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长官大人的怒意终于要被逼到至高点的一刹那,罪魁祸首却冷不丁一改类似小人得志的神色,抿紧了唇低下头去。
“对不起……”思华年突然期期艾艾地开口,鬼使神差地令唐宁内心的怒火止步于爆表的前一刻。
男人听不懂女人在说些什么,女人则即刻给了男人一番清清楚楚的解释。
“你一定是为了救大家,才会不小心受伤的吧?是因为临走前我拜托你的事,对不对?”
语毕,她已泪眼婆娑地抬起脑袋,一脸难过地对上唐宁尚未恢复至常态的视线。
“对不起……向你提出了这么不近人情的请求……可是……可是……唔唔……”
鲜血淋漓的画面,无力救助的自己。
她一边回忆着那揪心的生死无常,一边痛恨着其自身的无能为力。
交织叠加的负面情绪,终是促使年轻的女孩当着男人的面痛哭出声。
“呜——呜呜呜……呜哇——”紧接着,她索性毫不避讳地放声大哭,宣泄着似内疚似悲伤似恐惧的情绪,“所以……所以……你跟我去治疗……伤口……好……好不好……呜……呜呜……”
一只小手紧紧地抓握着他的袖子,一张蠢脸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唐宁近距离地看着这个抽抽噎噎又思维跳跃的女人,情不自禁地拧起了眉毛。
好恬噪。
他本该只有上述想法。
然而莫名其妙地,她的这副模样竟又一次勾起了一段遥远的回忆。
为什么每次一碰到她,他就会想起那些早该入土为安的陈年往事?
“呜……你跟我去治伤嘛……不要再流血了……呜,我不威胁你了……呜……”
继续逻辑混乱地哭诉着,泪流满面的思华年下意识地靠进了自家孙子的胸膛里。
果然是个蠢得无以复加的女人……
唐宁蹙眉闭了闭眼,毫无绅士风度可言地避开了身子,随后径自起步,从右侧绕过了女人因哭泣而一颤一颤的身躯。
察觉到自家孙子有所异动,始终拉着其袖管的思华年有一抽没一抽地直起上身,跟着他转了脚跟,被迫举步跟了上去。
“去医务室,好不好?”她扬着满脸泪痕的脑袋瓜,眼巴巴地瞅着他。
“闭嘴。”目不斜视地稳步向前,长官大人恢复到了不冷不热的态度。
“你就跟我去医务室嘛……伤口……伤口不及时处理,感染了怎么办?落下病根怎么办?”
“同样的话,别让我说两次。”
“啊?什么话啊?”
“……”
长官大人决定不再跟这个蠢货说话。
好在最终,他还是坐到了医务室的椅子上。
当值的某位医生瞬间诚惶诚恐。
面对这一处十分常见且委实不深的划伤,年过四十的医生同志竟然觉得,它比内脏破裂、血管爆裂、肌腱断裂之类的伤处还要棘手。
关键果然是在于……负伤的人吧……
在梅洛狄基地勤勤恳恳地工作了十几年却从未替总长大人治疗过伤口的医生同志,默默地在心底为自己点上一支蜡烛。
所幸长官大人的身边还跟着我见犹怜的小丫头,算是略微缓和了他有些紧张的心情,使得他仅仅是在刚开始处理伤口的时候不小心抖了抖手。
不过,在替长官大人做完了相应的治疗之后,医生同志就又陷入了焦灼的心理状态。
他……他要不要开口提醒长官某些注意事项?
如此思量的医生同志偷偷打量着一表人才的年轻长官,结果好巧不巧地收到了对方一记冷冷的侧目。
咦——好恐怖!
医生同志瞬间打消了对长官大人施行医嘱的念头。
就在他禁不住汗毛倒立之际,耳畔忽然传来了女孩如清泉般悦耳动听的嗓音:“谢谢你了,大叔。”
被感谢的大叔循声侧首看去,映入眼帘的是思华年明媚动人的笑容。
他不知怎么地,就生出了一股勇气。
唔……至少告诉这个女孩吧……
作出了上述决定,医生同志趁着长官大人冷着脸径直离去而女孩尚未来得及起步去追的空当,悄悄把后者拉到了身旁。
他小心谨慎地凑到思华年耳边,轻声关照了几句,在目睹了女孩一本正经的几次颔首后,才放心地目送两人先后离去。
不久,走出医务室没多远的长官大人发现,他身后居然还拖着那条甩不掉的尾巴。
于是,他冷着脸顿住脚步,使得紧随其后的某人赶忙来了个紧急刹车。
差点又撞到孙子背上去了。
思华年这样想着,目视前方身形修长的男人面若冰霜地转过身来。
“为什么还跟着我?”难得主动发问的长官大人冷冷地俯视着满脸无辜的女人,内心的理智再一次和一巴掌抡过去的冲动作起了各种斗争。
诚然,他都已经耐着性子随她来这医务室了,她还想怎么样?
