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寝殿内,由云顶檀木作梁,挂镶金琉璃莹纹灯,清河罕见珍珠为幕帘,范金为柱础。白玉地砖内嵌金猪,与殿顶悬挂的巨大明月珠交相辉映,熠熠生光。七尺宽的沉香木阔边镶玉床悬着落地二尺罗帐,帐上勾芡佛桑花边绣祥云纹顶嵌珍珠,风起绡动,高雅瑰丽,如置幻境。
身着雪白色里衣的洛蓁坐靠在床上,鹅蛋般的脸蛋儿面色苍白,唇无血色,瀑布般密长的三千青丝垂落在身侧,低垂眼眸。
贴身侍女蓝丝拉起罗帐挂在两侧,看着床上醒来的长公主,沉郁了两日的心情终于放松了,问洛蓁道:“徐太医已在外等候,长公主是否让徐太医金觐见把脉。”
从血色无边的噩梦中醒来,洛蓁恍然间睁大眼睛,伸手扯开自己的胸口,雪白的肌肤上没有任何痕迹。
小丝告诉她自己已经发烧不退多日,这个情景她记得很清楚,是两年以前的场景。
寝殿内低首进来一名宫女,下跪道:“启禀长公主,皇上得知长公主醒来正从宣政殿赶来。”
宣政殿!听到这个词,脑海中已经浮现之后可能会发生的场景,她问罗丝:“小丝,今年本公主多少岁了?”
彼时手中正端着杯子的罗丝手差点一滑,长公主这醒来又是要捉弄人了?
“问你话呢,怎么不回答!”没有得到答复的洛蓁迫切地想要从她的嘴里证实自己的猜想。
罗丝稳住身形,站直了腰板,赴死一般地从容淡定,恭恭敬敬地回答:“回长公主,您今年年方十三。”
十三岁,她重生了,回到仁祈一年,新帝登基的一年。
仁颂十六年,东旭皇帝驾崩,举国大丧,留遗诏,太子登基,长公主辅政,楚御史监国,曲若怀为丞相。而今是先帝驾崩后第一年,新帝奉遗诏登基后的第一天。
长乐宫长公主殿外,上至幼帝下至文武百官皆是步履匆匆浩浩荡荡从宣政殿赶来,九岁的小皇帝公仪琰小脚步跑得飞快,身后的百官步子虽然比小皇帝的跨得大却是放慢了步骤,既要显得焦急之心又不能跑得比皇帝快,一路跑来全部累得满头大汗,纷纷用衣袖偷偷在奔跑中擦着汗水。
“小韧子,你背朕起来,皇姐醒来最想见的一定是我,哦不,是朕。”小皇帝拉罗韧的衣袖,罗韧是洛蓁身边的贴身侍卫。
小韧子!罗韧脚步一个趔趄,这是太监的叫法,他堂堂大内正二品的带刀侍卫愣是被幼帝硬生生当成太监使唤,果真是长公主的弟弟,折腾人总用不动皮肉的手段,罗韧认命地弯子,小心翼翼地把小皇帝的小身板抱起,大胆地反抗了一句:“属下以为长公主最想见的应该是曲相。”
小皇帝心中吃味,一双小手捏罗韧耳朵,作为皇帝的威严,喝道:“你好大的胆子,皇姐最想见的一定是朕是朕。”话说出口后又仔细想了想,皇姐最喜欢的是曲若怀,从前也最缠着曲若怀,此次皇姐醒来,自然思索了一会儿,小皇帝恍然大悟一般朝自己后面的曲若怀扯大了嗓门喊道:“停,都与朕候在长乐宫外,”复又压低了声儿对曲若怀道:“皇姐夫啊,你先去见皇姐。”
皇姐夫?罗韧脚下又是一个趔趄,八字还没一撇呢,皇姐夫先叫上了,真亲切!
寝殿的大门被打开,身着墨红色朝服,高绾着冠发,长若流水的发丝服帖在后背,秀气似女子般的叶眉之下一双勾魂摄魄的瑰丽眼眸满盛着欣喜,焦急的步伐失去了往日的优雅从容,洛蓁望着床前走来的人,曲若怀,东旭国的少年丞相,她未来的夫婿。
铺天盖地涌动的血色席卷而来,似乎又回到让她心痛后悔欲绝的日子,遍地断惨的尸首,弟弟凄惨恐惧的喊叫声,她亲眼看到那个白衣胜雪的男人将剑刺穿皇帝幼小的身体,然后刺穿她的胸口,她连一句质问的话都未说出口只见他狠厉地拔出站满鲜血的冷剑,喷薄而出的血液减满他的白衣,绽开血莲。
她从未想过自由一同长大,那个宠她爱她将她捧在手掌之人会将她所爱的人会亲手送入死亡,那个在她父皇面前承诺守护东旭江山,待她成年将会娶她之人竟然千谋白算想要她的命。
满含着愤怒与不甘,洛蓁紧拽着床单,鲜女敕的手指甲甚至透过床单掐进手掌之中,再尖锐的疼痛也比不过被他欺骗的剧痛。
曲若怀在床边坐下,担忧地伸手抚上她的额头,轻柔地唤道:“洢洢。”
世人只知她的封号洛蓁,而她的名字则是存在皇族族谱之中,琉洢,鲜为人知,她母后所取的名字。洢洢,她的小字,过去,他如是唤她。
洛蓁没有再看他的眼神,多少次被他欺骗,既得重生她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重生前,两年前的今日,洛蓁握住曲若怀的手,躺进他的怀抱。
重生后,回到新的今日,洛蓁抚开他贴在额头的手,眼神不复往日的温柔,清冷的声音响起:“称长公主,或者洛蓁。”
对于她异常疏远的举动,曲若怀眼底只是一扫而过的疑惑,转而又是淡雅的微笑,几乎是宠溺道:“洢洢,怎么了?”
