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研究所召开例行的月度会，办公室通知借调人员也列席会议。接到通知的时候，沈默有种预感，这次会议会对自己非常重要。
会议一开始是例行的工作总结回顾，然后由分管领导主持，对近期的重点科研课题进行讨论。
这种讨论是轮不到一般技术人员发言的，特别是一贯默不作声的沈默。当沈默站起来时，他看到了一些人眼中的惊讶和疑惑，但他别无选择。
“你想不想留下来？”这是昨天下午实验室主任见到他时的第一句话。
他当然想留下来，从前是为了这里优越的科研条件，后来是为了林菲儿。作为一个男人，他有责任为林菲儿提供一个更好的生活条件吧！可沈默却紧紧地抿着嘴，他忘不了当初自己兴冲冲地跑去找主任时，这个人对他的拒绝。
主任模模自己头顶上所剩无几的头发，叹了口气，“实话对你说吧，我其实是很欣赏你的能力的，包括所领导也很看重你。但是你不知道，金头盔项目牵扯到从前领导遗留下来的问题，有些方面很敏感，说多了反而不好。”
“现在，如果你还想留下来，就必须体现出留下来的价值，剩下的事情，领导会去考虑的。”主任看了看门口，把一份资料递给沈默，“这是金头盔的一些详细资料，我知道你有一个深度开发的想法，你必须在明天例会上主动发言，提出一份比较详尽的建议……”
“如果我提出了，最后我会留下来吗？”沈默捏着那份资料的边角，感觉到自己手心汗津津的。
“不知道，但如果你不提，肯定没有留下来的机会。♀”主任低声说。
……
会场上响起嗡嗡的低语声，但沈默的第一句话就让周围安静了下来——“金头盔的价值并没有随着流标而消失！”
沈默听到自己的声音略微有些发抖，手心里也全都是汗水。奇怪的是，这时他脑海中浮现的，竟然是林菲儿的面容——就当是为了林菲儿，豁出去这一次吧！接下来是沈默再也熟悉不过的内容，是这一段时间来他反复考虑的结果。他以自己几个月来对金头盔的开发调试经验，对金头盔的技术优势进行了全面分析，最后建议将开发方向转移到金头盔对大脑意识的识别上来。
沈默轻轻地把手里的资料折了起来，他的心情忽然变得前所未有的平静。能做的一切已经做了，剩下的事就听天由命吧。他再一次环顾整个会场，有人微笑，有人漫不经心，有人面沉似水，却没有一个人出声。
最后一位研究所领导轻咳一声打破了会场的寂静，他对沈默的勇气表示肯定，让沈默所在的实验室把建议资料提交上来，并表示领导会慎重考虑的。然后就宣布散会了。
会后，讨论记录照例要提交研究所领导审阅。
接下来的时间沈默都在忐忑不安的等待中度过，他告诉自己大不了就是从哪里来回哪里去，要保持一颗平常心。但当那份通知从电脑上打开的时候，他还是如一瓢凉水浇在了头上。
那是关于撤销某项目技术小组的通知，而留下的人员名单也确定了，其中并没有沈默的名字。实验室主任不在自己的办公室，沈默闷闷地在走廊上转了几圈，却在拐角处遇上了已经到办公室上班的“百事通”小张。♀
小张难得地冲着沈默竖了竖大拇指，“行啊，哥们！真没看出来你还有这一手！”沈默沉着脸没吱声。
小张尴尬地笑了笑，表现出一副关切的样子，“我也为你感到遗憾啊，你大概不知道吧，领导们为了你这事也费了不少心思啊！”
看着沈默诧异的样子，小张神秘兮兮地凑到了耳边。原来当天下午所领导为此单独开会，就连平时已退居二线的一位老领导也参加了。会上领导们意见分歧，据说还发生了争吵，不过最后开发项目还是被否决了。沈默本来是在建议留下的人员名单里的，但看到他的名字后，那位老领导竟然大发雷霆，当即把名字给划掉了，要求这个人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小张说完，一脸满足地拍拍沈默的肩膀，安慰了几句然后走开了。
……
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就因为挡了别人要留下来的路吗？沈默想不通，他愤愤地翻动着手中的资料，把手里的装订机打得咔咔作响。
他装订完最后一份文件，把订书机丢在一旁，起身推开窗子长出了一口气。
透过稀疏的树荫，能看到研究所主体楼前那座醒目的抽象雕塑，一道螺旋而上的金色光芒从迸裂的不规则球体中放射出来。
