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后的三秒钟内,思华年都迟疑着——没敢挪动脚步。
直到已经从她身边走过的男人忽然驻足回首——他看她的眼神,就好像是在冷冷地问她是不是怕了——她才只得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理智告诉她,对方应该不至于会把她带到一个空无人烟的秘所,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她给“咔嚓”了,但碍于这个男人曾经对自己出过手,她对于与他单独相处,多少还是有些畏惧的。
所幸,对方并没有将她带往什么安静得瘆人的地方,而是径直领着她来到了一间布置得再正常不过的房间里。
最关键的是,那里正站立着能让她安心的男人——唐宁。
不过,才刚暗自松了一口气,思华年的脸色就因目睹了一些画面而生出了变化。
只见唐宁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一张足有五六十英寸的显示屏——屏幕上所播放的,居然是聂伦以梅洛狄基地副总长的身份接受记者采访的影像。
实际上,在此之前,思华年也有偶尔看到聂伦出现在电视节目上——毕竟大他一级的总长唐宁对“公关”二字完全不感冒,所以,此类事宜通常都是交给他这个二当家的。
只是这一次,思华年不会想到,出现在荧屏上的那个男人口口声声所道出的,竟然是让她无比心寒的话语。
“第三皇子殿下畏罪潜逃,梅洛狄基地的第一分队及第二分队队长皆已叛变,请问这些都是事实吗?”
“是……对此,我深表遗憾。”
“能请您再透露一些详细的信息吗?”
“抱歉,无可奉告。”
一群记者还在围着聂伦追问着什么,但后者却仅仅是双眉微锁,在众人移动着的包围圈内尽可能地快步前行。
收看至此,思华年的视线忽然从其受访的画面上转移到了唐宁的脸上,见他始终面无表情,她反倒越发不放心了。
聂伦于他而言是一个怎样的存在,她大抵是知道的。是以,她才更加清楚,当那个男人明知他和救他的人们都是遭人诬陷,却还是当着全人类的面,亲口认可了那黑白颠倒的说法——这一所作所为所带给唐宁的伤害,绝对不止是名誉上的。
只可惜,她至今仍百思不得其解——他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
愁眉紧锁之际,女孩惊觉柯诺正不慌不忙地走到唐宁的身侧。
“你准备怎么做?”他和自个儿的亲外甥一样,面不改色地注视着还在不断变化着的图像,口中不冷不热地发问。
“把那个笨蛋兄长给救出来。”不料下一刻唐宁所给出的,竟是这样一个听似思维跳跃的回答。
语毕,他就在男人波澜不惊的注目下,转身迈开了步子。
然后,他毫无悬念地看到了位于其身后不远处的思华年。
凉凉的目光随即下移至女孩手中轻轻握着的某只布偶上。
长官大人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事实上,他一点儿也不喜欢他的华年总是随身携带着另外一个男人——的灵魂。
尽管对方已经完全与她的身体分离,而她也反复强调了,自己带着那家伙,一方面是为了防止作为敌方一员的他到处乱跑、惹出事端,另一方面也是希望能够在她锲而不舍的“感化”下,向其打听到些许关于敌人的情报——但是,长官大人还是觉得很不高兴。
于是,布偶大叔很快就感受到了来自自家孙子深深的恶意。
“看什么看!?瞪什么瞪!?啊——”
话音未落,他就冷不防摔到了地板上。
“咦?你干吗呀大叔?不要乱动啊!”
他妈的不是他在乱动啊!是这个该死的孙子用念力直接把他抽到了地上啊!
悲愤到目眦欲裂的布偶大叔忍不住将上述真相给吼了出来。
惊闻实情的女孩在须臾错愕之后,自然是本着公平公正的原则,责怪起长官大人来。
“你这是做什么呀?”思华年一边好心地捡起变得越来越脏的布偶大叔,一边冲着面沉如水的唐宁皱起眉头。
“看他不顺眼。”奈何长官大人居然理直气壮地作出了如上答复,那一双冰冷的眸子丝毫没有要升温的意思。
思华年再次深刻地认识到,唐宁当初的那一叉子以及之后种种对她视若无睹的态度,当真算是相当温柔的了。
当初……当初啊……
她无意间回忆起了初见之时的情景,一股淡淡的忧伤忽然自心底蔓延开来。
那个时候,没有背叛,没有阴谋,也没有离别,她可以整天冲着“孙子”吹胡子瞪眼,可以跟性格开朗的罗桑愉快地交谈,可以幸福地和她崇拜的尹芙姐一起散步、吃饭……彼时谁人能料,才不到一年的工夫,这些画面就皆已一去不返。
“光靠你一个人是不可能办到的。”思绪渐行渐远之际,房间里猝然响起的说话声令她蓦地回过神来。
双手交错于胸前的柯诺不徐不疾地踱步至唐宁的附近,他目不斜视地盯着后者的眉眼,相当客观地说出了上述现实。
“我知道,所以在这之前,我会先回基地一趟。”
此言一出,柯诺像是早有预料一般,不动声色地端量着唐宁的脸,而思华年则情不自禁地睁大了眼。
“基地?那里也已经被帝宫的势力控制。”她听到柯诺不咸不淡地说道。
不过,让同样担心这一点的女孩未尝料想的是,听罢此言的长官大人竟是毫不动摇地看向了泼了他一瓢冷水的舅舅。
“你以为我是谁?与你共事了十几年的那些人,又是谁?”
