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梅洛狄基地一如既往地忙而不乱。♀
宽敞明亮的隔离室内,十余名看上去或健康或负伤的战士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块儿,埋着头凑在房间的某一处,不晓得在捣鼓些什么。
“都在看什么呢?”这时,一个熟悉的嗓音突然于上空响起,令一行人皆是转动脖颈,向着一扇透明的玻璃窗望去。
“哟!终于把队长给盼来了!”其中一人最先反应过来,笑眯眯地吆喝出声。
“你们看!我就说,看雷克雅未图队长的照片,铁定能把队长招来吧?”他身边的另一个男人登时两眼放光,同时得意洋洋地举了举手中的相册。
“就数你对队长最了解!不愧是队长曾经的枕边人!”人群中不知是谁爆出了这么一句,顿时惹来了一阵哄堂大笑。
“去你的!你们这是妒忌我睡过队长!”手持相簿的男人不假思索地捶了离自个儿最近并且笑得最欢的同事一拳头,嘴里口不择言地说道。
“喂喂……”窗外被完全无视了的二队队长——圣佛朗西斯科·爱尔萨·罗桑不由自主地抽了抽嘴角,对一众部下肆无忌惮的调侃很是无语。
他好心在整理资料整得忙到死的时候还抽空来看望他们,他们倒好,一个个的都拿他开涮。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不就是在行动中意外遭遇了强寒流,被迫跟那谁谁谁抱着一道睡了一晚么?至于惦记到现在吗至于么!?
“队长你看!”声称被羡慕嫉妒恨的某二队队员拨开人群,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罗桑的面前。
然而,他们之间却隔着一道坚硬的屏障。
罗桑敛起了无奈的神色,目视来人一脸兴奋地将两张一队队长的生活照贴在了玻璃窗的内侧上,心里忽然像是被堵上了一块石头。♀
“这是我独家搜罗的私密照哦!队长你手上也没有吧没有吧?”孰料下一刻,近在咫尺却有远在天涯的男人就一边自鸣得意地说着,一边欠扁地在罗桑眼皮底下晃着那些他确实未尝见过的惊鸿掠影。
“去!”罗桑适时地遣散了面上兴许流露的凝重之色,然后故作正经地呵斥了一句,他将视线从照片转移到对方的脸上,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瞪了对方一眼,“当心阿默斯特丹把你给烤了!”
“我搜集的照片那么纯洁善良又美丽,他才不会把我给烤成肉干呢!”可惜对方一点儿也没有受到恐吓的样子,还蹬鼻子上脸地冲他挑了挑眉毛,“再说了,人家副队长不是一直把队长您老视作眼中钉的嘛!才不会迁怒无辜——”
“哈哈哈……”身后知晓内情的一干人等听闻此言,自是禁不住捧月复大笑。
他的这群手下可真是……都怪他平时太平易近人了!才惯得这帮臭小子胆敢这么奚落他!
“对啊队长!虽然阿默斯特丹副队长跟着雷克雅未图队长一块儿回来了,可是这不妨碍你对人家‘爱的表白’嘛!”笑声渐渐平息之际,一行人中又有个家伙不留情面地插科打诨,“你怎么还有空来看我们啊?赶紧找人家队长去啊!”
“就是就是!我们有什么好看的,快去看美女吧队长!你都老大不小了!”人群中立马有人出言附和着,直叫罗桑听得咬牙切齿。
“你们刚才不是还说,总算把我给盼来了吗?”强压着满脸抽筋的**,罗桑一字一顿地反问。
“矮油——那是反话啊队长,难道你听不出来吗?”先前说这话的当事人挤眉弄眼地回答,没有分毫下属面对长官时的拘谨。♀
反话你大爷的!
