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黑学-全本珍藏版 第九十八章 一事至为感人

作者 : 李宗吾

绪初是一九二二年死的,死前数日,宗吾去看他,其父便说:“绪初的病,系为党中某事失败而起,看见报纸,就愤恨不已,病益加重。♀友情提示这本书第一更新网站,百度请搜索+已嘱家人不拿报纸给他看了。”宗吾见了绪初,就说他的病,由过劳所致,总宜善为休养。他说:“劳碌尚是小事,惟党事败坏,精神上大受痛苦,今日之病,实由于此。”次日临别,他就向宗吾说:“我现在尚有一事未了。”宗吾即问何事,他于床头取出一表,指着说:“就是此事。这是富顺范秋岚的遗物,秋岚革命,在**被赵尔丰捕杀,表落某手,经隆昌黄容九等,辗转取得,托我转交范子。以作纪念。数年未见范子,甚是抱歉!某年曾见某人,想托他,恐交不到;现在你能替我交到吗?”宗吾见绪初自知不起,等于托孤寄命,即慨然答道:“交得到。”他又问:“你如何交法?”宗吾答:“我如进富顺城,即找到范子亲手交给他;如不进城,陈文垓在城内做生意,即托他转交。”他点首说:“文垓这个人,倒可以信得过。”于是双手将那表交给宗吾道:“此后即由你负责了!”其临死犹丝毫不苟如此。他的事迹甚多,宗吾另有专文记录,此处不及详述。

张易吾,也是自流井人,惟他的事迹不详;但知他后为山东高等审判厅厅长,即在厅长任内,以勾通革命的罪名,为张宗昌所杀。当审讯时,易吾一语不发,两手被打得血肉模糊,仍是若无其事;临刑时,从容就义,面无改色。所以当时主事的人,无不众口一词地说:“真是一条好汉!”

谢伟虎,荣昌人,后来一面教书,一面奔走革命,时常化名,出没无定。于光绪三十四年被捕,解往叙府,发交宜宾县审问。县知事赵国泰是翰林出身,品学兼优,很想为伟虎开月兑,审问时,屡次暗示他,说道:“你的事,大约是那样吧?……”他回道:“不是,是这样的!……”直供无隐,卒定斩罪。赵知事临斩回来,走进二堂,把顶帽取下丢了,很愤慨地说:“这种人才,都拿来问斩,国家还干什么,这个官我不做了!”是日有人请他宴会,他也不去,跟即辞官返里了。反正后,南京政府追赠伟虎为左将军。

李小亭,宜宾人,与宗吾为同榜秀才,后追随国父奔走革命,联俄容共,曾参与机要。后受嫌疑,被通缉,隐匿十余年,七七抗战后,始将通缉令取消。因宗吾后来发明厚黑学,小亭送他诗中有云:“玄之又玄玄乃黑,含德之厚厚不测;老子手写厚黑经,世俗强名为道德!……”宗吾对于诗中三四两句,认为妙极了。所以后来有人问他:“‘厚黑学’三字,宜以何字作对?”他说:“应对以‘道德经’三字。李老子的‘道德经’,和李疯子(他亦有此外号)的‘厚黑学’,不但字面可以相对,实质上,二者原是相通的。”因此他后来常常将二者加以征验,这是他和小亭的会心处。

在炳文书院时代,宗吾和这些同学们,相与期许的,绝不是功名富贵;相与切磋的,也不是师承道统;然则他们的抱负究是什么呢?不知其人视其友,我们看了以上诸人离开书院不久即开始的种种作为,就可知道当年他们用力之所在了。

革命舞台上的丑角

宗吾在高等学堂时代,即和以上所举的这一班同学结为至友,像列五的宽宏大度,简恒的精干笃实,绶青的坦白真诚,泽溥的公正廉洁,此外还有许多同学,共同研究学问,共同兼办教育,共同努力革命,造成了当年宗吾所处的环境。虽然他在这群人中,似乎是以“丑角”出场,但在他后来所写的文字中,对于这些朋友们的所行所为所遭遇,常常追念不已,涕泣而道,则当年宗吾的深心抱负,也就不言而喻了。

