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羽点点头,道:“是,我明日便走。”
问帛满意了,很有气势地转身跟上九霄,小声问:“上神,您是要去哪里呀?”
九霄道:“去看看青帝那孩子。上次误伤了人家,还没登门道歉过呢,这次去算是赔礼。”
“原来如此。不过上神不用先送个拜帖过去吗?”
“不必了。如果让他知道我要去,还不知道要吓得跑到哪里去避着。”
“……上神您确定是要去赔礼的吗?”
“……”
第二日九霄就启程了。
本来九霄以为早晨起床洗洗脸,开门上车呼啦一下就出发了。
结果一开门,一群侍女已早早就候在门前,用托盘端着华美礼服衣裙、美冠、饰物,鱼贯而入,不待她回过神来,已被披挂得像个女王。然后余音进来了,给她绘了个久违的艳妆,霸气的发式,扶着她款款走出寝殿,上到金灿灿的云辇上去。
上到了车上,她以为这就启程了,不料余音告诉她,现在只是要赶到鸩宫去,从那城正式启程。
这是五百年来九霄上神第一次正式踏出瑶碧山(上次偷跑的不算),族中十分重视,摆了相当大的排场。鸩宫前鲜花铺地,数百名侍女立在鲜花道路两侧,族中大小官员全体相送。九霄从鸩宫里缓步走出,踏着鲜花走向车辇时,空中飞起数万只鸩鸟,松开口中衔着的花瓣,花雨纷纷扬扬。
九霄一边走,一边苦着脸小声对旁边的问帛道:“出去串个门而已啊,用得着这么夸张吗?”
问帛道:“上神,端庄。子民们都看着呢。”
她急忙挺胸凝神,一步步走向远处的车队。
此次随行人员有贴心小棉袄余音,两名贴身侍女、六名粗使侍女、十位侍者、十名死士鸩卫,均是个个身手不凡、剧毒无比。还有百名不知藏在什么地方的暗卫。
如此重兵伴驾,自然是因为问帛心中担忧。如今鸩令不知落入谁的手中,也不知对方是否有图谋,可以说九霄身边杀机四伏。
其实就算是这些侍者、死士,问帛也不是完全信得过。就在昨夜,问帛还找九霄私聊过一次,提醒她不仅要防范外人,也要提防身边人。
九霄由侍女搀扶着上了车队最前面的云辇,回首对着大家笑着摆摆手:“回见。”臣民们纷纷拜倒,恭送声一片。慌得她急忙缩进了车里。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一掀车帘把头探了出来,对着问帛伸出了手:“解药,解药给我几瓶带着。”
她得防备着不小心再失手伤人,要几份解药带在身上才能有备无患。问帛急忙从怀中模了几只小瓶塞进她手里,一边小声急道:“拿好,快进去!注意形象,不要再把头伸出来了!”
九霄捧着小瓶缩了回去,辇下腾起大朵云彩,一行车马在仙术下缭绕着五彩霞光,徐徐升空,消失在云端天际。
鸩宫前的送行人群渐渐收场散去,唯有一人久久立着没有动。
凰羽仰面望着云辇消失的方向,失神地站了许久。忙着收拾指挥人收拾场地的问帛终于注意到了他,见他伫立不动,以憧憬的目光望着天际,甚是懂礼貌,顿觉很是满意。
只是上神临行前有绝不许外人进行瑶碧山的命令,这位凰羽尊上必须马上离开了,遂上前想再送一遍逐客令。
走近了,却听他在低声自语。
“没有看我一眼呢。……”
问帛一怔。这家伙在这里失落个什么劲?不过也是,他小子不远万里跑来抱上神的大腿,还毕恭毕敬地来送行,结果上神看都没看见他,不失落才怪。遂好心地上前安慰:“您也不用太失望啦,送行的人太多了嘛。”
人太多了?
