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年夜饭一家人守岁,围着石炭盆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子时更鼓一过,窗外传来一阵阵哔哔啵啵的鞭炮声,春生跳起来说声放炮去,方仲秋喊一声回来,乖乖又坐回来,抬起头委屈看着自己的二哥,眼圈都红了:“二哥,炮也不让放了?”
方仲秋瞟他一眼:“怎么?想趁乱溜到李家去?”
春生摇摇头,刘金锭哼一声道:“一个寡妇,就别再惦记了,过了年就给你说亲。♀”
春生哀哀叫一声二嫂,带着些央求的意味,灵犀看着方仲秋:“对了,托你办的事究竟怎样了?”
方仲秋弯腰拨一下炭火,笑了一笑,看春生眼泪都快下来了,伸个懒腰道:“那个什么如,早被送回娘家去了吧……困死了,睡会儿去。”
玉容跑过来拉着他手:“二哥,放会儿炮去吧,别急着睡。”
方仲秋拉住她小手,“走吧。”又回头看一眼灵犀,“一起去。”
灵犀摇摇头,有些懒懒的,两眼瞅着炭火,诺罗,应该是这两个字没错。
方仲秋以为她乏了,也就由着她,牵着玉容小手出去了,不一会儿,屋外传来震耳欲聋的炮仗声,玉容尖声叫着,听到女儿的笑声,桂莲低低说道:“她高兴就好,明日一早,再不能这样活蹦乱跳了。”
灵犀的目光从炭火上转了过来:“桂莲这话我听不明白,玉容整日都活蹦乱跳的,怎么明日就不能了?”
桂莲笑笑:“过了年,玉容七岁了,明日就该缠足了。再不缠,一双天足,长大也嫁不了好人家。”
缠足?灵犀低头看看自己的一双脚,笑说道:“只听说大户人家有缠足的,还真没见过,果真好看吗?”
桂莲道:“一双纤足,自然要比粗笨的大脚好看,有地位的男子,定是喜爱小脚的。♀”
灵犀糊涂着,也没见过缠过的脚是何等模样,转眼瞧见陈守贞,笑问道:“大嫂可见过缠了的脚?”
陈守贞帕子一捂唇笑道:“你这算是问着了,我有个远房的表姐,自小缠足,那一双脚,穿了绣花鞋,也就三寸半,那是远近闻名,后来嫁了一个郡守的公子,迷恋她的小脚,十分宠爱,吃香喝辣穿金戴银,别提多享福了。”
桂莲眼睛一亮,灵犀两手比划着,三寸半?也就跟玉容现在的脚差不多,笑说道:“七八岁的孩子,三寸半的脚正好,若是长大成人,脚却不长,那样一双小脚,能撑得住身子吗?跑肯定不能够,就算走也不成啊。”
陈守贞嗤道:“就说你们没见识,人家那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又不比你们这些粗人,整日干不完的伙计,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用得着走动吗?顶顶大户的人家,那些姑娘缠了足自然走不动了,出入都有人抱着,就叫做‘抱娘子’。”
灵犀琢磨着,自己见过最大户人家的姑娘,就是魏怡君了,魏怡君行动自如,是没有缠足的,难道因为她们家是武将出身,不讲究这些?拍拍额头道:“不管怎么说,玉容是活泼的性子,缠足后不能随意跑跳,还不比杀了她还难受?”
桂莲笑道:“她是姑娘家,总要拘一下性子,要不长大了,谁家敢娶?”
窗外又传来玉容的尖叫和吵嚷,灵犀站起身出了屋门,看着方仲秋猫着腰追着玉容满院子乱跑,不由一笑,他竟也有孩子气的时候。♀
笑闹到凌晨,回屋刚打个盹,灵犀戳戳方仲秋道:“桂莲说今日一早要给玉容缠足。”
方仲秋嗯了一声,搂着她说声睡觉。
刚合上眼皮,听到玉容高声叫嚷,不要,这么裹着,热死了,热死了……疼,娘,疼死了……高一声低一声哀叫不止,方仲秋也腾身坐了起来:“玉容怎么了?”
二人匆忙穿衣去看,冬生和春生已站在屋门外,屋里传出方老爹的声音:“玉容这么难受,不如过了二月二再说,桂莲……”
桂莲不说话,玉容嚎叫之声不止,这时刘金锭出了屋门,站在院中道:“大过年的,一大早嚎丧呢……”
方老爹赶紧出来,推着她肩膀回了屋中。
方仲秋示意灵犀进去,灵犀进去时,就看到桂莲正在缝玉容脚上的裹脚布,裹脚布在脚掌上绷得紧紧的,一道褶皱也无。
玉容瞧见她进来,大声哭道:“二嫂,疼死了,又热又疼,娘用热水给我洗了脚,趁着热气就裹上了,难受死了,二嫂,跟我娘说说……”
灵犀唤一声桂莲,桂莲却不理她,只低着头咬牙抻着裹脚布,一针一线缝得紧密结实。
灵犀看着玉容的脚裹得肉粽子一般,急得说道:“桂莲是明白人,就不要让玉容受这些罪了,给她松开吧。”
桂莲手里忙着,头也不抬说道:“玉容是我身上掉下的肉,灵犀以为,我不心疼她吗?大户人家的庶出女尚遭人白眼,何况我们这样的小户人家,谁让她是妾生的呢?我不为她谋划,谁又会管她?”
