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以来,常年少雨的漠北开始下起雨来,甚至有天还下了鸡蛋大的冰雹。
天气不好,野丫头小猫也不得不被关在家里。她日日扒着窗户看,就求着太阳能露露脸,自己好能出去玩。阮朗见姐姐如此,双手合十,也学着她的模样叹气,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青枝前段日子嫁了二勇,夫妻和睦,她白日里依旧进来在谭雅身边当差。
青枝性格软和,有时候也跟小孩子似的,就陪着两个小主人往窗外看,逗他们高兴,讲了半天,见两个孩子还是不快活,
哄道:“你看,下大雨,把草都淹死了,胡人的牛羊没吃的就会被饿死,咱们不用打仗就能打败他们了,是不是?”
漠北地区,不大点儿的孩子也知道自家这方的扶余与相邻的北胡乃是死敌。
所以小小年纪,游戏玩耍都是仿照战场厮杀,平时更是将打败胡人当做奋斗目标。
一听能将敌人饿死,小猫连连点头,表示自己不求太阳出来了,要让大雨帮着灭掉北胡,还用了个词“不战而胜”。
乐得周围下人都说她厉害,阮郎也咿咿呀呀地附和。
谭雅听到孩子的童言稚语,欢喜之余,又紧皱眉头长叹了口气,正赶上阮小七进屋来,以为孩子淘气惹烦了她,忙护住小猫那边问怎地。
谭雅放下手中的针线,又长叹了一口气,避着孩子小声答道:“才过两年好光景,草场还没缓过来,这么下去又得洪涝,百姓的日子真是难熬。
便是百姓现在能过下去,到了冬天,北胡牛羊饿死,没有饭吃,岂不是又要侵犯咱们这里抢东西?哎,有的仗打呢。”
阮小七见不是儿女惹祸,放下心来,笑道:“刚才吴大哥跟我说要加强训练,说是冬天要防着北胡来犯,结果回来你也这么说,哎呀,我的娘子可真是了不得。”
小猫一见阮小七回家没打理自己,赶紧蹭过来,不停喊着“阿爹,阿爹,我在这儿呢,抱我啊。”
谭雅弯腰拍拍她的后背,嗔道:“你啊,这句话说的最清楚了。”后面的阮朗也摇摇摆摆跟过来,却不要人抱,只看着阿爹和姐姐笑。
阮小七笑呵呵一手抱一个,托着两个儿女,转头对谭雅道:“打不打仗的,饭也要吃,走,先填饱了肚子再说。”
席上阮小七屏退下人,自己抱着阮郎喂饭,低声道:“水猴子给我说,李安抚使的娘子有了身孕,说是北关苦得受不了,怕对孩子不好,决定回京了。
啧啧啧,李家选新妇的眼光真是不行,前一个心狠手辣,这个么,看着和顺,我看也够呛,能共富贵不能同吃苦的。”
谭雅一边教导小猫吃饭不许出声、要细嚼慢咽,一边抬眼笑道:“说女人舌长,我看你们男的也不短!人家夫妻,爱怎地就怎地,李安抚使愿意,他还没开口,你们倒是先打上抱不平了。”
阮小七给阮郎擦嘴,又自己吃了一口,低头含含糊糊道:“你肯定是偏着女人说话。我听说她今天来找过你了?”
谭雅点点头,低头瞪了小猫一眼,嗔道:“哼,这个小耳报神!说不清吃我着急,这回才能说清楚,就知道给你传话了!”
小猫讨好地叫了声“阿娘”,又往阮小七那里看去,见阿爹朝自己赞赏地点头,顿时理直气壮起来,将下巴一挑,嘴一撅,学着谭雅“哼”了一声,埋头吃饭。
谭雅无奈摇头,道:“你就给她做后盾吧,惯得不成样子,连我说话都敢顶嘴。
今日李夫人来,问我可要回京,说要走一起。我与她说不走。我看她那个样子,不像是真挺不住了,唔,倒像是……不过是撒娇,想让李安抚使都陪陪她罢了。”
李瑾新娶来的继室与谭雅也算旧识,未嫁之前有过来往,是陆家的二娘子。
陆家当初打算为次子求娶谭雅来着,后来事没成,等谭玉出事,陆夫人还庆幸被拒,没想到峰回路转,谭玉又起来了不说,如今更是炙手可热的红人,这回却是想巴结也难见一面了。
不过陆大人自来会钻营,如今混的倒也不差,升了给事中,也是四品的京官,只是京城遍地官,四品更是随便扔了石子都能砸到,所以,这陆大人依旧忙碌在钻营的道路上。
按说他的女儿,虽不能嫁的怎样高,但做个原配嫡妻还是容易,结果陆大人倒是敢下赌,
跟陆夫人道:“上回谭家,就因为太过谨慎,错过了一门好亲。这次李家万万不能错过,李瑾那是圣上伴读,还有谁比他更得圣心?以后就是谭玉也比不上,要不是崔四娘占了原配的位子,这种好亲事哪里轮到咱们家?”
