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气阴冷——好似是要给那凝重诡秘的气氛再添一分寒意一般,帝国a区内的气象模拟系统忠实地在这片苍穹下虚拟出了成片望不到头的阴云。
少了最高领导人的梅洛狄基地内,副总长聂伦在晨光熹微时就离了床榻,来到同样寂静无声的办公室里,凝望着窗外的一片阴暗。
是以,恍然失神的他并没有想到,这一大清早的,就会有人敲响他办公室的大门——确切而言,是踢响。
“进来。”大抵已经从那少见的踢门声中猜出了来者何人,聂伦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冷声吐出了两个字。
只是,门被打开的一刹那,他还是恍惚了一瞬。
就好像,是那个女孩突然回来了一样。
可是……她不会再回来了。
他亲手送走的人,怎么可能再出现在他的面前?
收回了不慎远去的思绪,聂伦这就换上了一脸沉寂,默不作声地目视来人站定在他的跟前。
他是冷静下来了,可对方的内心却禁不住翻江倒海。
分明在进屋前就反复告诫自己,不论如何都不能在他眼前流露出丝毫异样——然而,在四目相接的这一刻,她还是禁不住要血流上涌。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不明白……不明白啊……
“有什么事吗?”来人情绪翻涌之际,聂伦已然面无表情地开了口。
话音落下,闻者只得强迫自己收起了多余的心思,着眼于当务之急。
“本大爷我要回去。”她神色倨傲,开门见山,没有半句废话,“这地方实在是太无聊了。”
“……”听着有几分挑衅的口吻让聂伦很不舒服,可他也只能不动声色地转过身子,不去看那张熟悉的容颜,“自己去向那位大人请示吧。”
那位大人……他是在帮那个人做事吗?但是……为什么?
看着男人面不改色地走到他的办公桌前,旁若无人地坐来,伸手打开了虚拟电脑,无论如何都想不通的来人不自觉地抿紧了双唇。
“你在开玩笑吗?”沉默片刻后,她突然就面色不霁地发难了,“让本大爷亲自去跟那个毛头小子‘请示’?不要搞错了!我跟你的老板可是平起平坐的关系!”
此言一出,终是令聂伦当着她的面皱起了眉头。
她眼看着他蓦地抬起头来,双眉微锁着注目于她,脸上浮现出了少有的嫌恶之色。
她不清楚他缘何如此,故而不敢轻举妄动,只是继续与之对视。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的是,看着看着,男人的面容上却忽然出现了松动。
“她”方才用的明明是那样的自称,可是为什么,他在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之后再回想起适才“她”的口吻,竟会觉得“她”不是“她”而是她呢?
呵……真是糟糕透顶。
男人禁不住流露出自嘲的笑意。
他居然还有脸产生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聂伦不期而至的古怪笑容,令来人登时心头一紧。
他看出来了?
不,不会的。
她——思华年本人,昨天一整晚基本都没怎么入眠,为的就是同尹芙还有罗桑商量营救唐宁的策略。而这其中极其关键的一个环节,就是要模仿那个寄居在她体内的灵魂,骗聂伦说要回到唐宁被囚的帝宫。
尽管她直到现在都没法接受聂伦出卖了他们的现实,但她却不得不强忍住向其询问因由的**,在他跟前装模作样。
是的,她已经按照尹芙姐的指导,努力练习了一个晚上了,刚才在聂伦面前也小心翼翼地演绎着——他应该不会发现才对。
如此思量的女孩很快定下了心神,再一次高傲地抬起了她的头颅,语气不善地追加道:“喂!你耳朵聋了吗?!本大爷在跟你说话呢!快点把事情给我办妥!”
但让她始料未及的是,偏偏就是自己这吹胡子瞪眼的一声吼,竟然适得其反了。
聂伦怔怔地瞅着她,心中似有一股潮水喷涌而出。
她……她……
眼见女孩在自个儿的注目下神色渐渐生变,突然从黑暗中寻到光明的男人终究是按捺不住心头迸发而出的情绪——不由自主地睁大了双眼。
发自肺腑的狂喜,令他险些就要在她的眼皮底下牵动他的嘴角。
可最终,那份激荡的喜悦却随着理智的警醒而消失殆尽。
如今的他,业已没有为之欣喜的资格。
未等意识到自身失误进而心生慌乱的女孩出言挽回,聂伦就先一步侧过身去,不紧不慢地与之擦肩而过,走向了房门所在的位置。
“我会去替你联系的。”他一边行走一边表态,短短数秒间所作出的决定,却如同花去了四季轮回的时间。
思华年愣愣地目送他自身边走过,总算是一下子缓过劲儿来。
“等等!”
