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华年发现,她真是越来越像个祖宗了。
话虽如此,一个巨大的疑问仍旧萦绕在她的心头。
“你们有谁是从小就跟他认识的吗?”是以,她嘴里嚼着食物,却还锲而不舍地向聂伦等人提问。
此言一出,少年时期才跟唐宁相识的聂伦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剩下的两个人则各自保持着沉默。
见此情景,思华年自是以为,在场的三个人都是长大以后才认得唐宁的,因此,本就不对此抱有太大希望的她,随即就若有所思地垂下了眼帘。
就在三人都下意识地觉得她将要提及什么严肃乃至沉重的话题时,她却冷不防抬起了脑袋,一脸兴奋地打量着跟前的两男一女。
“你们见过他小时候的照片吗?其实他小的时候真的很可爱的,软绵绵的,暖烘烘的,像只包子一样。”
“……”
“而且还很乖,一点儿也不像现在那么犟。”
“……”
“所以我才觉得岁月不饶人啊……你们说,也就二十几年的工夫,他怎么就长成现在这样了呢?”
“……”
副总长大人和两位队长实在不清楚该如何回答女孩的问题——确切而言,她的一番论调根本就只是一个供人吐槽的存在。
是以,他们只得默契地站在原地,一致以无声胜有声。
直到约莫半分钟后,缄默良久的尹芙突然开启了双唇。
“二十几年的时间,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屋子里的气氛,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插话声而徒然生变。
思华年不由自主地愣了愣,抬眸注目于冷不防开口的女子,却无法在她倾城的容颜上寻到任何可以称之为“情绪波动”的东西。
“说得也有道理……”年轻的女孩收回目光点了点头,似是逐渐陷入了沉思。
是啊……她刚才一门心思回忆着自家乖孙小时候的模样,因而始终是纯粹的感慨多于深入的探究——经尹芙姐这么一提,她忽然觉得,也许这背后……当真藏着些不为人知的隐情?
无意间生出的想法,使得老祖宗自这一天起就变得有几分严肃了。
她躺在床上,反复思考,列举了诸多可能影响到孙子性格发展的因素,设想了无数或狗血或天雷的可能。
当然,她思华年是一个有头脑的人,不会因为一些尚待证实的猜想,就沉浸到各种情感中去而不可自拔。
是的,她需要求证。
于是,反正无所事事的女祖宗在病床上拿了个小本本,时不时地咬着笔头,在纸上写写停停。
两天后,她趁着聂伦前来探望的机会,神秘兮兮地把他留了下来。
“可以跟我说说唐宁以前的事吗?”
聂伦闻言,自然难免当面愣了一愣。
“这样吧,我问,你答。”见对方愣神的模样,思华年也觉得这个题目确实是太大了,提得人家一点儿方向也没有,“如果是你知道并且方便告诉我的事,你就说给我听,怎么样?”
话音落下,她发现对方还是默不作声地瞅着她,只有一双眼似是不自然地眨了几下。
“你放心,我只是想了解一下他的过去,绝对不会随随便便把他的事给说出去的。”生怕对方是在这件事上有所顾忌,女孩赶忙拍着胸脯作出保证。
“不是,我不是在担心这个。”不料聂伦即刻出言,反过来打消了她的顾虑。
“那你在担心什么?”思华年不解,是以月兑口而出。
聂伦又是一愣。
是啊,他刚才……在迟疑什么呢?
“那好,那我就问你了啊。”谁知没等他思考出个所以然,女孩就自顾自地将话题引到了正轨道上。
聂伦只得冲她点头。
“第一个问题,他跟他父母的关系怎么样?”
此言一出,真可谓一语中的,直接就叫本打算如实相告的聂伦转入了一时语塞的状态。
“这个……是不是牵涉到皇家机密了?”
见对方迟迟未有给出回答,思华年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这一茬。
没错,她家孙子是帝国最高统治者的亲弟弟,是前任国王的亲生儿子——不过,她好像从来没听人提到过他的母亲。
难不成!?
想象力丰富的老祖宗又开始心猿意马、大泼狗血了。
停停停!她跟这儿胡思乱想些什么?问到真相才是王道!
这么告诫了自己,老祖宗赶紧让思绪流转,定睛一本正经地盯着聂伦道:“你听我说啊……我呢,好歹也是唐宁和他妈妈的祖先,我不可能害他们,只会想着怎么去帮他们,对不对?所以,如果不是什么一说就会被杀头的秘密,你还是照实告诉我,好不好?”
