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四娘千求万拜得来的孩子并没有让她松口气,反而因此在李府中的地位尴尬起来——
虽然她在去之前就已经没了小日子,家里人也都知道可能是有了,但随后出来那一晚的被劫,人人嘴上不说,心里开始嘀咕起这孩子的来历不明。
崔四娘欲哭无泪,根本什么事都没有,她当时被吓得动不了身,只知道背后有人拿帕子捂住她的嘴,然后就人事不知了。
待再醒来就是在城门前,那守城侍卫问了几句,她那时还迷糊着就没应声,然后帘子“哗啦”被扯开,这才被人瞧个正着。
事后崔李两家明明都已将事情压下了,但那流言就像是长了脚一般,总能在某个地方又传起来。
李府里的下人被下了禁令,谁也不准提这事,可嘴上不说、那眼神却不对,婆婆话里话外都说信得过这孩子是李瑾的,可那副对孩子不在意的模样深深刺激了崔四娘。
当初连个妾室有孕都像是怀了个金疙瘩一样宝贝,如今自己怀了这个嫡长子竟被如此忽视,说是不会将谣言当真谁信?苦闷的崔四娘无法可对,只能回娘家找尚书夫人商量对策。
尚书夫人也没办法,她能想法灭了一个人的口,但不能灭了这京城所有人的口吧,只能劝导她道:“这流言么,越抹越黑,往往越是解释就越要被人猜疑。
既然已经传开了,你就冷冷,这些日子不要再出来,正好仔细在府里养胎,时间长了就淡了。再说,等这孩子生下来,时间又对得上,长相要是再像李五郎,还有谁去说三道四?”
崔四娘先是不吭声只咬牙摇头,蜡黄脸渗着惨白,小眼睛里淬了冰碴子一般,然后慢慢开口,那话却像是从嘴里蹦出来似的,一个字都不带感情,
只听她硬邦邦地道:“这孩子就算生下来也是苦,连带着我那晚上的事儿越发说不清楚,还是趁小,让它早点儿投个好人家吧!”
尚书夫人见她这样坚定,冷漠得仿佛说的是别家的孩子,不由心里一凉,虎毒尚且不食子呢,只是还没开口拒绝,崔四娘就跪倒在地,
抱住她的双腿求道:“娘娘,您帮帮孙女儿吧,您不是最疼我的吗?这女子的名声就是性命,我以后还怎么做人啊,这个孩子就是我一辈子的把柄,以后谁见到他就要提起那晚的事。
再说李家虽嘴上说信得过我,可这孩子长大是要接掌李家的,怎能有这个污点?
如果是个小娘子那就更不好,以后找人家都难,便是嫁了人也得被人说嘴。
这孩子是我好容易得的,哪里能舍得说不要就不要了?要不是为他考虑我也不能下这个狠心。真个有缘的话,让他等我有孕,再投胎我肚里跟我做母子吧!”
尚书夫人凝眉不语,崔四娘说的有理,这孩子生下来的确尴尬,只是打掉这孩子……李家能同意吗?
崔四娘一直盯着尚书夫人的脸色,见她有一丝松动,忙道:“我婆婆还说当初找大夫看看日子好了。正好我没请大夫,到时就拿这话说。”
尚书夫人知道崔四娘这是打定主意不想要这孩子了,自己不帮,她也得想法子下手,不由叹气道:“你便是打掉这孩子,那晚的事也消不了啊。”
崔四娘抿嘴想了一会儿道:“这谣言传来传去,不过就是拿这孩子说事,弄没了,那晚上的事我可以安排别人替我抗下,大不了再弄个别的谣言出来盖住。没了这孩子,一切就都好办。
为了这么个不知男女的孩儿,还要连累我在李家难做人,实在得不偿失,不如不要了的干净!”
尚书夫人犹豫半晌,唉声叹气一回,道:“你这头胎,打了的话,以后怕是难坐住胎了,到时候才为难啊。”
崔四娘沉声道:“只能过了这关再说吧,等我查出来是谁害的我,我要让他给我孩儿偿命!”
当晚,崔四娘借口住在娘家陪伴尚书夫人,悄声无息地打掉了肚子里这包血水。
此时外头还不知崔府发生的事,张数的阿爹正举着棍子满屋子追着他要打,张数像是受了侮辱一般,一边躲一边梗着脖子喊道:“阿爹,便是你说我强了个男人,我也认了,可这事跟我真是万万没有关系。她长得那个丑模样,我还不如上个男人得趣呢!”
气得他阿爹本来是吓唬他的棍子真个拍了下来,给他打个鬼哭狼嚎,嘴里喝道:“你还敢胡说!要不是你见面就挑事,你姑姑能怀疑上你?连尚书夫人都拿话来点我,你阿翁都要被你这个孽障给气死了!”
好在张数阿娘及时出现,先是哭天抹泪说那崔四娘狠毒,人没事的时候就敢弄坏自己儿子的腿,然后说自己孩儿受了无妄之灾,崔四娘稍微出了点事,还要顺手害儿子一次。
张数趁机逃月兑,出了门给了跟上自己的小厮一块银子,赞道:“赏!狗东西,这回还算机灵!”
