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赶大集养成的习惯,早上的风硬,沈承厚就愿意走在前头让孩子们在后面跟着,其实这样根本也挡不了啥风,可这是当爹的心疼孩子,七夕跟二姐这会儿就俩人走在她爹身后。
“爹你咋啦?”正走着看见她爹身子晃了一下,七夕赶紧上前一步扶住。
“没事儿,脚底打滑了。”沈承厚稳了稳身子,这才回身跟几个孩子说道,“你们跟着爹后头走。”
七夕瞅瞅脚下确实挺滑的,就嘱咐道:“爹你小心点儿,摔着可咋整?”
“爹知道,要不爹摔着了还没事儿,你们摔了咋整?”沈承厚应了,拍拍小闺女道。
“净整那没用的,给谁看呢?”于氏走在前头不远处,听到爷俩的对话就没好话地道,“爹还在家里炕上躺着呢,那老人都那样了,不说着急忙慌地过去,还在这儿整这事儿,这可真是孝心啊!”
李氏没吱声,云朵却是在后头挥了挥拳头,往前紧走两步,扬声喊道:“你说谁呢,啥都跟着瞎咋呼,我爹干啥用你管?再说难听的小心我跟你没完。”
于氏吓得赶紧快走了几步,这死丫崽子上次就差点儿跟她动手,她们一家都在,要动手吃亏的指定是她,可这早上冰都没化本来就滑,猛地走快差点儿摔倒,忙又慢了下来。
“活该,就知道挑人刺,咋没摔了。”云朵气哼哼道。
虽然这么说,到底惦记着老爷子的身子,沈承厚和沈惠君都是走得很快,一路到老宅经过的人家都还是漆黑一片,只有沈家院里有光亮。
进院里看东西厢房也都有了动静。怪不得说老宅几个孩子睡不好念书犯困,这天天这么折腾好人也完了。
沈承厚有些着急地推开门,看见满屋子的人没有各自坐着,反而都围在炕头,就吓得赶紧过去:“爹……”
沈惠君七夕几个也都跟着上前去看,一看三房的人来了,原来围在跟前的人就自动散开了。
“爹……娘,我爹这是……”沈惠君几天来还是头一次回来看她爹。一看她爹躺在炕上时不时咳嗽一声,声音都显得很虚弱,借着昏暗的灯亮瞧过去脸色更是吓人,一下子就红了眼睛,转头看着她娘,“娘。咋回事儿,我爹咋……”
张氏借着灯的光亮瞧瞧小闺女,沈惠君说是住在哥嫂家。可这是跟她自己亲爹对着来,哪能心里头安稳,吃不下也睡不好,落在张氏眼里就看着小闺女几天没见脸色憔悴,顿时就心疼得不行:“惠君,你咋……”
“娘,你先别管我了,我爹这样咋能还挺着,赶紧的,赶紧请大夫啊……”沈惠君急得要哭了。
“不……不请大夫。”沈惠君急得团团转。沈老爷子却是开口了,颤颤巍巍的声音。“你们要是……要是想我早点死,你们就去找大夫。”
这话就像是当头一棒子,让沈惠君的脸色马上苍白如纸,转过头去忍着,可还是大滴大滴的眼泪往下掉:“爹……”
“你别叫我爹,有能耐……你就走。我管不了你了。”老爷子身子再硬朗,几天这么折腾下来也不行了,这连转过头去都显得艰难,动作很是缓慢,看都不看小闺女一眼。
沈惠君愣愣地站在那里,看着他爹好半天才挪动着侧过身子背对着她,脑后头的白头发就那么露出来,就止不住地掉眼泪,心里头一抽一抽的疼。
她想起来打小她爹就挺疼她,小时候家里头有好吃的别人捞不着,她爹就惦记着会给她,沈承怀护食的时候,她还记得她爹偷偷藏下来鸡蛋给她,还一边模着她的头一边跟她说我闺女咋能连鸡蛋都吃不着,几天来这些事儿就不断地在她脑子里闪现,再看看她爹现在头发都白了那虚弱的样子,沈惠君捂着嘴蹲了下来。
“这是干啥啊?这是要干啥啊?”张氏的头发也不如从前那么整齐,脸色灰白灰白的,看着好像一下子苍老了不少,瞅一眼身子因为发虚有些打摆子的老头子,还有地下哭得颤抖的小闺女,终于被逼得嚎啕哭了出来,“你们这是要逼死我啊……”
“娘……”沈承厚快步抢过去,一把扶住差点儿栽倒的娘亲,手都吓得哆嗦了,“娘,娘你别吓我……”
“娘你别哭,别哭。”李氏也带着孩子过去,赶紧接过丈夫的地方,过来帮着婆婆抚着心口窝,这突然一口气上不来容易背过去,一边劝一边忍不住也跟着掉泪,“娘没事儿的,没事儿的……”
李氏本来就心软,这一屋子人哭得她心里头堵得要喘不过来气,心疼婆婆,可更心疼小姑子,这是要干啥啊?咋就非得这样啊?
