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妃虽避人不见,但玉衍怀有身子,又是亲临宫门,她自不好打了回去。玉衍数月不见那女子,再见时,她仿佛又轻减了些。因在自己宫中,她只着一身家常的枣青团首纹缎裙,领边袖口滚了两层细密的云白镶边,皆是以银线纳了彩钻,配着明翠的点绣,让人耳目一新。青丝也只用一枚宝色扁玺凤钗松松挽起,不饰任何珠翠的自然之美却衬得她久在病中的脸庞更添一分苍白。
贤妃见了玉衍仍有些怏怏的打不起精神,只是强颜欢笑道:“妹妹如今身子金贵,怎得在伏天跑这么远的路來。”
由苏鄂扶着,倚着太师椅一边缓缓坐定,玉衍这才笑意盈盈:“嫔妾听说姐姐近來身子不爽,总也不肯出门,这才想着姐姐与嫔妾亦是许久未见了。”
“本宫这副药罐子身子你还不知道。”贤妃一面说着,眼神却定定地落在女子身上,掩在几重广袖下的手指微微动了一动,终是移开了神情复杂的视线,“妹妹初次怀胎,一切都要小心着。听闻是方太医为妹妹诊治,信得过?”
“方太医是极稳重的,隔三两日便來请安,只道胎象一切正常。”玉衍假意饮茶,却透过白瓷的茶杯望向贤妃。那女子神色变了两变,一把绘着千鲤鱼戏水的团扇不觉在手中愈摇愈快。然而贤妃的神色却依旧沉静如一汪死水,,若非玉衍一早便洞悉了她的心思,恐怕当真看不出任何端倪。
说话间已至传膳时分,玉衍既到了,少不得要留在此处一同用膳。因着为她用料配菜需特别留意,便叫白羽随同去了后厨。贤妃今日虽有些心不在焉,然而玉衍言及未正式册封的新人时,她也并非毫不关心。便这样佯作不觉地呕着贤妃说了会子话,直到一桌佳肴分为二式地被陆续传了上來。
一时吃得安静。玉衍手执银箸,似乎每道菜都食得格外小心仔细。她方品过一块缠丝糕,便面露惊喜之色道:“一尝便知是白羽的手艺了,姐姐不尝尝。”
抬眼见翠青色的竹叶盘中并排放了几块正方形的金色酥糕,因颜色搭配正好,又格外小巧别致,让人一见便食指大动。贤妃不好推诿,只陪着她一同品了一些,随声附和着赞道:“妹妹的宫人当真好手艺,如此一來妹妹岂非天天都大饱口福了。”
却是白羽敛裙出列,规整地行了一礼:“回娘娘,缠丝糕看似简单,实则要混入数种花蜜食料方制成。姣兮阁所植夏菊皆入菜,娘娘若喜欢,奴婢把制法写下。”
贤妃笑着落筷道:“好,好,妹妹有如此灵巧的宫人,叫人看了便喜欢。”
玉衍亦端得和煦明媚的笑,她二人之间仿若从未有过间隙一般。然而再度低头品尝那佳肴,女子冥黑幽深的瞳仁中却已密布阴霾。
惊动太医时已是入夜时分。
裕灏本歇在祥贵嫔处,是由苏鄂亲自去请的,,玉衍自知派苏鄂前去的分量。无需任何赘言,单是见到一直服侍在她身边,寸步不离的苏鄂,恐怕裕灏便已是脸色剧变了。
男子赶到时,方海山早已忙前忙后地折腾了半个时辰有余。姣兮阁内灯火通明,那撕破了黑夜的光失去了原有的温和,在玄色天际下竟妖艳的令人触目惊心。玉衍只着了件玉色轻纱睡裙平躺在床上,痛得几欲昏厥过去。几丝散乱的丝贴在她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庞上,一双纤纤柔荑垂在薄衾外,冰凉得毫无温度。
裕灏连呼三声,她方才勉强睁开眼,动了动嘴唇已是滴落一大颗泪珠。玉衍仿佛是抓到了此生唯一的依靠一般,紧紧攥住男子朱青常服的一角,嘴角嗫嚅道:“皇上,我疼。”
天子额头上骤然间已是青筋暴起,从未失态如斯的他如同一头暴怒的猛兽,泠然起身大斥道:“太医在哪!”
伴在身侧的祥贵嫔本是抱着看好戏的态度一同前來,此时也不禁一怔,惊得退后一步。裕灏往日里虽目有冷色,却也从未这般雷霆大怒,更何况他向來怜香惜玉,后宫诸人更是少见他面色铁青之态。而这会子功夫,方海山已弓着背掀帘而入,他自知难辞其咎,一早便月兑去了花翎,单着一身乌青官服。
然而他的自知之明丝毫沒有平息天子心头盛怒,裕灏冰冷如霜的声音带着帝王与生俱來的无上威严劈头盖脸地砸下來:“湘婕妤交给你时还是好好的,她也早已过了头三个月,怎么如今竟成这个样子!”
话虽不重,然而玉衍知道,他此刻必是歇斯底里了。心底漫出的一丝欣慰之意柔和了她本痛苦不堪的神情,然不过一瞬,女子已是微微侧过脸,沉重地垂下了眼睑。
“皇上息怒,小主一向身体康健,今日胎动必由外因所致。”方海山字理清晰,如此命悬一线却仍临危不乱,“臣怀疑,小主是摄入了过量月石粉才会如此。”
“信口雌黄!”裕灏一甩玄色凉缎的广口袖子,语气凝重得如腊月寒冬,“月石粉岂能食用,湘婕妤的膳食都有专人负责,又怎会混进这种东西。”
方太医微微犹豫之间,已听白羽失声道:“莫不是今日……”
“住口。”却是玉衍挣扎着开口,她虽脉象孱弱,却仍是毋庸置疑的口吻,“是我自己不小心,怎牵连旁人。”
她这样说,裕灏更是于心不忍。他重新坐回床榻,轻抚女子双肩,黯淡的眸子里却是掩不住的万丈柔情。见玉衍气息平复下來,他才头也不回地质问白羽道:“你说今日怎么了。”
白羽瞥了玉衍一眼,这才怯怯诉道:“今日小主到贤妃娘娘宫中相谈甚欢,便一同用了午膳……”说到此处她似意识到了什么,忙笨口拙舌地补充道“然而奴婢也一同准备过菜肴,贤妃娘娘她事先也并不知小主会來,应该不会是在菜肴上动了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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