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宗心下遽然一沉之际,小唐宁已经敛着眉毛抬起眼帘,严肃而又茫然地与她四目相接。
“呃呵……”思华年干笑着,可心里却在想,真亏她还有这个闲情逸致去皮笑肉不笑地冲他咧一咧嘴。
“年华!年华!?”就在这个时候,头顶上方又传来了聂伦焦急的呼唤。
“啊?!”老祖宗猛地回过神来,抬头应声。
“没时间了,拜托……把操纵杆缓缓向前推进就好……”
思华年低头看了看操纵杆,又凝眉注目于正将目光投向前方的唐宁。
远处,似乎又有星星点点的移动物质正在向他们靠近。
老祖宗倏尔双唇一抿,一把抱起了座位上的小唐宁,随后自己屈膝坐了上去。
“你干什么?”稚女敕的童声于耳边急急响起,声音的主人却已然被女孩安顿在了自个儿的大腿上。
话音落下,习惯了其成熟男性声线的思华年不由自主地愣了愣。
下一瞬,她就情不自禁地失笑了。
眼见五六岁的小家伙正一本正经地对她板着脸、拧着眉,她忽然觉得心间一阵柔软。
“我要救你,还有大家。”噙着笑意和蔼可亲地说着,思华年一手将小家伙抱在怀里,一眼望向了前方那浩瀚无垠的宇宙,目光倏尔变得庄重而深邃,“借我点力量吧,唐宁。”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这个被她搂在怀里的小家伙,竟神奇地赋予了她温暖与勇气。
她是不是该感叹一下血缘关系的奇妙?
不,她现在可没这个闲工夫。
“年华……对不起……”
刚在内心下定了决心,思华年就听到了聂伦低沉的嗓音。
“前一阵还关照你不要过多地使用念力,今天就……”就不得不再一次将你推上风口浪尖。
“……”听懂了对方言下之意的女孩并未马上接话,却在数秒钟后忽而冲着空无一人的上方嫣然一笑,“说什么呢,我正愁着能量过剩,无处发泄咧!”
远在地球的男人不自觉地拧紧了眉毛,相当痛苦地闭了闭眼。
他似乎可以想象出她此刻的音容笑貌——那一定是无比坚强的……足以鼓舞人心的笑容。
“不要说什么‘对不起’……”果不其然,下一刻,他就听到她温柔的嗓音自扩音器中传出,“我不想成为太空垃圾,也不想看着我家乖孙和我的朋友们在这种地方湮灭成灰,所以……”她抿了抿唇,压下了心头残留的恐慌,以决意将之填充,“我会把大家都带回来的。”
“好……”
“准备好一顿大餐等着我哟。”
“好……”
艰难的应答沉沉落下,通话中的双方忽而听得一阵嘈杂的噪音——再然后,他们就突然失去了联系。
如是变故不可避免地在思华年的心中投下了一片阴影,可她却也只能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小人儿——好似如此,便能替自己寻到些许安慰。
直到忽然察觉到怀中人的异动,老祖宗才猝然还魂,继而垂眸去看。
总觉得,她家孙子好像又变小了。
小到……貌似都开始在她的胸前微微颤抖起来了。
不安。
他是感到不安的吧。
是啊,纵使二十几年后的唐宁再如何叱咤风云,此情此景下的他,也不过是个弱小无依的孩子罢了。
啊……不……他不会无依无靠。
从这一刻起,她就是他的依靠。
凝视着孩童双唇紧抿、埋低脑袋的模样,思华年冷不丁搂紧了他小小的身子,将他的小脑袋埋在自己柔软的肩头。
“别怕……不会有事的。”她柔声宽慰着,同时一脸坚毅地注目于黑暗无边的宇宙,“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话音刚落,她业已绷紧了神经,按照聂伦先前的指示,握紧了操纵杆,尽可能匀速地将之向前徐徐推进。
三秒后,她就目视一块不规则的巨石正迎面闯入她的视野。
心头一紧的女孩当即集中精神,于正面汇集了一股看不见的力量,令其径直穿过眼前的透明玻璃,直直地迎上了遽然来袭的飞石。
下一秒,并没有听到任何声响的她却看到了在百余米远处四分五裂并很快风化成屑的碎石。
很好,她可以!
就这样,火力全开的老祖宗一手怀抱着小号的长官大人,一手把持着操纵杆,还不断地使用念力,以粉碎迎面而来的宇宙物质。
不过,饶是她拼尽了全力,也还是免不了顾此失彼。
一些让她应接不暇的零碎天体时不时地击打在船身的各个部位,自外而内地在飞船里造成了一次又一次的震动——它们犹如洪水猛兽一般,张着血盆大口咆哮而来,一下又一下地啃食着她的内心。
身后,小孩惊恐的哭声不绝于耳;身前,宇宙乱石的数量不见减少。
有好几次,思华年都觉得自己快要被震飞出去了,却也只能拼了老命咬紧牙关,抱紧了臂弯里的小唐宁,同时竭力把自己固定在座位上。
她不知道这折磨人的煎熬何时才是个头,只晓得一旦她产生了动摇——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动摇,都足以构成毁灭性的威胁。
不,她不能死。
她还要活着回到地球,回到那个属于她的时空——那里,有慈眉善目的外婆在爱着她,有一干嬉笑怒骂的损友在等着她。
她还要活着和这里的大伙儿一道回基地去——那里,也有总会向她微笑的伙伴们在期盼着他们的归来。
没错,她不能死,不能让她怀里的他就此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晃动着的视野中,女孩强忍着隐隐的泪光,蹙眉毅然锁定了又一个目标。
可是,为什么她会觉得,这几分几秒的时间,却如同一天一年一般漫长?
