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九的疑问因为他的惊讶,而不是怀疑。
不过这种犹豫只让他呆愣了不到半分钟,接着就是重新拨打了电话。
“师父,又得麻烦您了。”
“有事师父代其劳,说吧。”电话里,黄老爷子的声音乐呵呵的,显然对于肖九短时间内连打两个电话找他帮忙,并不觉得烦躁,反而很开心。
“师父,我们找着星期二的尸身了,应该就在事故现场的旁边,他八成是被弃尸的。”这么说的时候,肖九觉得随着他心脏的跳动,牵扯出了一阵一阵的疼。这和面对磊哥死亡的时候不同,不只是因为这两个人对他的意义不一样,一个是兄长一个是爱人。
磊哥的前因后果都能被猜出来,见到面之后,磊哥走得也很轻松洒月兑。但是星期二,他活着的时候不知道被谁伤害,以至于死亡,灵魂在某个十字路口徘徊不去,人体被掩埋在这里,没有任何家人朋友知道。
如果他们俩没有因为老二而认识,是不是直到星期二的尸身腐化成灰,魂飞魄散,也没人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
“你把他挖出来了吗?”
“没,我根本什么工具都没带。而且一会儿也有警、察过来,我不想惹出太多事。”其实主要原因是后者,如果不是因为有人会过来,就算是用手,肖九也会把星期二挖出来的。
“那就先放着,先别急,办完一件事算一件。”
“嗯。”
“对了,一会儿过去的人姓赵,是你师侄,你不用说什么话,都让他负责就好了。”
“嗯,谢谢师父。”
“嘿嘿嘿,你多叫我两声师父,就算是谢了。”老爷子在电话那边笑着,“对了,正好趁着这个时候,我把这边的事情仔细和你说说。”电话里传来“嗞”的一声,应该是老爷子从他那个小紫砂壶里吸了一口茶水,接着就把水库那边的事情慢慢说给了肖九听。
这个村子的水库,是十几年前,有一阵全国时兴起来的时候,建起来的。建起来之后蓄水防洪功能根本没用上,也就是用来养鱼了。不过,只有开始的两年,这个水库给村子里的人带来了很不错的收益,之后貌似是因为承包费的问题,原先的承包人和村子里的实权人物闹翻了。之后的承包人也就是某实权人物的亲戚,根本没什么能力,养鱼是养一年亏一年。眼看着不挣钱,再想把水库承包给别人的时候,却因为前车之鉴,没人愿意接受了。♀所以这个水库就荒废了下来,倒像是个人造野生湖一样。
于是今天在老爷子一个电话叫来的人的命令下,水库还是头一回开闸放水!
放了水,又用水泵抽干了余下来的水,在老爷子的指点下,来的警、察在水库下面的淤泥里翻出来六七个困扎着岩石的口袋,口袋里边全是尸体,而且不是大人的,都是孩子的!
“造孽啊……”老爷子叹着,这些孩子不是厉鬼,只能算是冤魂,而且孩子化身的鬼本来就比不了成年人的戾气重,他们又是在深深的水下,如果不是星期二和肖九误打误撞,把他们从水底下引出来,大概连老爷子都不会知道他们的存在。
“肖九,你也别怨他们之前差点把你们来拖下去,这些孩子没恶意,只是头一回见到能看见他们的活人和同伴,想和你们玩罢了。”
“我知道……”肖九在这边点头,小孩子玩起来会不知道轻重,肖九要是之前还有点怒气,听到这是一点火气都没有了,星期二站在边上眉头也是皱成了个死疙瘩,就算他自己的死因有蹊跷,但怎么说他也是个成年人,听到竟然小孩子身上出了这种事,关于他自身的事情,星期二反而暂时遗忘了,“师父,这些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是太清楚,他们自己也很模糊,毕竟太小了。不过,大概怎么样,我倒是已经能猜出来了。”
原来,大概是十几年前,也就是肖九和星期二还小的时候,他们城市里有一阵丢孩子丢得极端的猖獗,后来下了死力气几次严打,才终于刹住了这股邪风。但是当时那段时间到底丢了多少孩子,这些孩子到底去向如何,就算是到了现在也没能完全查个清楚。
当时这个村子大概是某个拐卖集团其中一次选定的中转站,那些黑心贼拐了孩子出来也并不会照顾得太精细,身体比较弱的也就……于是那些人连掩埋大概都觉得麻烦,只是把那些可怜的孩子装进麻袋扔进了水库的水底。
“找不着这事到底是谁做的吗?”肖九觉得自己被怒火烧的,全身都在发烫!
