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雀无声的密室内,一男一女一坐一蹲,一个面沉如水,一个双眉紧锁。
思华年看着唐宁一言不发的样子,心里头免不了开始七上八下。
她终究……是把她知道的,都告诉他了。
一夜之间传遍大江南北的负面新闻也好,行动失败导致a区内污染指数直线飙升的恶果也罢,还有……这一切的一切,聂伦都是事先知情甚至是亲手将他们推入险境的残酷现实。
然而她所不清楚的是,对于上述现状——尤其是最后的那一个,实际上唐宁已然有所察觉。
是的,失去意识前聂伦那一动不动的身影,早已经引起了他的怀疑——更何况,所有与技术相关的环节,都是聂伦亲自把关的,如果没有他的帮助,那些居心叵测之人,是不可能做到如今这一步的。
只是,在实情当真摆在眼前之前,唐宁并没有设想过,自己的心情会变作如何。
“唐宁……”见男人罕见地抿唇不语,思华年终究是按捺不住心下的忧虑,凝视着他的眉眼,迟疑着轻唤出声,“话……话说回来,你……你那么厉害,他们怎么能把你伤成这样?”
片刻后,不晓得该如何安慰的女孩慌不择路地扯开了话题,试图转移对方的注意力。
此情此景下,她也实在是没有别的法子了。她不想看他难过——可她更觉得,他根本就不晓得该如何来表达他的难过。
所幸这病急乱投医的一招还真起了作用——对方这就不徐不疾地眸光一转,看向了始终忧心忡忡的自己。
大脑业已飞速运转完毕,唐宁不着痕迹地动了动干裂的嘴唇,终是面色平静地开了口:“他利用净化行动,抽去了我所有的念力。”
毋庸置疑,唐宁口中的“他”,指的便是聂伦。
这一指向,思华年没道理听不懂。
是啊,眼前的男人,尽管一点儿也不平易近人,好像这辈子不会跟任何人交心似的,但事实上,他根本就没有对身边的人设防——尤其是那个与他相熟了十几年的男人。
拉斯维劳斯·卡梅西·聂伦——这个他多年以来的共事者,这个他兴许从未口头承认但内心却早已认可的友人,正是利用了他对自己的信任,神不知鬼不觉地在背后捅了他一刀。
聂伦啊……你可知你做出的事情,于唐宁而言究竟有多残忍?
到底是什么理由,让你可以背叛你们这么多年的情谊和理想?
还是说……从一开始……你就……
“还有,”女孩痛定思痛之际,稍作沉默的男人又开启了双唇,“他们趁我昏迷的时候,在我体内植入了抑制念力再生的芯片。”
唐宁简洁明了的一句补充令思华年回过神来,注目于他微微侧过的脖颈。
女孩定睛仔细一瞧,男人左侧的脖子上,确实存着一个淡淡的圆形疤痕。
如此一来,她总算是大抵明白了——这个强到不可一世的男人,缘何会落得“任人宰割”的窘境。
紧接着,一个新的问题便应运而生。
“唐宁,你的那个二哥,到底跟你有多大的仇恨?为什么非要做到这种地步?”
诚然,关于这一疑惑,之前她也悄悄地同尹芙谈论过。
起先,她还以为那个名为“洛熙”的帝国第二皇子是要谋朝篡位,把他的大哥拉下马,同时将可能会威胁到其统治权的三弟给一并除掉——毕竟,唐宁出了这么大的事,身为国王及其长兄的穆颐却一直没有露面,“任由”他的二弟胡作非为,想也知道,定是他的行动业已受到了限制。
可是,对于她的上述猜测,尹芙却只是还以沉默,甚至最终还是透露了两个字——“未必”。
现如今,当她亲眼目睹了唐宁被折磨到如此田地的景象之后,似乎也顿悟了女子当时不敢苟同的原因。
倘若仅仅是想要掌握旁人无法撼动的政权,又何须拿对手这般发泄?直接要了对手的性命,岂非更加干脆利落?
回忆起洛熙坐在轮椅上冷笑的画面,思华年忽觉不寒而栗。
那个人内心的疯狂,恐怕不是常人能够理解的。
但是,她还是想要探寻这其中的因缘。
只可惜,面对她的疑问,唐宁却是选择了静默。
思华年没有追问。
因为,她不想这短短相聚的时间里,一次又一次地去触及他的伤口。
“总之,我们会尽快救你出去的。”强行转换话题的思华年皱着眉头,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视线却依旧徘徊于唐宁的脸庞。
也正因如此,他青肿的面颊与破裂的嘴角得以再一次刺痛了她的心。
自相识以来,他一向都是制服笔挺、仪容整洁的,何时有过如此狼狈的姿态?
