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神医级别的人物,得出死这个结论,还有比他得出的这个结论更靠谱的么?
慕容峥虽说跑遍了整个黎山,但着实还没有到过这个地方,不知从哪里冒出的腾腾白气,不似空中缭绕的云雾,灌木丛中白衣的少年没有脉跳,没有呼吸,身上的袍子浸润着水泽,此处较为湿润,或许不久前下过雨水,少年似乎在这里很久了。
慕容峥捋起衣袖挽在手肘上,鼓了鼓劲儿,预备将这个身为一国丞相的少年背到山腰上去,但还没有下手,他悲催了,作为一个没有练过武功的人,真是有够难为的。这个搬人的活,天黑之前绝对不可能完不成。他思忖着,搬一阵子,先在把少年放一放,回去睡一觉后,第二天回来继续搬,可这样一想,照这个法子折腾下去,这个少年非得死透了不可。尽管少年其实差不多已经死透了。
慕容峥是个神医,世人敬仰广为传颂,但他实际上根本没有能让世人传颂的节操,菩萨心肠这种东西他根本是没有的。这个少年若不是身份特殊,慕容峥才不打算救他,直接把人往山下一滚,滚下去就完事儿了。
他仔细审视了少年身上几处,真是个奇怪的少年,除了左手臂上有一道很深的刀山,身上没有什么其他的伤口,怎么就死了呢?
到了第二天的中午,慕容峥总算是把人背到接近山腰的地方了,恍然想起,竹屋里的女子不能让他知道,阿绯还活着的这个事,更不能让他知道。慕容峥背脊发麻,手臂酸痛,完了,难不成把他背到山下去治,这也太残酷了。手一抖,少年薄削的身子掉在了地上,慕容峥肚子饿了,背不动了,不打算再理会少年,决心先去填饱肚子。
暖暖的光线照在雪面上,宫城中几处积雪渐渐融化,屋顶飞檐上水一溜串地滑落,落在石砖上叮咚叮咚作响,很好听。♀
“长公主,御膳房的几名太监咬舌自尽了。”罗丝低垂着头,这个结果,显然不是长公主想要的。
“咬舌自尽?慎刑司倒真会做事!”洛蓁笑了一声,“本公主明明记得交代过,本公主还没下令时,人不能先死了。”
“眼下已经这样了,您打算怎么办?”
“直接在御膳房下手本来就是个愚蠢的方法,之前本公主查过御膳房根本没查出什么事情。也没想过那几个不成气候的太监做得出如此精妙的事”洛蓁顿了顿,道:“小丝,你说,本公主不过是让人审一审,竟咬舌自尽。自尽说明个什么问题,畏罪自杀?还是替人掩罪,又或者根本不是自尽。”
事态变得越发严重,罗丝跺了跺脚,道:“奴婢这就去告知监国。”
“不用去,姑父会知道的,”洛蓁挑眉看她,拉住她的手,道:“本公主记得,你出自影卫”
“是。”
“那么在本公主附近,是否一直有影卫守着。”
罗丝抬头,问:“您想要说什么?”
洛蓁坚定道:“让他们去找一个人。”
“不能,您要知道,影卫守护的只是您的安全,何况,监国不是已经派人去寻找了么?”
“当本公主没讲。”洛蓁挥了挥手衣袖,走进内殿。
低矮瓦屋,简陋的木床,偶尔间滴小雨,黎山脚下一处废弃的屋子。
慕容峥嫌弃这个地方嫌弃得恨不得将这屋子拆了,考虑到拆了这个屋子,木床上的人只能躺在杂草堆上,大发慈悲地忍了。
床上的这个人,过了近一个月,身体丝毫没有腐烂的趋势,慕容峥得出新的结论,他没死,另外,慕容峥又得出个高深的结论,难不成也魂穿了?现今是个什么年头,魂穿如此普遍。
慕容峥的这个结论显然是错误的,少年才没有魂穿。
从沉睡中醒来,少年睁开眼睛,漆黑的眸子向四周一望,撑着床沿站起来,勉强扶着凹凸不平的泥墙走至破败的门口,步子缓缓地踏出一步,被一道声音惊住。
“你、你、你、活了?”作为一个神医,他这副吃惊的模样简直像山野里没见过世面的小村民。
清冷厉烈的目光扫向面前竹青色衣衫的男子,曲若怀微微地皱了皱眉,他此刻的脸色已然有了一丝血色,不再似白玉石一般,长发松散地散落在身后,附近树林里传来一阵凉风,乌黑的青丝随风飞舞,他犹豫了一会儿,“慕容峥?”