“我们是找不着了,只能看警、察的了,不过……”老爷子长叹了一声,十几年的时间都过去了,孩子们的尸首烂得只剩下骨头了,也就只有些不易腐烂的衣裳的零碎还挂在布料上,这村子里的人可能有人是知道些线索的,但是他们也不是什么乐于助人的,甚至可能也得了什么好处,否则十几年前大概就有人通知警、察了。
这件事,找出凶手,可真是太过困难了。甚至,这些孩子都不一定能够找到他们的真正父母——就算能够用骨头做dna测试,但也必须是这些骨头的dna没有被污染。
电话那边的老爷子,电话这边的肖九和星期二都沉默了。
肖九以为过了很久,但实际上就只是两三分钟后,老爷子突然:“嗯”了一声,接着就对他说,“肖九,你赵师侄大概就快到了,你那个地方有点偏,他怕跑错了,你倒路边上去迎一下他。”
“好的,那我不打扰师父了。”
“我今晚上是睡不着觉了,和你说话反而能放松一下,多少年了,都没碰上这种揪心事了。对了,替我谢谢你那位老朋友,那几个小子已经能从床上爬起来了,干脆我把他们都叫过来做法事,也好让这些孩子早点投胎……”老爷子念叨着挂了电话。
“感觉我的事都不算什么事了。”肖九把电话收起来的时候,星期二在边上皱着眉说。
“你的事对我来说就是最重要的事。”或许这么说有些残酷吧,但肖九说的完全是真话,该说他自私吧,如果两边都能帮,他当然都会帮。但如果发生了什么事,让他只能帮一边的话,他当然是首先着急星期二了。肖九靠过去,拉住了星期二的手,“跟我一块儿去路边上等人吧。”
星期二看着肖九,看起来有点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
——被当成最重要的一方,星期二说不高兴是假的,他又不是圣母。但因为拿来对比的是一群孩子,他又觉得如果自己表现得很高兴那好像实在是太三观不正了。到最后也就只能沉默的被肖九拉着,一块到了路边。
不过最先来的并不是肖九的那位师侄,而是亮着警灯的两辆警、车。他们下来后有个人走过来问肖九情况,有拉隔离带的,有拿着相机借着车灯到处照相取证的,还有按照肖九所指去里边找那个醉驾的倒霉蛋的。
警、察应该是学过急救的,在救护车来之前,把人平方在了地上,好像好做了简单的固定。
又过了一会儿,他那个师侄才跑来,不过师侄的车上竟然也坐了个穿着警、服。不过肖九也不知到底谁官更大点,倒是对方来了之后,几个警、察立刻到一边说话去了。至于他那位师侄……保养得倒是不错,可怎么着也有四十多了。
即使知道老爷子辈分高,但是看到一个年纪这么大的师侄,肖九还是感觉怪怪的。不过赵师侄倒是很干脆的,过来看见他就是很老派的拱手一礼,恭恭敬敬的叫了一声:“肖师叔。”
肖九赶紧也拱手回礼:“赵师侄。”
然后两边就没话了,沉默的站着,过了一会儿救护车也来了,很干脆的把人抬走,警、察们过来打了个招呼也都收拾东西走人了。最后就剩下了肖九和他那位师侄了:“赵师侄,过一会儿我大概还得麻烦警、察。”
肖九不想把挖出星期二的事情交给其他人,因为他有私心,他想第一个看看星期二,想和他单独呆一会儿。这种渴望也挺奇怪的,明明星期二就在他边上。
“好,需要的时候叫我就可以。”他这位师侄答应了一声,看肖九点了头,就朝自己的车走了过去。
肖九则重新走进了小树林,醉鬼已经被挪走了,隔离带还挂着,那辆报废的三轮摩托也依旧停在原地。
原本还有早醒的虫子的鸣叫,因为刚才的喧闹,那些虫子也早就跑远了,四周安静得只能听见风的声音……还有背后传来的脚步声?