宗吾于光绪二十七年考取秀才,次年赴省补行思正两科乡试。闱后,他同雷民心及县中数人,便考取四川高等学堂。因该校总理胡雨岚先生赴日本考察,迟了一年才开办。二十九年,宗吾与雷铁崖、雷民心、张荔丹、曾龙骧数人,在乡间共同看书,没有从师。到了冬间,高等学堂开办,宗吾遂赴省入学,三十年春始正式上课。

校中设甲乙两班为普通班,三年毕业。附设速成师范一班,一年半毕业。优级理科师范一班,四年毕业,宗吾就是入的这一班。这一班,是由中西算学馆的学生,及其他曾经学过算学者,加以考试编成的,共选取三十二名。宗吾虽取入是班,其实他并未从师范学过算学。在家庭中,他曾学过“七盘清”、“斤求两”之类;从刘七老师读书时代,他曾买了一部“中国旧式算学书”,其中九章算法及开方等,他也逐一研究过。但都是珠算,而非笔算。在炳文书院时代,才买了一部笔算书,叫做《数学启发》,自行研究,全部都已了然。他在乡间同雷氏兄弟等共同看书时,又买了一部《中西算学大成》,及其他讲代数的书来研究。这是未入学堂以前自修的情形。那时懂得算学的人很少,凡入理科师范班者,众人皆刮目相待。他赴省乡试时,见中西算学馆的学生,把《代数备旨》和《代形合参》中,有问题而无答案的,解释出来,刊印发卖,心中非常羡慕。及入高等学堂,竟得与这些人同班,真是无限的高兴。

他第一次上课时,日本教习池永演说道:“要造学问,全靠自己,不能靠教师。‘教育’二字,在英文上为education,照字义是引出之意。世间一切学问,俱是我脑中所固有,教师不过引之使出罢了。并不是拿一种学问来,硬硬地塞入学生的脑筋里。如果学问是教师给予学生的,那便等于以此桶水,倾入彼桶,只有越倾越少,学生就永远不如先生;但事实上则不然,学生每每有胜过先生的,这即是由于学问乃人人脑中所固有的缘故。要之,脑如一个囊,中贮许多物,教师把囊口打开,让学生自己伸手去取就是了。”这时他刚刚改字“宗吾”,正要谋思想的**,所以听了池永的这种演说,得的印象极深,觉着这种说法,比朱熹所说“学之为言效也”,精深得多了。他说池永这演说,于他发明“厚黑学”,有很大的影响。他后来阅读报章,看见“日本”二字,就觉得刺眼;凡是日本人的名字,也觉得讨厌;独有池永先生,他始终是敬佩的。他说那种和蔼可亲的态度,永远留在他的脑中。

自此以后,他便把教习口授的,写在一个副本上,封面大书“固囊”二字。许多同学不解,就问他道:“这‘固囊’二字,是何意义?”他说:“并无意义,是随便写的。”实则这“固囊”二字,他自己不说明,恐怕后来的考证学者,也是无从索解的。于是他自己下一定义说:“‘固囊’者,脑是一个囊,副本上所写,皆囊中固有之物也。”所以题此二字,以作他当时的座右铭。不过他因着过于相信这种看法,据说还是失败了的。例如池永教授理化,开始讲水素和酸素,他就用“引而出之”的法子,在脑中搜索,走路吃饭睡觉都在想,看能不能引出点新鲜东西来。以后凡遇先生所讲的,他都这样地想去。哪知他这样去工作,真是等于王阳明的格竹子,干了许久许久,毫无所得。于是废然思返,长叹一声道:“今生已过也,再结来生缘!”这是觉得科学这门东西,于他是失望了。他从前深恨八股文字来束缚人,一听见废科举,兴学堂,欢喜极了,把家中所有的四书五经,与夫诗文集等,一火而焚之;及在学堂内,住了许久,终日“固囊、固囊”,也固不出什么道理来,于是又想从学术思想方面悟入。一次,他买了一部《庄子》来研究,同学雷民心见了诧异道:“你研究这个干什么?”他说:“民心,科学的部门,你我今生还有希望吗?科学是茫茫大海的,就是自己心中想出许多道理,也没有充分的仪器来供我们试验,还不是等于空想吗?在目前的学堂中,充其量,不过在书本上,得点人云亦云的知识,有何益处呢?只好等儿孙辈再来研究,你我今生算了!因此我打算仍在中国古书中,寻一条路来走。”民心听了,也同声叹息。初期学校的书本教育,不能满足有思想的青年,于此可见。但后数十年的教育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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