禁不住这般思忖的长官大人看着依旧不被他承认的老祖宗,见她眨巴着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瞅着他天真无邪地开启了双唇:“医生让我转告你,你的伤口三天之内不能沾水。”
愚蠢。
被如是叮嘱的长官大人脑中头一个冒出的,就是如上二字。
没错,他是谁?是梅洛狄基地的首席领导人,是整个英梵伦特帝国综合数值最高的最强人类——一点儿微不足道的小伤,也值得这些人如此大惊小怪?
是以,长官大人压根不打算理会眼前这个在他看来完全是在杞人忧天的女人,径直转过身去,从容不迫地迈开了步子。
“喂,你有没有听到我说的话啊?”眼见自家孙子毫无反应,还自顾自地扭头离去,思华年自是不放心又不罢休,这就抬脚跟了上去。
奈何她一边走一边问,却始终也没再换来孙子的注目。
直到一路尾随自家孙子来到了基地的居住区,她才骤然意识到,自个儿已经跟了孙子很长一段路了。
同时,她看着孙子不紧不慢地站定在一扇房门前,用右手食指在指纹识别器上轻轻一按,打开了面前的自动门。
这是他的卧房?
从来没有进过孙子卧室的思华年一下子来了兴致,竟趁着房门没有阖上之前,一个箭步跨了过去——不请自入了。
随即留意到以上情况的长官大人很不爽。
他错估了这个蠢女人的下限。
“谁让你进来的?”脸色阴沉的长官大人寒声发问,眼睁睁地瞧着某个不速之客饶有兴致地参观起他的房间来。
“我是你祖宗,看看孙子的房间怎么了。”孰料思华年毫无自觉地东张西望着,口中理直气壮地作答。
他果然应该把这个女人……
“诶!?没想到你也会在房间里放这么可爱的东西啊!”就在长官大人临近山洪暴发之时,思华年的一阵惊呼打断了其几欲喷发的念力。
女孩瞪大了一双好奇的眼,惊喜地跑到一张书桌旁,拿起桌面上一只憨态可掬的小龙布偶,就翻来覆去地瞧了起来。
“难不成你属龙?”下一刻,她就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手持那只玩偶,面向了面色不霁的男人。
唐宁不禁觉得,这个女人眨着眼睛把玩偶贴到自己脸颊上的动作还真是……跟那条呆龙一样的傻。
他没再使用诸如“愚蠢”之类的更为难听的词眼,只缘对方手里拿着的东西,是某个人在很久以前留给他的唯一的礼物。
“让我算算啊……一一九八四减……不对,先是一万除以十二……上八余四,上三余四,上三余四,还差八……那就是一一九八四减一万零八,等于一九七六。七六年出生的人应该是属……”脑中思绪飞速流转着,没有得到回答的思华年也不跟自家孙子计较,旋即自说自话地推算起他的属相来,“确实是属龙没错诶!”不久便靠自身的努力得出了答案,女孩眉开眼笑地注视着怒意稍退的男人,“这个属相好,至少比我属狗的好,霸气!而且在古时候,龙可是代表着高高在上的一朝天子呢!虽然,谁也没有见过真正的龙啦……”
女孩还在那儿兀自侃侃而谈,默不作声的男人却已不由自主地陷入了回忆之中。
唐宁,知道吗?根据古中国的说法,你的生肖是龙……是万人之上的属相呢……
只是……我……并不希望你活在万人之上。
那样……会很辛苦……
沉静中带着惆怅的声音,似乎仍然会在耳边回荡,那柔光洒满的温暖庭院,仿佛依旧会在眼前浮现。
可是,安详地坐在那里同他说话的人,却早已不在人世。
真是见鬼了。
他又在这个女人的面前,想起了那些温柔却弱小的过往。
“放下那只玩偶。”微敛着眉从记忆的锁链中挣离,唐宁面沉如水地注视着女孩和她手中的小龙布偶。
冷冰冰的话语,好似在宣告着对所有物的独占欲。
思华年闻言情不自禁地瘪了瘪嘴,原本上扬的秀眉也倏尔随之平复。
“我知道的啦,绝对会很小心地对待的。”难得地在孙子跟前表现出由内而外的弱势,她真就小心翼翼地把玩偶捧在了手心里,“你当我是傻子吗?你房间里所有的布置都是走简约成熟风的,只有这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布偶跟周围格格不入……”说着,她无意识地转了转眼珠子,瞥了瞥雪白的天花板和乳白色的墙壁,目光最终落回到唐宁的眼中,“对你来说,它肯定是很重要的东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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