漫长得……简直就快要耗尽她的力气、她的意识。
不行……不行啊!
她还没有带着大家逃出去,怎么能就这样睡过去?
神哪……神!不要对他们这么残忍……不要!!!
徘徊在绝望的边缘,以一己之力欲力挽狂澜的女孩终于压制不了翻江倒海的负面情绪,使得两行清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谁知泪水刚顺着脸颊滑落,她就冷不防感觉到,自己原本正被徐徐抽离身体的神智,似乎一下子清明了不少。
就好像,有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暖流,正在温暖着她渐变渐冷的身躯。
思华年骤然打了个激灵,竟发现那股热流是来自于唐宁安放在她肩上的那只小手。
她惊愕地抬起眼帘,目睹的是小家伙面露惊惶却努力隐忍的面容。
是他?
是他在帮她?在给予她力量?
原来她家孙子也可以这么懂事,这么可爱啊……
按捺不住心头涌动的暖意,百感交集的老祖宗又一次流下了温热的泪水。
别担心……我会把你平安无事地带回去的——绝对。
如此思忖着,思华年顾不得腾出手来抹干两颊的液体,就蓦地敛起了所有的神情,一心一意凝视着前方袭来的目标。
一块,两块,三块四块……
大小不一的怪石不间断地蹿入她的视野范围,不是被她以咬牙坚持的念力各个击破,就是硬生生地撞击到船身上,造成或剧烈或轻微的震动。
思华年可以感受到,那足够将浑身震麻的外力,几乎无时无刻不在侵袭着她的身体。
她同样可以察觉到,小手紧紧抓握着其衣襟的小家伙,已经身不由己地将脸埋进了她的胸前。
没事的……不要害怕!我们一定可以出去的,一定!
抱着决不轻言放弃的信念,她在不知不觉中将掌心里的操纵杆推向了最前端。
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间驻足。
一望无际的广袤宇宙中,一艘银白色的飞船倏尔从一条飘浮的碎石带挣离而出,留下了漫天飘渺的碎屑。
与此同时,飞船内部的强震毫无预兆地停止了。
一切,似乎又回归到了不久之前的宁静。
后知后觉地注意到面前已没有任何异物,思华年忽然就愣在了那里。
出……出来了?
他们……逃出生天了?
直至怀里的小人儿好像也觉察到了什么,而后离了她的怀抱,扭头望了望后方,她才讷讷地回过神来,与反应灵敏的小唐宁四目相接。
电光石火间,她居然瞧见这漂亮的小家伙开始冲她皱起了眉头。
她“噗嗤”一下就笑出了声。
太滑稽了。
紧绷的心神在解放的一瞬间全然松懈,思华年才刚咧开嘴笑完了,整个人就瘫软在了座椅上。
“呼……呼……小小年纪的,别老跟……小大人似的,老得快……”她调侃着在她看来颇为有趣的小家伙,很想抬手轻轻在他眉心点上一点,奈何两条胳膊压根使不出半点儿气力,只能靠着耍嘴皮子来逗弄他。
小唐宁没有接话——跟长大后的他一样。
但有所不同的是,他并未对她冷着一张冰山脸,而是用近似责怪的眼神注视着她的双眸。
分明都累得虚月兑了,为什么这个人还要摆出一副大人的姿态来教训他?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眼前的女孩就身不由己地动了动眼皮,看上去就是一副快要累晕过去的样子。
“年华!?年华!?年华!听得见吗?!年华?!”恰恰就在此时,一个火急火燎的男声冷不防刺入耳膜,叫女孩将欲阖上的双眼不得不强撑着睁了开。
是的,远在梅洛狄基地的聂伦密切关注着他们一行人的动向,在与之失联8分钟又52秒的煎熬过后,他终于惊喜地搜索到了飞船自动发出的信号。
激动不已的男人随即在第一时间向对方发出了通话请求,并在顺利接通后即刻问起了女孩的安危。
随后,在一颗心怦怦直跳的等待中,他听到了几句气若游丝的回复。
“听见了……”
“都没事……”
“累死了……”
尽管这回答几乎是前言不搭后语,但它们还是听得聂伦险些生出了泪意来。
她做到了。
他们,都能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年华……”勉强平复了起伏动荡的情绪,聂伦流露出连自己都未能察觉的笑意,轻声呼唤了这独一无二的名字。
然而这一回,他却迟迟没能等来女孩的回应。
“年华?年华?年华你听得见吗?”他不免有些忐忑起来,故而情不自禁地抬高嗓门,又唤了几声。
“她睡着了。”让他始料未及的是,片刻后传至耳畔的,竟然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童声。
“你是……艾利斯?”好在聂伦没有忘记一行人因掉入时空溶洞而产生的变化,故而很快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问着。
只可惜,他再也没能换来对方的理会。
小小的长官大人抿唇默不作声地凝视着老祖宗安详而柔和的睡脸,并不像长大后的他那样,觉着她歪着脖子睡觉的样子很蠢。
数秒过后,他小心翼翼地从她的身上爬下,在地面上站稳了脚跟。
回过身凝望着视野中那静谧广阔的星海,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她的身边,渐渐平复了紧锁的双眉。
深沉而广袤的黑暗之中,散落着点点星辰,它们静静地在各自的位置上闪烁着柔美的光芒,仿佛正在守望着谁的到来,好向他们悄悄诉说那遥远的故事。
原来……宇宙是个这么美丽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