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千帆过,无由头,梦如烟如雾,如一长焉笼寒水的雨,月笼纱的一层寒秋里的薄霜。♀
他在那儿,按捺不住心头的怨火与寒冷的哀伤,原来,一个人是既可以怨火中伤的寒冷与愤怒,也可以心伤脆弱与难过的无助与软弱。在那无所适从之中,无法面对的,无法直视的,却又如此面对了,却又如此直视了,有多少次,怀疑过自己,有多少次怨恨过自己,有多少次埋怨过自己,有多少次为自己叹息,为自己感到不值,而最后……他只是对着镜子,伸出了拳头,他一个男子,却只能对着镜中的自己伸出拳头,而他,伸出的不是拳头,而是一场怒,一场宣誓,一场无言的却在心底里的宣誓。
那宣誓的火焰与痛楚,在心底里却已冷却,冷成一场灰,一对风轻吹便会散掉的一堆灰,是如此的无力,而又软弱。
那纸笔墨的摩擦,那执笔的那一刻,父亲在身边挺立地看着自己,他告诉自己,要好好表现。他告诉自己这次一定不能丢人现眼。他在心里暗暗发誓,他要写好,这次他一定要写好。
他这次抄写的是曹操的《苦寒行》,行书如下:
北上太行山,艰哉何巍巍!
羊肠坂诘屈,车轮为之催。
树木和萧瑟,北风声正悲。
熊罴pi对我蹲,虎豹夹路啼。
溪谷少人民,雪落何霏霏!
延颈长叹息,远行多所怀。
我心何怫郁,思欲一东归。
水深桥梁绝,中路正徘徊。
迷惑失故路,薄暮无宿栖。
行行日已远,人马同时饥。
担曩行取薪,斧冰持作麋。
悲彼《东山》诗,悠悠令我哀。
本诗是曹操借旧题写时事,反映严寒时节将士们在太行山中行军的艰辛。
而最后一句“悲彼《东山》诗,悠悠令我哀”,以周公自命,直抒胸臆,一方面表达了希望征伐胜利慰劳士兵的将军情思,一方面也隐隐表达出平定天下的悠悠壮思。从这个意义上看,全诗岁苍凉,但情怀慷慨,呈现了一种非同凡响的雄调壮格。
而他,尹承箴,十二岁的尹承箴,出生在官宦之家,他爷爷和曾祖父一代曾是皇帝的左右手,那是正值风华正茂,意气风发之时,荣华富贵,亦是不用说,只是而今,家室衰颓,父亲只是朝中一名可以随时任人宰割的一名小官,他只能对当朝宰相甫墒俯首称臣。♀他不想也不甘,却也无可奈何,却也无所适从,却也毫无办法。最后,他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孩子,寄托全部的希望在自己的儿子上面了。尹承箴的父亲已年老力衰了,之前有过一儿子,因为溺水而亡,而今,他只剩下尹承箴一个儿子了。他自然更是对他寄予了无限的希望,把自己曾经未实现的志愿以及抱负,还想再次实施和施展开来的。
在那父亲的施压与开导下,尹承箴也慢慢地尝试着去适从,去合父亲的心意,却依旧左右为难,而难以令父亲满意。他只是独自惆怅。而今天,父亲想看看他的学习状况。因为知道父亲喜欢曹操的诗,他就特地抄写了曹操的诗,可是父亲并没有如何仔细地看,就摇摇头了,他只是叹息:“你的笔道无力,软而无力,一纸的雄心抱负只在诗上,你的字却体现不出一点雄心抱负,你完全是在应付我,敷衍我。你究竟是敷衍我呢?还是敷衍你自己的人生呢?你无须敷衍我,只是希望,你别总在敷衍中度日。”
他不知道父亲为何如此之说,虽然乍听的确是惊讶而又无所适从,但是细细想想父亲的话,也似乎是有理的,有理由的,有道理的,父亲是应该责怪的。可是,当时,父亲没有给他一点解释或自己给自己开月兑的机会,父亲便推开了房门,他要走了。他很少来查他作业和学习情况的,今天才看一会儿,他就要走了,尹承箴想要去挽留父亲,却发现,自己已毫无挽留的理由和机会了。
他软软地倒在椅子上,有那么一刻,有想把那一纸书行全部撕碎扯碎,可最后,他还是如此摇摇欲坠,坠入五谷深渊,坠入大地之间,而如此无所求,无所欲。只是,力道不足吗?他细细地品着父亲的话。
“你完全是在应付我,敷衍我。”父亲怎可以如此说呢?他这么做,是真的想寻父亲欢欣,是真的希望父亲开心。父亲生活不舒心,官场失意,而今膝下只有他这一独苗,香火稀少,他心中堪忧,却又无话可说,他只得如此摇摇头而来,摇摇头而去。望着父亲沉重的步伐,他也委实心中难过。可他自己却又毫无办法。他做不到。他还是做不到,无论怎么做,他还是做不到。