犹犹豫豫的陆夫人虽舍不得女儿做继室,但李瑾前头无儿女,年纪又轻,前程大好,除了名头不好听,其他真是没有不好的地方。
下不了决心再去问女儿,哪还有不好的?这李瑾在京城未嫁的女娘心中,是人人向往过的如意郎君,要不是早早被崔四娘定下,哪个不做那李夫人的美梦?一看女儿害羞带怯的脸庞,陆夫人当下用胖拳头捶了下桌子,决定值得一试。
从崔太后病逝,陆夫人就带着陆二娘频频造访李家。这二娘子随她,也是珠圆玉润的富态模样,说起话来柔声细语,与崔四娘那副干练果决的姿态大不相同,很得急于抱孙子的李瑾阿娘喜爱,当然,最终亲事能成也是各方角力的结果。
嫁过来时自然是欣喜的,见到李瑾也是高兴的,可是,漠北的日子却也真是不好过的。
也是陆二娘倒霉,从她来北关,一直阴沉下雨,鲜少晴天,日日困在这屋子里,李瑾又常常要出去各处巡视,漠北地方大,一走就要十几天。
人生地不熟的陆二娘,从繁华鼎盛的京城来到人烟稀薄的漠北,支持着她的就是能与李瑾琴瑟和鸣。
在她脑里,漠北虽是荒凉,自己来到这里,却应该白日里头能由李瑾陪着策马扬鞭,夜晚夫妻读书作赋红袖添香;
而实在不应该是现在自己这样,日日都被圈在屋子里,郎君不能日日见面不说,连上街买个针线都只能在几家小铺子选,更不要说打首饰做衣服了,实在跟京城没法比。
况且这北关之人的官眷,能识文断字的少之又少,再要选个谈得来的,也只有谭家大娘子一人了。
虽然因为当年的作画传闻,陆二娘心里有些小疙瘩,但总体而言,她还是愿意和谭雅来往,有了事情也往往来求助于谭雅。
其实她今天过来一说,谭雅是不赞成她回京的,可才一开口,陆二娘就放声大哭起来,
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若是郎君能日日回家,再苦我也受了。可是你看呀,我来这几月,他不是赈灾就是练兵,哪有几天在家的?便是在家,也被人叫去喝酒玩乐,反正是见不到人,我还不如回京养胎去!”
谭雅听出她哪里是真想回京,不过是赌气话而已,可她到底是个外人,清官难断家务事,说了半晌,陆二娘就是咬定要回京。
本以为李瑾那么聪明人,随口哄哄也就无事了,却没想李瑾当即往家里写信,说让陆二娘回去。陆二娘假戏真做,只能回京。
谭雅听阮小七描述李瑾所为,奇道:“李安抚使读书上面的聪明劲都到哪里去了?明明一句话就可以了结的事情,何苦夫妻分离啊。”
阮小七没答话,心里暗道:多亏这上面他的聪明劲没了,要不哪有我小七爷的事?再哪里能有两个这般可爱儿女?就让他笨着吧。
只是天公不作美,陆二娘到底没走成,她不会骑马,只能坐车不说,还怀着身孕,不能颠簸,而如今雨汇成河,根本不通路,所以回京之事只能作罢。
灾情如此严重,李瑾上奏请求朝廷赈灾,阮小七开始张罗让妻儿离开北关,先回京城,谭雅哪里肯,说大不了就和那年元洲围城一样,这次早点悄悄储备粮食就行。
阮小七气道:“还有两孩子呢,你不听话,倒时候大人能受,孩子怎么办?再说,你当北胡人和咱们一样吗?烧杀yin掠,你是没见过。
我不与你说是怕吓到你,吴大哥讲,那年扶余战败,北胡人进了北关,将女人全部□一遍,连十岁女童都不放过!那有着身孕的,也是被划开了肚子将胎儿取出生生吃掉……”见谭雅捂嘴要吐,叹了口气拍拍她的后背,揽在怀里道:“你道吴大哥为何能忍下再为赵家做臣子?他又不娶妻生子,就是想有朝一日能与北胡大战一场,将他们打得再不敢犯北关!”
谭雅闭眼缓气,道:“那,我和孩子什么时候走?”
阮小七道:“收拾好就走!我让二勇几个带着你们。”
谭雅张张口,又闭上嘴。阮小七与她夫妻这么久,怎会不知她的心思,低头问道:“可要问李夫人?”
见谭雅点头,接着道:“如今这路过不了马车,只能骑马,她是走不成的。看命吧!不过李安抚使这回闲在家里,她也算得偿所愿。”
第一场大雪来临之前,谭雅带着一双儿女踏上回京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