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为是嫔妾亲生骨肉。”那女子骤然抬脸,眼中竟一丝不忍之意也无,“他若是位皇子,嫔妾也好他也好,都能活得像个人。她只是个一无是处的女婴,不仅如此还要搭上她生母的一条性命。这样的孽种,今后如何在宫中生存?若不幸交予宸妃抚养,恐怕连二位姐姐也会岌岌危。嫔妾若不狠毒,还待如何。”
宁贵嫔一时被惊得说不出话,然而她既为人母,无论顺常在说的多么在理她都无法立时认同。倒是玉衍隐隐之中,对她的武断与狠辣又生出一份介怀之心,于是上前扶起她,淡淡道:“你虽言之有理,但你要知道,宫中的生死选择从來由不得我们自己。”
“婕妤放心,嫔妾就算留不住这孩子,也不会让她白走。”她脸上曾经的怯怯之意早已褪得不留痕迹,目中燃烧的唯有阴蛰的幽冥之火,“只要二位姐姐不说,此事便无人能够知晓。”
宁贵嫔别过头愤愤不语,玉衍轻轻略一眼方海山,复而握住常在一双冰凉的手低语道:“宫中女子本就怜,妹妹若执意走自己选择的路,我等是断然不会阻拦的。”她见面前之人面色有所缓和,这才接过身后侍女手中的一件薄衫,亲自为她披好,“只是妹妹记住,有些事容不得你走错一步。若要做,一开始便该清楚自己要什么。”
她眼见着常在经人扶着回到房中休息,这才与宁贵嫔一同出了偏殿。这里既是贵嫔的舒云阁,她也沒有留客之意,玉衍自不好开口。只在分别之时才听她在身后依依唤了句姐姐。
玉衍回身看她,宁贵嫔手中紧紧攥着一串百子多福如意结,那本是她來之前欲要送给顺常在的。宁贵嫔面有怏怏之色,轻声开口道:“姐姐当真不会阻拦她么。”
“那妹妹言下之意,是让我去劝服顺常在,为保孩子而送上自己一条命么。”
宁贵嫔闻言大有尴尬之色,声音愈微弱下去,“也许,会有转机。”
“我知妹妹宅心仁厚,如今更是做了母亲的人。但对于宫中女子來说,孩子并不是唯一。”玉衍定定立住,不远处湖面吹來的凉风贴着她浓密的髻而过,耳边一颗相思红豆坠子被吹得摇曳不止。“无论顺常在怎么做,那终究是她的命罢了。我们同是怜人,谁能要求谁怎么样呢。”
“姐姐也是要做母亲了的,那么语馨问姐姐,若是有一天……”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玉衍斩钉截铁地打断了女子话锋,一双手轻柔地贴在小月复之上,“我的孩子,他会无事的。”
近來她时常能感受到月复中这个小生命的迹象,无论是间或传來的阵痛感,亦或他伸展肢体带來的蠕动之意,都能令玉衍惊喜不已。她开始迫不及待地憧憬着这个孩子的降生,无论是帝姬也好皇子也罢,她都决定拼尽全力保护他在宫中成长起來。她不是罪臣之女,亦无需为家族负担什么,甚至她有夫君的宠爱,沒有什么需要她以舍弃这个婴童为代价去换取的,,即便是出宫的自由。
她与宁贵嫔双双立于日光之下,长久沒有言语。她曾一度觉得与语馨这样娴静的女子在一起,便是连时光也会被拉得冗长。然而此时此刻,玉衍却只觉年岁匆匆,时间划过指尖缝隙,她们原已历了这么多事。
宁贵嫔便如自己初入宫时,不懂人间冷暖,不知一个人的心有时会狠到令人指的程度。所以见到顺常在毫不犹豫地为保自己而舍弃月复中孩儿时,她才会觉得这般难以置信。然而她与自己又是不同的,即便是刚进宫闱对一切尚还懵懂不知的自己,也明白后宫是个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修罗场。
“我原忘了,姐姐从不是那般柔弱的性子。”宁贵嫔忽然开口,她圆润的右耳垂下一只翩翩愈飞的彩蝶玉坠,渡着日光的金,格外好看。“所以我才愿意信姐姐你,即便有一些不得不做的选择是语馨一时无法接受的。”
玉衍心底涌出一股温热之意,缓缓绽开笑颜:“你只要记住,无论生什么我都不会害你就好。”
她知道宁贵嫔会懂她,亦会为她保守住顺常在的秘密。
只是那女子是猫是虎,接下來便全看她一人了。
这其后沒过几日,裕灏便下了回宫的旨意。因在行宫生了太多预料不到的事,重回翎玺堂时,玉衍竟有种久违了的亲切之意。为了这次选秀的十二位小主,宫中不少地方都粉饰一新,回來途中亦是见到了不少新面孔。只是如今余下的这几位小主的庐山真面目,还是要等她们侍寝过后才能一睹芳容。
晚间卸去装饰,玉衍静坐小轩下由苏鄂为她染着新缠好的指甲。屋内燃着青城香,因里面兑了些夏日在行宫收集调适过得花粉,清新自然的馥郁气息更让人为之舒缓。恰逢白羽进屋收拾入秋衣物,一闻到这香便感慨道:“果然行宫再美的风景都不及这住惯了的翎玺堂自在。”
“你这丫头倒是愈挑剔了,”苏鄂头也不回地笑她,“要知道有多少新小主想住行宫却住不得呢。”
她这本是无心的闲话,然而既然提到了新人,如今又回了宫,玉衍少不得要问一句:“近來这些人中有什么值得在意的事么。”
“今日起她们便侍寝了。”苏鄂染罢指甲,便用白纱一层层缠好,“听说为了谁第一个侍寝,前一阵有的闹呢。不过她们再厉害,也争不过皇后的一句话。”
玉衍微微抬眼,她自是明白今夜侍寝之人便是方海山曾提及过的身份特殊之人了。只不过皇后甫一回宫便这样迫不及待地行动,足见她为这位新人花了多少心思在其中。转念想起一事,于是放下手道:“那两位殁了的小主如何安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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