他合上文件夹，心里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惆怅。完成这些之后，他就要离开这里了。这倒不是自己对研究所有多么留恋，而是遗憾再也接触不到那些顶尖的东西了，这是一个真正热爱技术的人的遗憾。现在他知道了，包括金头盔在内的许多设备，都是高教授的杰作，同时也明白高教授在研究所是一个人们不愿触及的话题。
他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干好本职”的好员工，单位上的人事八卦对他来说就是过眼云烟，听了也留不下丝毫印象。要不是林菲儿，他在研究所的日子可以说是平淡如水了。想到林菲儿，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这也算是研究所带给他的最大收获吧！
……
走就走吧，留下本来就是个渺茫的奢望，不过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走了，想起来就堵得慌。沈默郁闷地整理着桌上的东西，心想要是被林菲儿知道了，肯定会被笑话死的！
为什么那么有技术前景的实验设备，却没有人愿意推进开发？为什么有人对自己的建议大发雷霆，甚至急着撵他走？他也就这事问过小张，小张也不清楚其中内情，但明确地告诫他，关于高教授的事，最好不要再提起，也不要随便问别人。
这个高教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实验室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沈默一边想着，一边登陆电子档案室，准备将扫描好的电子文件进行归档。
对了，他突然灵光一闪。别人不告诉他，难道自己就不能去查吗！虽然所有的实验记录原始材料都保存在公司总部，但还有电子档案，而研究所的内网是可以登录电子档案的。他最近一直在干资料归档的活，可是拥有档案查询的权限的呀！
太好了！这可是个绝佳的机会，自己绝对不能放过。沈默兴奋起来，管他什么保密守则，我一定要看看这个秘密，否则真的是死不瞑目啊。
他登入电子档案管理界面，界面上出现了一个陌生的面孔，看来是一个电子管理员。
沈默提出了查阅请求。
电子管理员提示他，他只有查阅最低保密级别资料的权限。沈默表示无所谓。
电子管理员搜索了一会儿，给了沈默一个权限。并且解释说：他可以看到的所有资料都在这里了。只有关于高教授项目的那一份例外，它本身就是残缺不全的。除了一部分未解密外，还有一部分出事后被封存了。就沈默可以看到的那部分来说，前期记录还比较完善，后期由于项目负责人更迭，就比较混乱了。而且由于实验结束后，有的资料被项目合作方索回，就散失在合作方手里了，有的甚至下落不明。
沈默登陆进去，发现这是一个庞大的电子资料库，主要包括各类文件、计划、记录，仅一级目录就密密麻麻的一大片，让人看起来头晕目眩。沈默这才明白当初高教授进行的，是一个多么庞杂的项目，而金头盔仅仅是它的一小部分。
可当他试着进一步检索的时候，却大失所望。虽然档案看起来名目齐全，实际上主要是分工、职责、计划说明之类的表面文章，具体到某项实际内容，往往只有“详见某记录、某数据”一句话；除此之外，许多目录前边都有一把小锁头的标志，标志着他没有查看权限；还有一些目录倒是能进去，但里边空空如也，许多图文资料显示为一堆红叉叉，根本没法打开。
沈默一头雾水地问电子管理员。管理员告诉他：档案系统不久前有过一次升级，升级后许多旧资料格式无法识别，就出现了这种状况；而且能浏览的资料里，也有好多都是为了最后的迎检验收而突击整理的，真真假假一大堆，也没什么参考价值。
沈默在其中随意点击了几个目录。他希望能找到和金头盔有关的资料，不过自己也干过造资料这种活，自然明白对这种形式大于内容的东西，不能抱多大希望。
他的目光匆匆掠过，忽然在一个子目录上停了下来。这个子目录是关于一个脑科学实验记录的，在一大堆资料名称中，赫然有“沈默”两个字。
自己的名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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