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霍栖桐刚下朝,便见桌上放着一摞纸。♀拿起一张一瞅,那字可真是见不得人,一条条跟蚂蚁搬家似的,歪歪扭扭不说,还错字连连。只是细数下来,竟有数十页,最上面一张上写着:已过三更,本想抄完,才知道法华经竟有六万多字了,所以明天继续。
他不由得一笑,一页页翻过经文,字不正无妨,只要心正便可。正在这时,门外却有人探进头来。虽是一闪而过,霍栖桐却已认了出来。他收了桌上纸卷,看了看左右无人,起身跟了出去。
正是玉簪花开的季节,庭前廊下处处可见。霍栖桐到时,约他的人并未到,他负手站在廊边,看着那紫色的花瓣。她喜阴,从来不爱在明亮下生长,若是见了光反而会凋谢枯萎。
“让你等久了。”身后传来女子的声音。他回过神来,转身相对。
她还是如此美,正如需要人去精心呵护的花。他未开口,笑道拂去她衣上的落叶。♀又是落叶的季节,当年她便是这个时候离他而去。
“皇太女还好伺候吧?”她又问。
他不由得一笑,这是发自内心的,在她面前,他不需要伪装,“她……很有趣。”
女子脸上似乎沉了一下,他看得分明,却当不知,只问道:“可有什么事?”
过去数年,他们也时常见面,但她从未有过今日这般的消沉模样。是了,近来发生了太多事。他应该早些见她,只是怕徒惹了是非。
她眼中仿佛有泪,侧过头去,声音微颤,“我们之间就没有话可说了吗?我只是想见你而已。”
如此简单的理由,曾经根本不需要解释,是谁断送了他们的幸福。他也知道错不在她,只是理智告诉他从前的那些情感,他只能深藏。可是有些东西埋得越深,保存却越完整。
她见他不言,心如沉石,深吸了口气终于抿了抹笑,“罢了,早应该放手了。”
在转身的一刹,他伸手拿住了她,“柳儿,我从来未曾离开过。”
柳儿,那是她的闺名。“柳条折尽花飞尽,借问行人归不归”,他们不正是相识在那个柳絮纷飞的时节。
霍栖桐再回中书省时,正巧碰到东宫的小黄门自宫道上经过。他惯于察人颜色,一眼便看出对方的慌张模样,于是忙拉住他,问了究竟。小黄门见是霍大人,也不避忌,拂着额便道:“皇太女出事了。”
皇太女的确出事了,不过太医们庆幸她摔断的不是脖子而只是腿。琉璃当即被人用两块木板固定住腿,她咬着衣角,痛得直咽眼泪。旁边围了一大圈人,表情各异,同情可怜者居多,安慰鼓励的也有,独独有一人,一脸的冷漠。不,不只是冷漠,那双眼中掩藏着的是欣喜吧。
他叫祁麟,正是那日出宫时在宫门处遇到的人。黑衣如冰,却也不及他的面目让人生寒。琉璃的骑射之术由他教授,今日的马是他选的,刚刚上马时她已觉不对。她狗血剧看得够多了,知道要害一个人坠马的手段,诸如在马鞍下藏颗针什么的。他跟自己,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殿下,可还有什么不适?”太医见她愣着不说话,生怕她摔坏了脑袋。
她闷闷地答了句,双眼却依然盯着姓祁的。但对方却全当看不见,将头一扭,背着手走了。琉璃气得肺痛,竟忘了自己腿上有伤,这一激动,绊到了木板,痛得哇哇大叫起来。
她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腿绑木板被人抬着回东宫的。丢脸,这倒没什么关系,可让人生气的是日头还没下山便听到传言说:祁麟将军在马场不畏权贵整治了刁蛮任性、不求上进的皇太女。一时间,宫女侍从争相膜拜,而拜他所赐,她这皇太女的光辉形象也深入人心。
芸颖知道皇太女动了气,于是亲自熬了碗薄荷莲子羹给她降火。敲门进去时,却吓了一跳。里面坐着的人确实是琉璃,但她却在做一件不应该做的事。
“怎么了?抄经书犯法呀?干嘛这幅模样?”琉璃不屑地道。
芸颖和上了自己的下巴,笑说:“殿下,奴婢还想给您降火呢,原来你没事呀。抄经书好,抄经书可以静心。这莲子羹,奴婢就端走了。”
琉璃放下笔,“别呀,我正口渴呢,放这儿吧。”
芸颖看她无事便安了心,放下食盘退了出去。等人一走,琉璃立马伸手端过瓷碗。谁说她不生气,谁说她不需要降火。她将碗凑到嘴边,把那莲子羹全倒下了肚。心里是凉快了,但是气好像还没消。她坐回桌边,翻开经书,在里面取出一小纸片。纸片是她自己剪的,看这形状似乎是一条狗,然而这绝对不是一条狗。
琉璃要打小人,本来应该剪个人样写上生辰八字。可是她不知道人家的生辰八字呀,她想,他叫祁麟,那就剪一麒麟吧。于是乎,麒麟变成了小狗。她看了半天,觉得是有些不像,又在纸片上大大写下七零,这下总算圆满了。
“打你个小人头,让你没命成公侯;打你个小人面,让你生时逢兵难;打你个小人眼,让你心愿不能完;打你个小人耳,让你永远缺票儿;打你个小人嘴,让你有女不能追。”
琉璃总算觉得好过了,叉着腰将小纸片塞入经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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