乍一听叫人不是太明白的话,几天后就得到了极好的证实。
是日,念力已然恢复了七八成的唐宁只身一人前往梅洛狄基地,并且靠着仅有他一人知晓的秘密通道,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这个昔日由他掌控的组织。
说起来,这构造复杂的地道还是当年罗桑暗中建议他修建的——建成之后,那个经常嬉皮笑脸的男人一口拒绝了获悉通道内部布局的权限,而似乎对此知情的女子——他的母亲,则毫不犹豫地抹去了其余相关人员的记忆。
“长官一个人记住就可以了。”
似说笑更似认真的话语犹言在耳——如今想来,也许那时的一切就已饱含深意。
独自走出了昏暗的密道,唐宁亦收起了有些飘远的思绪。
对于梅洛狄基地里的路,他是再熟悉不过的了——因此,他成功选出了最能够避人耳目的路线,径直去往目的地。
然饶是如此,他所要攻略的地带到底是他经营了多年的铁壁铜墙,是以,他还是不可避免地碰上了一些巡逻的士兵和二十四小时监控的探头。
值得庆幸的是,多日前他在柯诺面前撂下的两句反问,终究不是他自视甚高的大话。
那些被迫听从帝宫之命——代替逐渐撤离的帝宫势力继续“守卫”基地的士兵们,在认出来人乃是失踪许久的布洛诺斯总长之后,几乎个个都表现出了身为基地一员所应有的素质。
他们震惊,他们狂喜,他们简直就要当着长官的面叫出声来——但当所有激动的情绪皆被来人那沉静的眼神所覆盖之际,他们皆是以最快的速度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声张,就意味着将会坏他大计。
所以,他们必须克制。
意识到一阵狂澜将被掀起,但凡见到唐宁的基地成员均以各自最大的努力为他提供助力:负责守备的人装作自己仅仅是看见了一名普通的同事,有权限操控部分摄像头的人则若无其事地在监控系统中动了手脚。
就这样,在众人不显山不露水的帮助下,一路以眼神与他们交流的最高领导人得以顺利通过了道道关卡。
直到他遇见了第四分队的队长——科尔辛基·米西德·路铭。
“长官你怎么来了?!”
长官大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呃……失言失言……长官你没事儿吧?”
长官大人继续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呃……那,大小姐是不是跟您在一块儿呢?她没出什么事儿吧?”
长官大人的眼皮好像总算是稍微动了一下。
与此同时,路铭貌似猝然意识到了一件了不得的事。
“你那么关心华年做什么?”
嗷——华年——多么亲昵的称呼!长官以前可不是这么(坦诚地)唤大小姐的!他果然是许久不见、脑袋进水所以才稀里糊涂地撞了长官大人的枪口啊啊啊!
明明是先关心了长官两次并且在得不到任何回应的前提下才转而关心未来长官夫人的某人何其无辜,可他还是在长官大人面色不霁的注目下,不由自主地变了脸色。
“她很好。”只不过路铭并未想到,对自身的情况闭口不提的长官大人在吓了他一大跳之后,竟会面无涟漪地给出回复。
于是,这回轮到路铭看着唐宁了——愣愣地看着他。
实际上,唐宁原本是不准备把他的华年留在那个所谓舅舅的庄园里的,但碍于女孩在确信了他一独自一人潜入基地不会有太大的危险之后,就冷静又认真地表示,她去了恐怕只会拖他后腿、害他暴露,而柯诺又神色淡淡地来了句“害怕我会杀了她的话,你就一辈子躲在这里好了”,他才千载难逢地生出了些许动摇。
后来,他头一回为了个人的私念而对他的舅舅使用了感知系的念力——他窥探了那个男人的内心,确认了对方并不打算趁机伤害女孩,这才最终选择了单独行动。
不过这些,他当然不会让跟前的家伙知道。
唐宁正欲话锋一转直奔正题,却不料被对方抢了先。
“那么长官,希摩尔和……爱尔萨他们呢?”
小心翼翼的询问刚一出口,路铭就意外地目睹了唐宁眸中一闪而过的落寞。
这种从未在梅洛狄基地最高领导人脸上出现过的神情,直接叫观者在意外之余心头一紧。
他们……
“不在了。”
路铭听着唐宁似乎很是平静的声音,一双深褐色的眸子不由自主地睁圆——好半天,瞠目结舌的路铭都不晓得该说些什么。
诚然,他与这两位平级的同事虽不至于有多亲密无间,但到底是风雨同舟了十余载的战友,那份坚不可摧的情谊,不是旁人能够轻易读懂的。
所以,年近四十的男人蓦地拧紧了眉毛,沉下脸来——难以置信的错愕与愣怔,终究是化作了隐忍不发的愤怒和悲痛。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