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看着她,没有回答。
九霄心中烦乱,又道:“我知道您在想什么。我与那只血鸩可能是有点相似之处,让您心存疑惑。说实话,我也很疑惑。便请尊上放开去查吧,若是与我有关,我自不会推月兑,必要查个水落石出,看究竟是谁窃我外貌,污我清誉。”
却听凰羽悠悠道:“我无意去查。”
九霄一怔,转脸看着他,讶异道:“什么?”
凰羽睁一双凤眸着着她的脸,目光迷失在她的眼角眉梢,梦呓一般轻声道:“在我犯了大错之后,每日里象是生活的无底暗渊里,明明有天光,可是看到哪里都觉得是一片黑暗。那大概是因为她临去时,是陷在无尽的黑暗中的吧。若她能回来。只要她回来。我绝不再疑她。绝不。”
九霄偏过了脸去,象是远望亭外的一只蹁舞黑蝶,实则只是背过脸去,借机压下眼中瞬间泛起的疼痛。再转过头来时,脸色已是一片平静,扬了扬眉,道:“尊上又说莫名奇妙的话了。上神我懒的听。请您别再拿这些话来烦我。您这般有执念,还不如快些查清那只血鸩的来头。”
他摇了摇头,道:“她便是她,什么来头,什么身世,不重要。我全不在意了。”
九霄顿了一下,道:“你在不在意是您的事。”
他忽然莫名转了话题:“上神……便允我留在您的身边如何?”
她吓了一跳:“什么?”
“就算做个侍从也好,只要让我留在你身边,能看到你的模样就好。”
九霄变了脸色,怒道:“尊上,您好歹是羽族之尊,请自重!”
他的脸色黯了一黯,满面失落地低下睫去,顺手拿起了桌上的茶盅儿往唇边递去。九霄一惊,急忙出声阻止:“喂,别喝。”
他的手停住,不解地看她一眼。♀
她说:“那是我的,没有给你上茶,你回去再喝。”
“无碍。”他一边说着,仍是让杯沿儿挨到了唇边。九霄心中不禁大急。之前在天帝寿筵上,她不过是对黑帝有那么一丝丝不悦,便将人家的杯中酒变成毒酒,害得黑帝半死不活。刚才她都怒得差点要跟凰羽拍桌子了,这一杯茶还指不定变成什么了。话不及说,劈手便去夺茶盅。
不料凰羽天生敏捷,下意识地一躲,竟让他躲开了。
九霄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解释道:“我的杯子,我不允别人用。”
不说还好,这么一句话,招得他眼中火星一闪,歪劲儿上来,哼了一声,道:“我渴了。”示威一般一饮而尽。
九霄拦也拦不住,只能紧张地揪着衣角,观察着他的脸色。只见他把茶蛊不轻不重地顿回到桌上,瞥了她一眼,神气间有些恼火,有些挑衅,甚至还有那么一丝丝委屈。
唯独没有九霄预料中的印堂发黑,嘴唇发青。
九霄观察了一阵,忍不住问道:“有没有头晕或是肚子疼的感觉?”
他反问道:“难道上神在茶里下毒了吗?”
“啊……”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坐正了,道:“习惯性下毒,尊上还是小心为妙。”心中暗自纳闷。为什么刚才生气成那样,都没把他毒翻呢!唉,还是这上神体质的剧毒神出鬼没,难以掌控。
只见他的嘴角弯起一丝笑来,眼中含着看不清的情绪:“若上神能将我这条命取去,是再好不过了。”
她一怔:“为什么这么说?”
他不再言语,起身离开。忽然又站了一站,侧回过身来,对着她笑了一笑,眼眸中若含星月:“我先告辞了,回族中把事务安排一下就会回来。”说罢转身而去。
九霄在原地又是愣了半天。喃喃道:“……回来做什么?我有请他回来吗?”
独自坐在亭中,心绪繁乱。自从察觉到无烟与九霄上神之间有某种关联后,她就意识到,虽然已是以九霄上神的躯体复生,以九霄的身份存在,却仍是不能与前世的无烟月兑清干系。
之前,她也猜得到“无烟”会出现在凰羽的生活中,身后必然有未知的人操纵着。
只不过,那是凰羽的事情了,凰羽他自然会自己调查清、处理好,与灰飞烟灭的无烟无关了,也与现在的九霄上神无关。
可是她九霄,偏偏又与无烟有了干系。那数个相似点,让她不能释怀。既然她已成了九霄,也打算以九霄的身份存在下去,那么就有必要知道九霄过往和未来的路上,是否有暗箭和陷阱存在。
是的,对无烟身份的好奇,仅仅是为了她自己,并不是为了揪出潜伏在凰羽身边的危险。
仅仅是为了她自己。
这样反复告诉着自己,九霄陷入了沉思。
为什么无烟会有九霄的容貌?还有那柄三叉毒刺……
念头至此,伸出右手来,手指轻轻一展,一柄漆黑毒刺便赫然出现在手中。如此熟悉,如此顺手,就如同她曾千百次祭出这柄法器,挥舞着它,所向披靡,杀生无数,万千条性命惨号着倒在刺下。
亭边突然扑来“扑嗵”一声,转头看去,原来是问帛跪倒在地,面色惊骇。
九霄忙道:“怎么摔倒了?快起来。”
问帛没有起身,伏地颤声道:“上神……属下哪里又错了?”