张氏呜呜地哭着,沈惠君哭得有些站不起来,可还是硬撑着过来给她娘擦眼泪:“娘,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娘你别哭,别哭啊……”
好半天张氏的哭声才慢慢停了下来,瞅着眼前满脸是泪还想着要劝她的小闺女,一把抱在怀里,心里头疼得紧。
七夕几个站在一旁抿着唇没说话,眼睛都跟着红了,心里头难受得不行,可更多的是愤怒,瞅着只顾硬逼着人妥协的老爷子,这是一家的老人啊,咋能不盼着家里好,就这么往死里作啊?
“爹,你……”看他娘和小妹小声抽泣着,沈承厚抹了把脸,长出一口气开口道,别人都指望不上,沈承厚虽说是个分家出去的儿子,可到这时候却是唯一一个想着要开口的。
“爹,我回来了。”刚要说话,不妨屋门被人推开了,一股冷风吹进来,沈承怀进门看见满屋子人都堵在炕前,想也不想过来就一把搡开沈承厚,奔着炕上的老爷子过去。
七夕正站在她爹身边,眼瞅着她爹被搡得一个趔趄,下意识猛地往过去撞了一下。
“你干啥?”沈承怀被撞得往前一扑,正好磕在炕沿上,好悬牙没磕掉了,哎呦叫了两声这才转头怒视七夕,“你想干啥,你还知道啥叫规矩不?”
“那你干啥?我还想问你推我爹干啥?你就有规矩了?”云朵抢过话来,红着眼哑着嗓子毫不畏惧喊道,眼睛死死瞪着沈承怀。
“你脸上伤咋来了的?”这一看就看到沈承怀发青的眼眶子,还有旁边一道结了痂的疤,马上问道。
“用你管,小孩崽子啥都操心,我着急回来说好消息摔了磕得不行啊?”沈承怀有一瞬间的心虚,但马上张牙舞爪道。
“磕得现在就结疤了?”云朵可不好糊弄,追问道。
“你管我,我前天也磕了昨天也磕了,我磕了好几次不行啊?”沈承怀心虚地喊了一句,忙转头看着老爷子,“爹,我有好消息要告诉你老。”
“咳咳咳……”云朵刚要再说话,老爷子突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原本没睁开的眼睛也睁开了,浑浊的老眼就冲着沈承怀去了,就算是这样也能看出来他满眼的期待。
老太太一看他支撑不起来身子,赶紧伸手去扶,却被老爷子拼着力气给挥开了,冲着沈承怀道:“你跟爹说说,咋的?”
老太太被推得一愣,老爷子却啥都顾不上了,只顾催着沈承怀赶紧说。
沈承怀就赶紧添油加醋地把王怀玉进县里的事儿给说了,末了满脸喜气地道:“爹,你可不知道,怀玉是真心向着咱家,她一个姑娘家就那么闯实去县里了,跟她家那贵亲可是好一通说,这才求着人家答应往后帮咱说话,这也得人家是实在亲戚,怀玉嫁过来咱两家那也就是一家人了,要不人家那样的咋能管咱家的事儿?”
“是哪家?县里头哪家?”老爷子有些激动地问道。
沈承怀一滞,忙接着道:“我这一激动也没听清,光顾着高兴了,爹你别担心,等咱家回头跟王家结了亲,那就是正经的亲家,到时候咱带着敬博他们进县里头去他们家坐坐,这亲戚不就是处着处着亲近起来的,到时候有啥事儿还不好说?”
“是是是,是这么回事儿,这得结亲啊,得结亲啊……”老爷子连连附和道,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喜色,那没了的精神头好像也一下子回来了,说着话就猛地扭头看向一旁的沈惠君,喘着气逼问道,“你听见没有,你四哥为了咱家这大半夜的去找人,你呢,你是不看我气死不罢休是不?好,今天你就给我一句话,这亲事你到底是应不应?”
沈惠君被她爹眼里的神色吓到了,那样的眼神,好像看着她是个陌生人,吓得她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爹,我……”
“你别叫我爹,我没你这么不孝的女儿,你不想我好了是不?好好好,我就如你的意。”老爷子说着就要颤巍巍躺下去,这是要继续逼迫了。
“爹,你这是要逼死我吗?”沈惠君眼前已经模糊了,声音哀哀地道。
“不用你死,我死……”老爷子根本不去看女儿心伤的样子,听这一说反倒像是受了启发,也不躺着了,转头挥开身边的人就往墙上撞,“我还活着什么劲儿,这一辈子也没个指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