曾经不论他站在多么拥挤热闹的人群中,无烟都能一眼看到他。他在她的眼里象是发着光的,只要他在,好像一切都是乌有,她只看得见一个人。
这一次,却是他注视着她踏着花瓣一步步走来,从身前不远处经过,走上车辇,垂下车帘,这么长的一段路,她却没有看他一眼。心中空落的时候,她忽然掀开车帘把头探了出来,他心中惊喜不已,以为她是想看他一眼。没想到她只是跟问帛要了什么东西,就麻利地缩了回去,还是没有看到他。
连一个试图搜寻的眼波的流转都没有。
他望着天际的目光没有收回,答问帛的话:“没什么。只是不知还要多少次,才能抵清我欠她的背影。”
问帛听不懂了,疑惑地扫一眼这说奇怪话的孩子,心道:这人不是没伤到脑子吗……
他忽然道:“对了,问帛长老,请您查看一下去往西山韵园的路上那道山隙,上次我路过那里,感觉有些古怪。”
问帛神色一凛,看了他一眼,道:“多谢提醒。”
云辇在空中滑行出很远,九霄因刚才盛大的场面而紧张激动的心情才镇定了一些。这时忽然想起了什么,侧身掀起了车窗上的帘子,向后望去。
云辇瞬行百里,这一会的功夫,已离鸩宫很远,神殿像一枚宝珠镶嵌在山峰顶端。而在殿前相送的人们的身影则是根本看不见了。她怔怔望了一会,放下了帘子,坐在车里发起呆来。
余音也是在车里的——他是凡人,经不起车外的烈风,九霄也需要照料,他就与她同乘一车了。虽然车外有灵力护持,但高处还是有些寒冷,余音煨了一个暖炉放在她的膝上,看她走神,问道:“上神在想什么?”
“嗯?哦,没什么。”她含糊地答道。“那个……刚才凰羽尊上有没有到场送行?”
“到场了。”余音答道。
她终于,忽视了凰羽。
从神殿中出来,一直到走上云辇,整个过程,她竟忘记了要看看凰羽是否在那里。不像从前,不论是多么混乱拥挤的场面,她的眼角眉梢都锁定着他的身影,甚至背转了身,不必听,不必看,就知道他站在哪里,仿佛心生了无形的触须,丝丝绕绕缠绵在他的身上,只凭直觉,就能捕捉到他的气息。
曾几何时,她的身和心,分分寸寸地都被他占领,没有半点空隙。
今日,这片刻的忽视和遗忘,让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退出她的领土,仿佛是丢失了什么,又仿佛夺回了什么。
心中却不觉得喜悦,那点被夺回的领土,反而被悲哀慢慢侵袭。
这种茫然感,在云辇落在青帝的神殿“广生殿”大门前的时候,方被驱散。
青帝知道九霄上神驾临时,正捏着半块馒头在神殿后花园的鱼池边喂鱼。听到侍者禀报后,他以为自己听错了,难以置信地反问了一句:“你说谁来了?”
“瑶碧山的九霄上神。”
“扑通”一声,青帝手中拿着的馒头块儿掉到了水中,引得鱼儿纷拥争抢。他慌慌地原地打了个转儿,埋头就走。侍者急忙喊道:“殿下,要往这边走。”
青帝头也不回地道:“我要你提醒!就跟九霄上神说我不在家!”
“……”
他埋头跑了几步,又站住了。沮丧地转身走了回来,道:“唉,还是得接待一下。”
侍者点头:“殿下说的是,您就是逃到天边去也没用的。”
“……多嘴!”
九霄已在广生神殿的会客厅里喝茶。广生殿的侍女们闻知鸩神驾临,多避得踪影不见,四周分外清静。只有座前站了两名广生殿的侍女侍奉。这两个姑娘出于规矩不能无礼逃跑,但已是吓得小脸发白,端茶的手都抖了。
九霄同情地看一眼俩孩子,安抚道:“不用紧张,我不会欺负你们的。”抬手摆了摆以示友好。
她这么一动,侍女更加害怕,手中的茶壶“啪啦”一声摔到了地上,急忙跪下,都快哭了。另一个侍女见状,也跟着跪下了。
九霄暗叹一声。看把人家孩子吓的。她真是恶名远扬啊。道:“快起来,让青帝看到,还以我在欺负他的人。”
门边忽然探出半个脑袋来,又嗖地缩回去了。
九霄朝那边睨了一眼,慢悠悠道:“我看见你了。”
青帝又从门边冒了出来,大大施了一礼:“上神光临寒舍,蓬荜生辉!您来之前怎么没让人通知一声呢?我也好备下宴席款待啊。”
九霄笑眯眯道:“你若提前知道了,我还能见到你吗?”
青帝呵呵道:“上神又开玩笑了。”对着两名侍女摆摆手:“还不快逃……退下。”两个女孩子跌跌撞撞跑走了。
九霄指指桌子另一边的座位:“别客气,坐吧。”
“是。”青帝落座,仍是端着一身的紧张。
九霄道:“不用紧张,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
“是。……哎?”他反应过来,委屈地瞅了她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我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