“那个人不会轻易杀了我。”让心头揪紧的女孩始料未及的是,目视其蹙眉起身的唐宁冷不防说出了这么一句话,脸上却仍是没有分毫的表情,“不要考虑多余的事情。”
直到第二句话从容而出,她才恍然明白了他如此言说的意图。
什么嘛……这种他变温柔了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心尖泛酸的女孩禁不住就生出了泪意。
“谁考虑多余的事情了啊?”她蓦地别过脑袋,在他的注视下抬手胡乱揉了揉眼睛,又冷不丁重新凝眸于他的眉眼,“再坚持一下,我们一定会救你的。”
语毕,她就狠下心转过身去,朝着房门的方向,大步流星地走去。
唐宁纹丝不动地目送着她长发及腰的背影,忽而张开了干涸的唇。
“把那身衣服换掉。”
于是,已然举步向前的女孩冷不防听到了这样的话。
思华年不由自主地顿住脚步,微微发着愣转回了身子,重新面向被迫坐在那里的唐宁。
她刚想启唇问一句“为什么”,就在与之对视了片刻后茅塞顿开了。
弹指间涨红了脸,思华年倏地抬起两条胳膊,抱紧了自己的前胸,羞愤地冲他开起了“机关枪”:“你以为我愿意穿这种衣服吗?还不是那个猥琐的变态大叔!我……我要是不迎合他的喜好……我是说,我要是不从头到尾、从里到外地模仿他,怎么能混进来还不被他们发现?!”
臭丫头!你说我什么?!
孰料她话音未落,脑海中就毫无预兆地响起了那个张狂的男声。
“都怪你啊!穿那么暴露!”
什么?!你个毛没长齐的小丫头,居然敢质疑本大爷的品味?!
“品味你妹啊!我看你就是个色(和谐)情狂!”
你……
“……”一个女人同一个灵魂杠上的同时,眼瞅着前者自顾自地对着空气(中的他)疑似爆了粗口的唐宁,则莫名体会到了一种成分不明的微妙感。
不过他可以确信的是,如果眼下他没有遭人暗算的话,他一定会把那个灵魂从思华年的身体里给拽出来。
“换掉。”只可惜,如今的他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几乎没啥区别,是以,他只能冷着脸如是强调。
至此,思华年不得不从与某猥琐大叔的争吵中抽离出身。
“不能换啦!”面红耳赤的女孩欲哭无泪地看着面沉如水的唐宁,依旧护着她胸前那少许暴露在外的柔荑,“万一被他们察觉了我是思华年本人,我们还怎么里应外合,救你出去?”
长官大人依旧一声不吭地盯着她的眼。
“这种时候,你就不要莫名其妙地想着这种事情了好不好?”知道这是对方固执己见的表现,思华年哭丧着脸恳求道,“啊——真是的!走出这扇门,我就是那个猥琐大叔了,你不要扰乱我的情绪啊!露馅了怎么办?!”
你才猥琐!
“你闭嘴!”
“……”唐宁继续听着他认定的女人与某个灵魂的诡异对话,眉角似有似无地跳了跳。
“啊啊啊……不跟你说了!我走了!”意识到再这么下去真的要坏大事儿了,思华年当机立断——使劲拍了拍自个儿的脸蛋,换上满面张狂邪魅不可一世,随后转身抬脚就往外跑。
对此,长官大人表示不太高兴。
若非此刻他的手脚都被束缚着,他绝对不会容许这个女人就这么离开。
要知道,在这个偌大的帝宫之内,到处都是散发着荷尔蒙的雄性生物。
她难道就没有一点身为雌性生物的自觉?
不,从刚才她的那副样子来推断,她应该是意识到了问题的存在。
意识到了,竟然就那样往外走?
长官大人的脸色愈发不好看了——他完全忽略了女孩“明知故犯”的良苦用心。
谁知两分钟后,事态的发展竟真就证明了一个屡试不爽的“真理”——好的不灵,坏的灵。
勉强平复了心绪的思华年走出了密室,才刚把负责为她带路的人给支走,她就望见迎面走来了一个似乎有些眼熟的男人。
等到对方渐渐走近了,她才赫然发现——那不就是那个什么辛协吗!?
原本就对此人没什么好感的思华年,这下更是紧张了。
按照常理来说,此等特殊时期还能在帝宫里若无其事行走的人,不是完全不知情的无权无势者,就是助纣为虐的阴谋家了。
换言之,这个人,是敌人!
心跳加速的女孩眼瞅着来人面带笑意向她走来,心底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但是表面上,她却也只得装出一副没事儿人的样子,昂首挺胸地与之相向而行。
所幸两人相距仅一米之遥的时候,男人只是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就径直同她擦身而过了。
还好……安全过关……
禁不住暗自松了口气的女孩不敢怠慢,仍然不动声色地迈着步子。
直至她确信自己已经走得够远,才故作自然地模了模右侧的腰身。
尹芙姐,罗桑……你们要快点过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