“肖师叔,这把铁铲您用得上就用吧。”
“多谢。”
“不用。”赵师侄跟刚才一样很恭谨的做了个揖,转身走了。
肖九拿着铁铲,走回了刚才星期二指给他的地方。
“你就在这?哪里是头哪里是脚?”
“不太清楚,就知道是在在这地下。”星期二也过来,指了指一块看起来其它地方没什么不同的地面。
肖九点点头,他没紧着开挖,而是把铁铲靠在一边的树上,他自己则单膝跪在地上,拨开地上的垃圾,拔掉刚刚探出头来的稀稀落落的野草。
“不用这样,有铲子,你直接开挖就行。”
肖九抬头看着星期二,对他笑笑:“我怕把你弄伤了,对了,那些垃圾也不能扔远了,说不定就有你的线索。”他要去把刚扔开的一个塑料袋拿回来,又赶紧缩回了手,“我是挺笨的吧?这些东西都沾上我的指纹了。算了,破罐破摔,到时候把我指纹给警、察就好了。”
垃圾都小心的归在一边,肖九才拿过铲子来,不过他挖的时候铲子不是竖直下去,而是平平的铲过,耗费的力气不小,却只挖出来一片浮土,不用问还是刚才的那个原因——怕把星期二伤到了。
磊哥当初是彻彻底底的走了的,所以留下的尸体可以不用在意。但是星期二不是,老爷子也说鬼和尸身是有联系的,肖九就怕自己手脚太重,让星期二也不舒服。
星期二站在边上,眼神复杂。但复杂的却不是站在一边等着看自己的尸身,而是因为肖九这一天的言行,这让他有些无措……
肖九挖的慢,但一个坑依旧一点一点的出现了,空气里也渐渐开始飘出恶臭的味道。
不管人生在世的时候,长的多美还是多丑,除非是烧了个干净,否则就算是做了防腐也逃月兑不了人死之后腐烂的结局,就是快慢而已。
“别挖了……”星期二忽然抓住了肖九握铲子的手。
“怎么了?”
“我确实是在这下面了,别挖了。我……有点不想让你看见。”星期二闻不到空气中的味道,但他能感觉得到和尸身的距离越来越近。
“我想看。”
“那你看我不就可以了?下面那个,绝对不好看。”
“你也不是多好看啊。”肖九笑了起来,让星期二即使在这种气氛下,也忍不住囧了一下,接着他才继续开始说,“你应该算是英俊吧,放心,吓不着我,让我看看你吧。”
“唉……”星期二叹了一声,“你吃不下去饭,别怪我。”
“不怪你。”肖九回答,继续开始挖,却也更加的小心,实际上已经不能算是挖,而是用铲子小心的一点一点刮开泥土了。因为味道越来越重了,他知道星期二就快近了。突然,星期二把铲子放在一边,再次跪下去,要用手小心翼翼的去拨开那些泥土。
“肖九!够了!别!”星期二也跪下去阻拦,但是肖九默不吭声的依旧用手拨弄着。
于是一张白骨上挂着腐肉的半腐烂的脸露了出来,那张亮的眼窝里蠕动着肥大的肉虫,鼻子早已经消失,只在双颊和下颚上挂着变黑的腐肉,头颅歪向一边,下颚则歪向另外一边,张开的黑洞洞的嘴巴,仿佛随时都会动起来啃咬血肉——标准的恐怖片场景,星期二就算是个鬼,看着也觉得恶心。
而肖九就那么呆愣愣跪在那,看着,好像是吓傻了。
“肖九!肖九!”星期二担心的叫着肖九。
肖九被叫的怔了一下,他看向了星期二,他现在确实很难受,但不是因为畏惧而恶心,他就是伤心,这难受的感觉驱使着他,张开双臂把凑过来的星期二抱在了怀里:“疼吗?”就算他不是学医的,也能注意到星期二面颊上不正常的裂痕,他身上的其他地方可能也有着这样的伤痕。
“我都忘了啊……”星期二在他耳边回答,一双冰冷的手抱在了肖九的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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