杀头……她都想到哪里去了……
差点忘记了眼前人乃是一思维奇特的古代人,聂伦暗自无力地叹了口气。
其实,告诉她,也是无妨的吧。
他相信,她会问起艾利斯的事,绝对不是出于无聊的八卦抑或单纯的好奇,而是当真缘于关心。
于是,聂伦不着痕迹地作了个深呼吸,凝神注目于半躺在榻的女孩。
“艾利斯……实际上是布洛诺斯十六世的私生子。”
他径直将这一爆炸性的消息告知与女孩,一下将她炸飞到九霄云外。
下一瞬,思华年似乎就顿时明白了一切。
“十六世先后有过两位王后,她们分别为他诞下了十七世和二皇子殿下,但艾利斯的母亲……”谈及友人的过去,聂伦的脸色并不轻松,“他并未迎娶,甚至未曾对外公布她的存在。”
“那……那唐宁和他的母亲,从小都生活在一起吗?”不禁觉得自己的那些狗血还真是泼得八(和谐)九不离十,思华年急忙如是追问。
“在一起。”聂伦略作颔首,给出了肯定的回答,“他们一起住在帝宫里,但也正因如此,他的母亲似是常年不得自由之身,最后……落得郁郁而终。”
话音刚落,思华年就猛地心头一紧。
她还没有来得及询问其生母而今身在何处,就已经获悉了这一残酷的答案。
“他……他妈妈是在怪他爸爸,没有给她名分?”压下心中的悸动,女孩不自觉地皱起眉头,“还是说……她根本就……不喜欢唐宁的父亲?”
“……”听罢此言,聂伦沉默了一小会儿,才注视着女孩有神的眉眼,慢慢地张开了嘴,“是后者。”
“那个十六世强取豪夺?”而今思华年唯一能够想到的,就是那个站在权力顶峰的男人,以权势强迫了她的子孙后代。
聂伦缄默不语,但意思业已显而易见。
“怎么可以这样……”领会了对方的默认之意,难免为之义愤填膺的女孩登时双眉紧锁。
“据说,十六世的确是很喜欢艾利斯的母亲,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那也不能……不能强要了人家呀……”
此番对话一出,双方皆是良久无言。
与此同时,思华年对那位强迫了自家女儿还害得自家孙子没有一个幸福童年的国王女婿——那印象是一落千丈。
都有了两个老婆了,还非要把好端端的一个清白姑娘给熬成怨妇。
她才不觉得他是什么好人——整个一女性公敌啊!
可是,话又说回来……
“唐宁的妈妈,是因为排斥唐宁的爸爸,所以连带着排斥他们的孩子吗?”她从对布洛诺斯十六世的谴责中抽离出身,小心翼翼地探问。
“……”敏感的提问令聂伦又一次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我想,他们母子的关系……应该不会很亲密吧……”
这一回,轮到思华年抿唇不语。
此刻在她的脑海中,业已可以清晰地勾勒出三个鲜明的形象。
冷酷无情、仗势欺人的男人,被迫屈从、怨恨丛生的女人——以及孤独无依、日渐自闭的孩童。
怪不得,她家孙子儿时分明是那么的可爱,却最终变成了如今这个看起来面瘫孤僻又固执的男人。
怪不了他,这真的怪不了他。
她甚至开始觉得,原来他是那样一个可怜的人。
诚然,母亲因为父亲的关系而疏远甚至讨厌他,父亲想来也没给予过他多少真正的温暖与关怀——指不定还在母亲过世之后迁怒于无辜的他——他的童年,该是有多么的凄惨啊?!
想着想着就想出了各种黄金八点档,刀子嘴豆腐心的女祖宗忍不住泪眼朦胧。
聂伦不是眼盲,自然很快就注意到了她的变化。
一颗心倏地一揪,他情不自禁地面露无措之色。
“你……你别哭啊……”被誉为“天才科学家”的梅洛狄基地副总长大人千载难逢地慌了慌神,也不晓得自己怎么就拿这丫头的眼泪没辙了,“艾利斯是个很坚强的人,从来……从来没有被自己的身世打倒过。”
“那是因为他爱逞强啊……”不料,一句安慰之言才刚出口,原本还只是有些泪意的老祖宗就倏地泪如泉涌,“呜……呜呜……呜——”
好心宽慰却无奈起了反作用,聂伦是当真不知所措了。
他只能看着思华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哭成了上气不接下气的程度,不自觉地要伸手去触碰她的脸颊,却忽又意识到什么似的,转而将手伸向了自己的衣兜。
谁知,还没等他模出条手绢出来,哭得跟个泪人儿一般的思华年就冷不防咬紧了嘴唇,抬手使劲擦拭起自个儿的脸蛋来。
她不哭,不哭。
她要留着力气,去对她的孙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