按捺着胸口翻滚波涛起伏的情绪,她告诉自己,得冷静些,他在做戏吗?这种事情她也会,伶人表演见过不少,模仿一番,问题不大。
殿门又被打开,原被吩咐在外的罗丝领着小皇帝进来了。身着明黄色龙袍的小皇帝撒腿跑到洛蓁的窗前,见曲若怀坐着离自己皇姐最近的位置,稍稍不满地皱了皱眉,做到曲若怀身后,又不满意地撅嘴往前挤一挤。
洛蓁苍白地脸被他逗笑了,对小皇帝道:“坐皇到姐身边来。”
听到皇姐亲声叫唤,小皇帝开怀喜滋滋地笑了,小身子一转爬到床上靠在洛蓁的身侧,曲若怀向后挪动了身子。
“没个庄严的样子,皇姐同你说过多少次,不可这般随意。”父皇早逝,洛蓁担负着辅政的责任,她的皇弟,东旭国的皇帝年纪太小,性子太过于孩子气,都是从小父皇在时被宠坏了。
“都是自己人,无妨的。”寝殿里只有曲若怀和自己的皇姐,其余的都是皇姐亲近的下人,小皇帝轻松悠哉地说道。
“皇姐的话,你不听了。”洛蓁气急咬牙加重了语气。
小皇帝也只是关心亲近皇姐没想到竟然惹皇姐生气,心里委屈得不得了,当即眼眶有些红了。
始终沉默未开口的曲若怀开口道:“洢洢,皇上还年幼。”
年幼?洛蓁心里一片冰冷,到底是心疼弟弟年幼,还是你希望他没有个出息样子。
“咳咳”洛蓁佯装身体不适咳嗽了几声,弟弟对曲若怀的亲近仅次于自己,短时间内根本没有希望让弟弟对曲若怀的态度能够逆转。
“皇姐”小皇帝自知自己惹恼了好不容易生病醒来的皇姐,心里顿生悔恨。
“洢洢,”见她咳得难受,曲若怀站起来走至她的身侧,小皇帝自动让开,他伸手为她轻轻拍拍后背,说:“徐太医已经恭候多时,让他进来吧,小丝,传人进来。”
罗丝福了福身子,道:“是。”
两人的动作一气呵成,根本没有询问洛蓁的意见,人是她不让进来的,曲若怀一来,他让进就进,这里是长乐宫,她从未想过曲若怀的声望居然已经能够指长乐宫她的贴身侍女,或许她曾今根本没有在意过这些细节,所以才会输的一败涂地。
“等一下,”洛蓁叫住正要出去唤太医的罗丝,说:“不用去,本公主已经好很多了,重大臣是否同来?”
罗丝回答道:“是。”
果然,如她记忆中的一样,众朝臣都兴师动众地赶来了,新帝登基第一天,不在宣政殿都赶来长乐宫,让天下人笑话皇帝年幼孩子气太重不堪担负大任么,曲若怀作为丞相不阻止,楚叔叔呢,身为监国也不阻止。若是换了两年以前她定然是高兴,他们如此关心自己,可现在却一点也高心不起来,他们的关切不过是如了曲若怀的意。
“皇上与曲相都先回避吧,小丝,替本公主梳洗会见朝臣。”作为辅政长公主,若不是因为生病严重她本该一同在宣政殿听朝臣汇报国事,今天即便是换了地点,新帝登基第一天礼制终究不可废,洛蓁对小皇帝说道:“皇帝请回宣政殿吧。”
小皇帝满含郁闷踏出寝宫,觉得今天奇怪得很:“若是往常,皇姐定然是高心的,朕还特地让曲相先去探望皇姐,可皇姐反而不高心。”
称长公主,或者洛蓁!
脑中回荡着她疏远的话,心像是被针一样生疼,修长的身姿站在寝殿之外,形影寂寞。
小皇帝看出他的难过,一张小脸盛满担忧,曲若怀是他皇姐心尖尖上的人儿,得关怀些:“曲相脸色不大好,没事儿吧?”
他眼眸扫过寝殿台阶下站立的忠诚,绝美的脸露出一丝笑意,道:“臣无碍。”
一个时辰之后,宣政殿上,小皇帝稳坐于龙椅之上,身侧是另一张座椅,东旭长公主位坐其上。百官朝拜,上诉政事。
虽是幼帝登基,但东旭根基稳固,已然是一片盛世,在众百姓心中,皇帝虽幼,但有长公主辅政,楚御史监国,外加丞相德才兼备,已可国泰民安。
“皇姐,皇姐你慢一点。”小皇帝提着龙袍跟在洛蓁身后。
洛蓁一想到弟弟对曲若怀的政见一一同意气就不打一出来,忽然停住脚步,忍着怒气,慢条斯理地说道:“记着,在皇姐尚未表态之时不要表态。”
“可是,曲相说的,楚监国也同意,朕”
洛蓁泪奔了,所有人都和曲若怀统一战线,自个儿算什么,郁闷!
回到长乐宫,如记忆一样听到内侍局的宫女来报,伺候太后多年的嬷嬷病故了。
“该怎么办怎么办!”这句话倒是和重生前说得一模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