慕容峥一头雾水,他脸上有写着神医这两个字么?这么好认。
“多谢。”曲若怀吐出了两个字,手指离开了门框,身子晃动,但走得踏实,看上去不会倒。
慕容峥想起什么,拉在他的面前,此时他作为一位负责的神医,郑重道:“一般来讲,你这个样子,回不了皇城。”
曲若怀没有答话。
慕容峥呢有些愤恨,这个少年,年纪轻轻的,怎么这么狂妄。
“你不是来找本神医的么?”他应该还不知道,小皇帝已经被治好的事,慕容峥刻意提醒道。
说道这里,曲若怀才停住了脚步,道:“楚故一定找过你。”他快要不行的时候,派人将慕容峥的藏身之处告知了楚故。
慕容峥惊愕,他以为只有自己看到了这个少年,而少年不曾看到自己。
“既然你要做的事都已经做好了,不用这么急着赶回皇城吧,左右已经过了两月,把身体将养好了,再回去也不迟。”
“两、两月”
慕容峥看到他身子晃了晃。
“哦,我忘了,你可能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
稍微有些血色的脸又瞬间惨淡得了无生气,曲若怀衣袖中的手掌欲运起几分力气,试了几次,额头渗出了汗水,才运起五成的功力。
“奉劝一句,你这个样子真的不可能回到皇城。”
曲若怀忽然轻咳了一声,血迹落在衣衫上,触目惊心:“必须回去。”
这个少年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少年呐,慕容峥定然地望着他:“唔,本神医一旦做了一件事,就要做到底,所以,不会让你就这样走。”
即便咳出了血,曲若怀的声音仍是平静:“你拦不住。”
慕容峥确实没能拦住。
二月末,洛城百花竞相争芳,沿城中湖街一带,绿柳垂绦,春意盎然。百花坊举办了一场赏花宴,一时间,洛城贵族,有名望的世家,才子小姐纷纷簇拥而至,撷合园前的一处平地上摆置了各色各样奇异的花种,除了东旭盛产的品种,更有来自其他国的珍品。
二更天的时候,扬子湖仍然灯火惶惶,热闹非凡,夜色浮动着脂粉与醇酒混合的香气,酒楼中传来声声丝竹声抑扬顿挫,又有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珍珠嵌就的灯罩中点点烛光闪烁,如同黑夜里绽放的一朵昙花,幽艳好看。在这微亮的寝殿中,身着白色里衣的女子站在窗前望着天际边的红光,那是来自京城街巷的灯火光。
罗丝半夜起来查看,果不其然,长公主又失眠了。
洛蓁听到门推开的声音,蓦然回首,一道身影,道:“这么轻手轻脚?小丝,你要吓死本公主么?”
半夜查看这种事情难不成要大摇大摆,罗丝堪堪汗颜,进殿后关上了门,习惯性地轻手轻脚。
“礼部今日上书,讲述丞相葬礼之事。人不一定死了,葬什么葬!”
罗丝不吭声。
洛蓁回望了她一眼,道:“你也觉得应该发葬礼?”
罗丝神色微黯,“奴婢不知,只是瑾王同几位翰林院学士似乎在商讨丞相人选。”
瑾王,她的亲皇叔,真是个让她感到意外的人。所谓手足至亲,往往最是危险,这句话一点都没有说错。
皇姑姑婉转地向她表达皇叔谋反的意图,她其实半信半疑,但经多番查证,最终还是信了。她没有想到皇叔利用漱儿对皇弟下药,半年前瑾王府宴会时。
小丝在提醒她,眼下正是关心大局的时候。
明月高悬,夜云如烟,光亮照在罗丝的脸上,她道:“您觉得奴婢没心没肺,奴婢也不后悔提醒您。奴婢曾发过誓言,一切以长公主以东旭为先。这是奴婢与兄长存活的意义所在。”
洛蓁轻悠悠地笑了,道:“本公主早说过,曲若怀可能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去了,指不定过得欢快。况且寻人之事已停止,本公主不也没说什么么?”
罗丝不敢去看长公主脸上的笑,她能够想象,那种强硬着扯出来实际上满含着无奈的笑容会有多么地难看,狠了狠心,道:“您能如此想,奴婢当真高心。”
“新一届的春闱将举行,明日让思修房的几位学士到一趟昭明殿,本公主要嘱咐春闱之事,另外,若副将徐乘的折子呈上来先压着,是个人才,但性子过于急躁,替本公主向董学士传达这个意思。”
“思修房的几位学士”罗丝沉吟了一会儿,道:“似乎与瑾王交往颇深。”
“有多少人不曾与皇叔交往,总不能为此都不用人了。”
罗丝颔首道:“您说的是。”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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