巨大的疑问使得她忍不住回眸月兑口而出,可她却又在话刚出口的一刹那,察觉了自己的失态。
是以,她裹足不前地僵立在那里,睁大了眼干瞪着他,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
“万事小心。”
她只听得聂伦沉声关照了一句,就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当天下午四点,距离出发还有半个小时,心事重重的思华年匆匆忙忙地避开了耳目,悄悄来到了同尹芙事先约好的地下仓库,将聂伦已经安排好返程事宜的消息告诉了她。
尹芙则将暗地里准备好的一个小物件交到了女孩的手里,嘱咐女孩一旦找到了唐宁的所在地,就将念力注入其中,以此将他确切的位置秘密告知与她。
在这一暗中交接的过程中,她自是察觉到了女孩异常的缄默。
“怎么了?”尹芙低声问她。
“尹芙姐。”沉默片刻后,女孩终是蹙眉开启了朱唇,“我觉得……他好像已经发现了。”
诚然,聂伦临走前那一句孤零零的“万事小心”,以及他说这话时那深沉而寂寥的语气,怎么听都像是……关照她的话。
不期而至的话语,令尹芙不免微微一怔——但须臾的愣怔过后,她马上就恢复了一脸沉静。
“你说……他会不会有什么苦衷?”与此同时,苦思了许久的女孩业已将内心所思化作了语言。
然话音落下,却并未及时换来对方的回应。
直至十几秒后,女子忽然抬眼望向远方,眸中似有一道寒光闪过。
“不知道。”尹芙面无表情地说着,可心下却并不如她表面看起来的这般平静,“但是,他亲自动手捕获了长官,甚至将你的身体交给一个来路不明的人,使你的灵魂险些永无翻身之日……这些,都是不争的事实。”
没错,无论他是不是当真存着什么不得不为的隐衷,他给她最珍视的人所带来的伤害,都不会得到她的谅解。
一想到那个人此刻恐怕正在遭受着非人的折磨和无情的践踏,她一贯处变不惊的内心也不由自主地萌生出一丝急躁来。
如果事态最终演变成了无可挽回的局面,那么她绝对不会原谅。
这,是她最后的底线。
女子面色略显不霁之际,女孩正一门心思沉浸在不解与纠结之中,故而并未留意到对方罕见的情绪波动。
不过,另一个人就全然不同了。
罗桑静静地看着女子目送飞船远去的背影,终是在后者缩小成一个圆点的时候,举步行至前者的身侧。
“决定好了吗?”
“是。”
意料之中的答案,令罗桑情不自禁地松了口气。
真奇怪,他们分明是要去走一条不归路——他怎么反倒生出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呢?
“这么做的话,也许会害得他一辈子都只能过躲躲闪闪的日子。”不着痕迹地舒了口气后,罗桑冷不防郑重其事地开了口,“这于他而言,是多么可怕的打击,你比我更清楚吧?”
“尊严对他来说,确实如同生命。”然而,面对这一不容忽视的提醒,尹芙却是面不改色心不跳,“但是,我更相信,他,还有华年,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她顿了顿,倏尔眸光一冷,“何况,倘若帝国坚持要与他为敌,那么他也没有必要在这个腐朽的世界委曲求全。”
罗桑有些惊讶于女子的这一番发言——毕竟,她曾是那样热爱着这个国家,甚至不惜以自己的血肉之躯,为它筑起一道又一道坚实的屏障。
“他会凭借自己的双手与信念,创造出一个全新的帝国。”
果然……对于这片从小生长又守卫多年的故土,她终究还是舍不得的啊……
“而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在他遇到阻碍的时候,亲手为他扫清障碍。”
鼓舞人心的话语传至耳畔,本该让闻者热血沸腾——可现实却是,罗桑在目睹了女子忽而生变的身姿之后,蓦地瞪大了双眼。
“尹芙!”
“我知道。”
男人的一声惊呼并未挑起女子分毫的惊慌,早有心理准备的她依旧一动不动地眺望着远方,仿佛能透过那重重阴霾,望见珍视之人的所在。
“罗桑。”可是,下一刻,她却毫无预兆地回过身来,与双目圆睁的男人四目相接,“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意外听闻此言的男人不自觉地一愣。
但很快,他就让一切了然于胸。
是啊……早在大约一个月前,小年年哭着扑进他怀里却意外扑了个空的时候,他就已然预见到了这一天的到来。
掩去心头油然而生的丝丝苦涩,罗桑凝视着伊人的眉眼,忽而扬唇浅笑。
“我明白……所以,最后大干一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