只有祖父与上一代是出征上过战场的,而到他父亲这一代,便已是文官了,他的伯父,他的叔父也都是朝廷中的一员,却是一个比一个还要小的官,官衔太小,说话没多少分量,只能管一管,当地那些小县的芝麻琐事罢了,芝麻大的小官,又能奢望有何作为呢?他只是百感之愁,心头如浇酒,如同酒在心头烧,未饮,意先醉,人世漂流,而心自醉。
他只是堪忧,却又难以释怀,他执笔却又下不了一个字,而父亲却早已离开。愤慨地把毛笔扔出好远,双手使劲地往书桌上砸,“砰”得一声,书桌爆发出痛苦的申吟声,如同他的申吟,如同他低声的呜咽,哭泣而无声,哭泣而无泪。他是一个需要拯救灵魂的人吗?他难道是一个连灵魂也丢失了的人吗?他才多大?他才十二岁,他如何懂那官宦上的是是非非,他如何懂尔虞我诈,他如何懂人的做作与那些真真假假。有必要吗?这一切又都有何必要呢?他不要,他当真不想要,不想要这一切的一切。
是是非非,他只想逃避,他只想逃避。他所做的全是父亲的心意,他并没有自己的多少愿望,也没有多少对自己人生的愿景。才十二岁的他,只是对着那歪歪扭扭的,自己很努力抄写过的诗,难过着,他只是用力拍着桌子,他知道那红木桌是能承受得住的。可他不敢撕掉那纸张。那纸张之贵,他们家岁是富贵之家,但是纸墨笔砚,还是算贵重物品的,他不敢轻易破坏的,否则,那就属于lang费,会受责备的。
如此想来,他还是叹息地往门口寻去,他想找回自己刚刚一时间掷开的毛笔,那是他经常用的一支狼毛笔,用起来较为顺手,毛笔虽多,可他也是缺少不了那一支的。他还是去寻找着。人总是会作出一些,曾经把它当垃圾,肆无忌惮地扔出去,丢出去,而事后,却发现有用的东西,还有些值得怀念的东西却早已被丢出去了,被曾经的自己毫无珍惜地亲手给丢出去了。人好似生来就是个反复无常的动物,反反复复,日日夜夜,甚至上一刻刚做了一个决定,下一刻便又后悔不堪,悔恨交加。而悔恨与哭泣却只是除了消磨时间,lang费光阴,也就并没有多少其他的作用了。
悔恨不知究竟是反省的作用大一点呢?还是lang费时间的作用大一点呢?只是如此这般得颤颤,如此这般得静默,静默地深思,静默地熟虑,静默地想重新找回自己,就像找回那自己曾在一时愤慨中失手失心地丢失的一只毛笔一样,重新去找回那一支毛笔,就好像是重新找回自己,重新找回那个写毛笔字的自己,重新找回那个写毛笔字而心怀父亲志愿的他。他没有自己的志愿,他还没有找到自己的志愿,他就如此延续他父亲的志愿,父亲的志愿就是他尹承箴的志愿,他是一个独子,他的哥哥已经早逝了,而他却又只能经常和母亲相依为命了,父亲少来看他,好不容易这次来检查他的作业,结果却发生这样的状况,实在是不忍目睹啊。但也是事实啊,他的字迹惨败而又糟糕,有的是磨的地方。他的不是还有好多的啊。
他只是如此一心沉在自责和难过之中,却是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那一支笔,就在他蹲在地上困惑不已的时候,他模着脑袋,着实不解地模着脑袋,自言自语着:“真奇怪啊,我明明记得好像是丢在这里的啊,为什么就找不到呢?”为什么他就是找不到呢?他什么都找不到吗?找不到一支笔,找不到他自己,找不到可以让父亲满意的地方,找不到可以让父亲信服的地方,找不到自己可以引以为豪的地方,找不到他可以向别人炫耀的地方,他想对其他同龄人炫耀着什么,他不想成为一个在学堂里经常被人欺负的对象,因为他体弱,他从小总是被人欺负的对象,而家里,父亲不经常在家,家里只有母亲和一群女仆奴婢,男仆有是有,只是出门乘车时,才见面,而和男仆之间又是没有什么见识的,因为他们那种对自己恭恭敬敬我,惟命是从的样子,而只不过是因为他家养着他们而已,他讨厌这样的想法,也讨厌自己这样的认识,但是,着一切就像阴影一样,左右纠缠着他,怎么也都摆月兑不了,怎么也都摆月兑不掉的……
他愤怒地摇着门,他就那么抵着门,愤怒地将门推来推去,摇来摇去,而一直到那最后,他只得抵门儿流下愤恨的泪水。
因为听到声音,外面的一个丫鬟连忙跑了过来,在门口站着,有些焦急也有些好奇地问道:“少爷,怎么了?”
