了故皇后解散后宫三千。祖父未免把皇上想得太过轻薄了吧?”
老爷子听的目瞪口呆,他这个孙女当真是犀利,说的他一句话反驳不出来。
他摇摇头:“果然是颂儿太宠溺你,宠的都没样了。好了,你先下去歇着,来日方长,咱们容后再议。”
南宫曦出来,不知道自己所说的对不对,倘若浪费了和霂无觞见面的机会,未免是不是有点可惜。但是一想到被当作棋子送入宫中受人操纵,他日若是真的贵为皇后岂不是要为这南宫家谋取私利、受尽牵制?
她倒是希望和从前一样,生在农家小院,也就没了这么多强大的亲戚和麻烦了。
南宫曦出门后,老爷子的脸上多了一层阴影。这个丫头,如此不听管教,倒也是麻烦。
“哼,曦儿难道不知道,身为女子,是不可能随心所欲、任意妄为的吗?”不管这小丫头如何翻腾,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