九霄奇道:“何出此问?你没犯错啊。”
“那您为什么要杀属下?”问帛的眼泪都飞出来了。
“我没要杀你啊。”忽然醒悟过来,低头看了看手中毒刺,哦了一声,手指一屈,毒刺隐进手心不见。道:“没有的事,我就是拿出法器来玩一玩。”
问帛一颗心落回肚子,抹着泪站起来:“上神玩什么不好,偏要玩法器,吓死属下了。”
九霄略一思索,问道:“问帛,你的法器拿出来,让我看看。”
问帛感觉这个要求很奇怪,很是犹豫。作为下属,在上神面前亮出法器来相当不敬啊。但上神既然要求了,她就得做到。于是先单膝跪下,手中才祭出法器来。
九霄定睛看去,发现问帛的法器竟然也是一柄三叉毒刺,与自己那把十分相像。再祭出自己的来,把两把毒刺凑到一起比对。这一比,还是看出了不同。问帛的毒刺颜色偏浅,是青黑色。自己这把的颜色漆黑,透着骇人气息,手柄上也有更繁复华丽的雕纹。
那么,无烟的那一把呢?
她细细回想,却是想不清楚无烟那把毒刺雕纹的样子。因为当时那把毒刺只是在面对敌人时才自然而然地祭出,每次都是极危急的时刻,战斗完毕便自行隐起,哪有闲空去端详武器的雕纹。
只是颜色的深度上,还真是更接近九霄的这一把呢,几乎是同样的漆黑可怖。
但是其杀伤力么,就难说了。记得前世无烟游魂为寻回凰羽魂魄斩妖杀魔时,那尖刺如果不是伤在敌人要害,就要给敌人造成多处创伤,才能将对方毒翻。而不久之前,堂堂一方天帝之青帝,拥有数万年修为,不过是被她现在这把毒刺在手臂上划伤了一道小口子,就给麻翻了。显然,无烟那把毒刺的毒性要比现在这把弱了何止千百倍。
九霄问道:“问帛,我们鸩族人的武器,都是这种毒刺吗?”
问帛答道:“是。这毒刺其实是由我们的脚爪化成,样式都是差不多的。只是因为修为不同,颜色的深浅和雕纹也有区别。”
原来如此。这样说来,无烟与九霄上神的毒刺是否是同一把,还真是难说呢。
收起法器,九霄让问帛坐下,让她把近百年来“九霄上神”的行程说一遍。
问帛眨了眨眼,道:“行程?哪有什么行程。别说百年,上次上神去参加天帝寿宴,是五百年来第一次踏出瑶碧山。”
“那么这五百年来,你每日里都会见到我吗?”
问帛冷笑一下:“属下未必能每日见到上神,不过上神的男宠们,可是日日夜夜都能见到上神。”
九霄不堪地扶了一下额。真是黑历史啊。唉,借了人家的躯体,就必须承担人家的过去,她也无话可说。站了起来,道:“你去忙吧。”然后抬手招呼远处候着的余音:“余音,备车,我去西山韵园转转……”
“什么?!”问帛听到这话,顿时炸毛,扑嗵跪在她的面前拦住了去路,怒道:“上神要想再去跟那帮狐狸精厮混,就先杀了属下!”
“唉唉唉我不是要去跟他们厮混……唉唉你这是干什么呀……”
因为问帛的拚死阻拦,九霄没能去的成西山韵园,只能靠在自己寝殿的窗前,听着韵园飘来的悠悠乐声,长吁短叹。
耳边忽然响起一阵笛音扬起,音韵悠游柔转,悦耳动听,宛若朱雀轻鸣,夜莺咛呢。九霄一怔,转头看去,见是余音站在院中乔木之下,一支碧玉笛子横在唇畔,正在婉转吹奏。一曲终了,悠扬收音,对着九霄微微一笑,笑容将路过院子的微风都染成了绯碧缃色。
九霄几乎被这璧人仙乐给迷住了。余音执笛走近,站在窗下,道:“上神,余音吹奏得如何?”
九霄这才回过神来,拊掌叹道:“好美的曲子。余音,你何时学会的吹笛子?”
“我原在人间时就会。后来因上神不喜韵律,便撂下了。如今看上神忽然又喜欢了,这才又将笛子找出来……”说着朝西山的方向瞥了一眼,道:“上神喜欢听乐曲,就由余音吹奏给您听就好。上神若再惦记着韵园中的那些乐师,问帛长老不会放过他们的。”
这话好生阴毒!九霄暗叹这小子看着长得甜,小心眼阴着呢。原都是男宠,何苦如此落井下石!遂也不敢再提让他领她去韵园的话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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