他一直东欧认为“男儿有泪不轻弹”的话,而今天,他又哭了,他感到非常讨厌,这就不说了,还被一个丫鬟看到了,那就更是生气与不好意思了。他连忙背过身子,整理了一下嗓子,努力镇静道:“我的毛笔不见了,就丢在地上,你帮我找找吧。”
“这样啊。”丫鬟若有所有地点点头,然后就地下头,在四周那么一扫,就立刻发现那在一处放着洗脸盆的架子下面,有一支静静倒地的毛笔,小丫头,轻声细语地一边去捡,一边笑着说道,“少爷,我找到了啊,原来在这里啊。少爷,你找错地方了啊,毛笔不在门后面,毛笔是在脸盆的架子这里的,你找错地方才找不到的啊。”
——“你找错地方才会找不到的啊。”
这句话深深地戳在了他的心田里,戳得很痛很痛,难道,他就是经常这么地找错地方,才会找不到吗?找不到他自己,就因为找错地方了吗?还是他的人生定位有错吗?人的一生还能强求什么呢?那只是一支笔而已,不要也罢了。可是,人生定位是什么,人生选择又是什么?而他尹承箴,他又能对他的人生定位做何选择呢?他能选择什么呢?他根本就没有选择的权利和资格。他的人生,根本就是……别无选择。
他恼怒地依然背着那个丫鬟,他大声地叫嚷一般地命令着:“放在笔架上,或放在笔筒里,或放在桌子上,反正你给我放好了,然后给我走掉,你快走开啊,走开啊!”
丫鬟被小少爷给吓坏了,她知道他肯定生气了,她刚刚看见老爷脸色不好地离开少爷的屋子,而现在又遇到少爷找笔,他应该是生气才把笔给丢掉了,还气得都找不到了,也许读书人总是想那么一样会把脑子给想坏也说不定吧。小丫头就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听话而乖巧地将笔放到笔架上,就在看到那桌上的一张尹承箴刚超过的一纸书,她联想到了那女孩子的卖身契。小丫头自然是不识字的,但是抄的诗句和卖身契上面的都是字,也都是一张纸,太容易联想在一起了。又加上少女的一番好意。她想若是让少爷暂时离开书房,去想想别的事情,或是做做别的事情,也许会心情好一点吧。
虽然买丫鬟这事情一般都是由夫人太太张罗的,但小丫头也只是想让尹少爷先转移一下注意力的,她便用开心的语调说道:“少爷啊,你知道吗?今天门口有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拿着卖身契过来卖身为仆呢?呵呵,这事情原本和少爷你无关的,但是,只要太太买下了,这些女子就全都是少爷你的了,你要不要去看看啊,模样还是不错的……”
“走开!”尹承箴愤怒地吼道,他平生最讨厌的就是他身边到处都是女的,搞得他总是心烦意乱的,这次又有什么新添的女仆,这种事,他才不要管呢。他一时间生气地只想快点离开,一气之下,他就自己跨出门槛先行离开了。
丫鬟以为他很着急想看新买的丫头,就抿着嘴笑,一边还连说:“是走右边的,往大厅那儿走去就是可以的了。”
尹承箴的脸更是想象不到的黑,他根本就没法料到,自己就这么阴差阳错地走到大厅里去了,那时候,周围还是一群女人堵在那里,他到了那里就立刻后悔了,他还没有跨进门槛就想离开的时候,就被他母亲的眼睛给盯上了,尹夫人用一种宠溺的声音高调地喊道:“箴儿——”
真是自讨苦吃,没事找事啊。现在,看吧,麻烦来了,尹承箴就这么立刻被所有的眼睛给盯上了,唯独那地上跪在地上的女子,也唯有她是陌生的,她全身破破烂烂的,尹承箴猜她就是今天来卖身的丫头吧。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听见后面有人跑来,然后听见刚刚那个丫鬟,名叫燕儿,燕儿就跑到尹夫人面前道:“燕儿给太太请安来了。”
尹夫人看了一眼她,又看了看尹承箴问道:“箴儿,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呢?”她奇怪着,儿子一向是不喜欢来这里的,他不喜欢一群女子围着他的,他也对买女仆不感兴趣的啊。
燕儿就爽朗地对答着:“回太太的话,少爷是来看新买的丫头的。”
“什么?”这就更让尹夫人不解了,但是心里还是喜悦的,儿子多少不再离她太远了,能够多多看她,她心里还是喜欢的,只是口上还是困惑地问道,“箴儿,真是这样吗?”
燕儿欢喜地连忙道:“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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