罗桑按捺不住在心底爆一句粗口的欲念,眯起一双桃花眼盯着那人瞧。
紧接着,他又在一道道猥琐(在他看来)的目光下,面无表情地看向了依旧立在他跟前的男人。
“把照片给我。”说着,他故意沉着脸伸出了手。
“怎么给你啊怎么给你?”男人特地显摆地晃了晃自个儿手里的相册,一副“你看得着可你就是模不到”的模样。
“你们会出来的。”谁知下一秒,他们可亲可爱的队长大人却蓦地面色一凛,连带着说话的语调都沉了下去,“一定。”
天知道他罗桑来这一趟,心情其实是有多沉重。
经过连夜的研究分析,三天前的行动中,那只巨型章鱼在临死前喷射而出的,果不其然是一些具备侵染与致病能力的特殊孢子。
而眼前这些与他相隔仅一窗之遥的二队队员们,正是当时不幸沾染了这种孢子的人。
虽然当时已经对他们进行了紧急的处理,但按照规定,他们还是必须被隔离——等到研究人员对他们进行一段时间的观察、分析,确信了他们的身体安然无恙,没有发病且不会导致传染,才能将他们释放回原先的岗位。
可是,一旦有人……
罗桑不敢接着往下想,而此时,玻璃窗的另一边,几乎所有人都已经稍稍收敛了调笑的神情。
他们不约而同地向着他们的队长举起了代表着军人一生承诺的右手,做出的却不是敬礼的动作。
罗桑清楚地看到,那一张张挂着坚强笑容的脸庞下,一只只打着“ok”手势的右掌正整齐划一地排布着。
“我们等着长官来抢照片。”
“……一言为定。”
男人间的约定尘埃落定之时,基地内的另一间病房里,正安静得让人不忍打扰。
直至门外逐渐响起了渐行渐近的脚步声,这静谧的氛围才被悄然打破。
基地的最高长官——布洛诺斯·艾利斯·唐宁,原本只是思忖着副总长聂伦或许会在这间病房里守着某个女人,故而特意前来寻找,却不料打开房门的这一刻,他非但没有看到他想找的人,反而还瞧见了女人睡眼惺忪地从床上坐起身来的景象。
面无涟漪的唐宁正打算把门关上随后离开,让他始料未及的一幕就上演了。
只见那个长发披散、身材娇小的女人侧首与之四目相接,随后莫名其妙地从床上蹿了起来。不顾自己的手背上还扎着吊针,也不顾自己还没有穿鞋,她突然如离弦之箭一般,直奔门外的唐宁而来。
毋庸置疑,这样不计后果的举动,自然是将悬挂在半空的吊瓶掀翻了一地。
孰料这瓶子应声落地的声响并没有阻碍女孩一心前进的行为,针头被拉扯所造成的疼痛也丝毫没能分散她的注意力。
“爸爸!”她拖着长长的、回了血的输液管,赤足冲到了唐宁的跟前,然后冷不防一把抱住了他的腰身,口中喊出了一个叫人不禁一瞬愣怔的称呼,“爸爸爸爸……你来找我了!”
这女人脑袋被烧坏了吗?
随即回过神来的唐宁禁不住眉心微动,脑中不由自主地冒出了上述想法。
诚然,自打三天前的那一次行动中她忽然昏迷倒地、不省人事,这个弱爆了的女人就开始没日没夜地发高烧。
经过聂伦等人的诊断,这是因为她在行动中受了巨大的刺激——心理和生理的双重刺激。
是的,他们事先都没能未卜先知,来自于二十一世纪的思华年,其机体的敏感指数竟然会在接触污染物后发生剧烈的波动——确切而言,是呈现出大幅度的激增。
所以,聂伦专门为她打造的防护措施才未能起到理想中的作用,致使**暴露在a、b区交界处的女孩承受不住外界污浊的空气,身体开始出现异常的应激反应。
但她却一路忍了下来——不知是因为本身没有察觉,还是有所觉察却不愿因此而给大家添麻烦。
当然,这并非她突然昏倒的唯一原因。
“爸爸……爸爸……有人死掉了,有人死掉了……好可怕,好可怕……他们好可伶,好可伶啊……呜呜……”神志不清的女孩拼命地蹭着男人的胸膛,嘴里喃喃自语着,忽而又皱起脸哭出声来,“呜呜……呜……我……我帮不了他们……呜呜……他们好可伶……好可伶啊……”
话音未落,唐宁原本不耐的神情已稍显松动。
尽管他从来无意去记聂伦对于思华年病症和病因的描述,但这并不妨碍他那听一遍就能刻在脑子里的超强记忆。
亲眼目睹了战场上的鲜血与死亡,对一直生活在和平岁月的她而言,冲击力实在是太大了。
这也是她会晕倒的主要因素之一。
聂伦是这样说的。
然而,早已在这灰暗的年代见惯了生死无常,唐宁比谁都清楚,慈悲的怜悯根本无济于事。
只是为什么,他会在听闻了女孩痛哭流涕的诉说之后,忍不住眼帘微垂,难得没有立马甩开这个像鼻涕虫似的蠢货?
是因为她哭得太悲伤了吗?是因为她竟然在为他麾下的亡灵哭泣吗?还是因为……她在做一件他早就忘了该如何去做的事情?
没有自问,亦没有自答,制服笔挺的男人仅仅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任由泪流满面的女孩在他胸前伤心欲绝地哭着。
他默不作声地将深沉的目光投向前方,仿佛能透过那冰冷的墙垣,看见那些已故的音容笑貌。
终有一天,他会亲手结束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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