灵犀忙道:“三个哥哥都疼得什么似的,这会儿都在屋外抻着脖子看呢,都舍不得玉容哭,怎么会没人管,桂莲要真为玉容想,不如让她识些字,我来教……”
桂莲抬头看着她:“哥哥们再疼,各自成了家有了自己的儿女,谁还顾得上她,她倒是有爹,跟没有还不是一样,大老婆一声吼,就忙忙出去哄着了,我只能指望自己,灵犀也别劝了,再劝,休怪我不顾这几个月的情分,与你翻脸……”
话说到这份上,灵犀也不能再劝,怏怏出了屋门,身后玉容的哭喊更大声了,夹杂着无望。
方仲秋瞧见灵犀出来,一脸无奈之色,冲冬生春生摇摇头:“此事,我们管不了,都回去歇着吧,一会儿就该起了。”
灵犀一听他说管不了,想着玉容的可怜样儿,就有些气:“你都说管不了,还有谁能管?我看桂莲就对你服气,你跟她说说去。”
方仲秋叹口气:“我是疼玉容,可桂莲是玉容的娘,我们若硬拦着,终归不太好,再说了,拦得了一时,还拦得了一世吗?”
灵犀瞧着他:“你果真不管?”
方仲秋点点头,过来拉住她手,塞进自己袖筒里:“不是不管,是管不了,先回去吧。”
灵犀躺到榻上,想着玉容的事,翻来覆去睡不着,仿佛还有事要问仲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早饭后,灵犀趁着桂莲在厨房收拾,悄悄进了她屋中,将玉容裹脚布上的针脚挑开,又原样缝了回去,只是针脚松了些,玉容甜甜笑道:“二嫂,不疼了。”
灵犀捏捏她的脸蛋,低声嘱咐道:“以后每次你娘给你换裹脚布,你就死命喊,我一听就知道了,再寻机会给你拆了重缝,小苹果,真是遭了罪了,心疼死我了。”
她打定主意,连方仲秋也没告诉。
方仲秋不知她心底打的主意,趁旁人忙着过年,与她腻在房中,一会儿说笑一会儿纠缠一会儿挑拨一会儿逗弄,无奈灵犀脸女敕,白日里死活不肯,只好在夜里放纵恣意,惹得灵犀连连告饶,他方觉得,把新婚燕尔的缺憾稍稍补了些回来,只是,还远远不够……
初二这日,灵犀回娘家拜年,小夫妻头一个新年,方仲秋将一切都备得妥当,马车里放得满满的,灵犀笑道:“都有了,就差给大哥娶个媳妇,二哥过两年再说。”
方仲秋笑道:“你呀,大哥一心读书,娶亲的事,缓缓再说。”
灵犀摇头:“娶亲也不耽搁读书啊,身旁有个人知冷知热的照顾,自然了,若是象你昨日和夜里那般,估计也就没心思读书了……”
话没说完,一抬眼,方仲秋正笑看着她,血涌上脸庞,涨红着脸不说话了,方仲秋瞧她羞窘,就逗她说:“何必急着给大哥娶亲,再过两年,大哥中了进士,若是榜下捉婿,攀个高门贵女……”
灵犀白了脸看着他,方仲秋自觉说错了话,余下的就咽了回去,二人一路各有心思,都默然无语。
到了桂花树下,方仲秋停了马车,灵犀从马车中蹭了出来,正要往下跳,方仲秋手一抄,圈住她腰将她抱了下来,在她耳边低低说道:“我也不是有意……”
灵犀斜他一眼:“你就那么怕我大哥?怕我跟他告状?”
方仲秋没说话。
灵犀得意笑笑:“可算能有压制得住你的人,你又没有做错什么?我告什么去?我想了想,榜下捉婿也不错,要不,先给二哥说亲吧。”
方仲秋一喜,心中就熨帖开来,她刚刚脸由红转白,说明她还在意,却也不是那么在意,因为她这么快就抹过去了。
揽着她腰,在她脸颊上重重亲了一口,正好富贵从院内出来,耳边听得响亮,眼前一片春光,叹一口气,面无表情转身回了院中,喊一声:“大哥,他们来了。”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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