那小厮嬉皮笑脸地捧着银子笑道:“还多亏衙内教导的好,我一看架势不对,赶紧就往夫人那里跑,还好来得及将衙内救下!”
张数边走边气道:“那崔四娘就是个扫把星,隔老远被她沾上都倒霉!我也奇了怪了,她还能被劫色?谁占谁的便宜还说不上来呢。
便是真被劫色,那人肯定也是天晚没看清,要不就是喝得多了,以为是个官家小娘子就美貌,等一看清楚那张脸,隔夜饭都能吐出来。”
那小厮竖起大拇指,点头哈腰地附和:“衙内高见!”主仆两人施施然往府外去了。
崔四娘卸掉了包袱,顾不得小产需要静养,起身回了李府,如往常一般开始理事。等到了晌午,就有下人伺候拿着小衣去洗,原来竟是小日子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李家人面面相觑,崔四娘脸上涂得好厚的粉,强撑着力气装作无事,只说小日子不准,自己没有怀孕。
这到底有无孕事谁也不敢说,毕竟当初她死活不愿找大夫,非要先去庙里上了头香再请脉,结果后来出了事。
既然无孕,那传的什么崔四娘为了占个嫡长子的位子跟人苟合就是笑话了,毕竟当时亲眼看见崔四娘衣冠不整的没几个,这些人事后又都一直说看的是个男人绑在里头;
后来就有传言说,原是有匪人见马车好就想要劫财,其他人却被这个李府侍卫护着逃跑了,那些人就将这侍卫绑在马车里羞辱用来泄恨,虽然理由勉强,倒也说得过去;
再后来圣上见闹得差不多够了,也发话道:敢说皇后的嫂子德行有失怎么可以?又遣人去查到底是谁胆大包天,竟敢在天子脚下做那般勾当!这下人人自危,便是市井人家也不敢再传,这谣言才慢慢地淡了。
等日子都消停了,李家收到了李瑾的家书,上面写着自己信得过崔四娘,这孩子要好好养他,自己十分期待,万不可忽视。
还特意给崔四娘写了封信,安慰她不要听人闲语,好好养胎。崔四娘拿着这得来不易的家书,躲在屋里嚎啕大哭,李瑾从来没给她写过只言片语,现在却为了这个孩子特意写了信来,可自己早将孩子打掉了。
打掉孩子这回事是千万不能认下的,崔四娘痛哭一场冷静下来,着人磨墨写信,只说自己小日子晚了,让大家白高兴一场。又说不着急,自己在家等他回来,附加了一番嘱咐之语,虽没甜言蜜语,倒也和普通夫妻的家书没两样。
李瑾接到家书,又看了里头崔四娘的亲笔信,当即就站立不稳,真个病了起来。他是读书人,讲究六艺皆通,医理也稍微懂点,他走前趁着崔四娘睡去已经模过脉,虽月份浅模不清,但也有走珠之感。
再结合前阵子京城的流言,李瑾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苦笑起来,以前就知道崔四娘狠心,原以为她对别人下辣手,没想到对自己孩子也能下得去手,竟不知道自己的娘子乃是豪杰啊。
他虽然不喜崔四娘,但对这个孩子一直怀有期盼,结果得了这么个下场,当时就病倒起不来身了。
阮小七前些日子刚刚收到了家书,一看谭雅生了个小娘子,母女平安,高兴地一蹦老高,这些日子到处寻模好东西给家里送回去。
早起见日头好,阮小七拿起箭筒就要出去打猎,说要给家里大小两个娘子猎几张好狐狸皮做袄子过年穿。
吴魁进来一把拉住兴冲冲往外奔的阮小七道:“狐狸跑不了,皮就长在它身上,明天再抓也一样,你现在陪我去看看李安抚使。”
阮小七放下箭筒,又比比划划说了一番自己女儿如何可爱乖巧,自己娘子多么厉害能干,然后看到吴魁无奈的表情,才想起来他找自己是要看李瑾去,不由奇道:“可是出了什么事不成?”
不待细说,吴魁扯着他踏雪往前走,那雪有小腿那般厚,一踩咯吱咯吱响,北风呼呼吹,伴着阮小七不停的追问,吴魁只好答道:“说是收到家书就病倒了,你这些天整日惦记弟妹生孩子的事,魂也不在这里,到处找你都不见人,也就没人跟你提。”
阮小七“哦”了一声,以为是天寒地冻,李瑾到底是个读书人,身体弱才病倒了。
去了一看,李瑾瘦的两腮深陷,倒是没有遮掩,将此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吴魁看了阮小七一眼叹口气。
心狠手辣的阮小七在看到李瑾这副憔悴模样,竟也生出了不忍之心。
阮小七觉得要是不惦记自家娘子的话,李瑾真是个不错的人,这么个自己都看得上的好人竟找个那般女娘做娘子,实在可怜。
等阮小七回去以后,在感叹崔四娘这个娘们不一般的同时,也不由开始同情起李瑾来,实没想到崔四娘能对孩子下得去手。
他才做了阿爹,那种孩儿如同种在心头的血脉之感特别强烈,但要是重新回过,他认为自己还是会那么干,自家娘子受了委屈,怎能就那么算了?
鲜少长吁短叹了一番,看看外面的日头,依旧拿上箭筒打狐狸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