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之后,俞斌他们的针锋相对消停了几天。♀我不知道那个小太妹反馈回来的信息是怎样的;我也不知道是因为俞斌看不惯我所以让那个小太妹来给我点教训,还是因为那个小太妹看不惯我所以让俞斌来给我传话,总之因为凌瑶的出现,这件事情最后已经不了了之。
后来,我都没有再见过那个小太妹;俞斌也没再提过关于学校后门有人找我这么一件事情,关于那天晚上的细节,他也从未打听。我并不能确定他的不闻不问,是因为对他自己的过于自信,还是因为对于我是否被揍这件事情的满不关心。但是,相对消停,总是一件好的事情。
班上最近开始窸窸窣窣低声讨论的,是另外的一件事情,跟我没有直接的关系,却最终还是影响到了我。
起初我只是听到一些关于“有没有你送的在里面?”、“你写的内容有没有很明显?”、“他怎么全留在抽屉里没拿走啊!”这样的一些对话,却完全不知道那群人具体说的是什么意思,直到他们在讨论的时候眼神不时地瞅向我。我那根敏感的神经在此刻终于发挥了一次积极的作用,于是我知道,这些事肯定跟粟俊贤有关;而且这一次,还惊动了老师。
晨读课,班主任曾老师走进了教室,径直来到叶航的座位旁,问他:“这句话是谁写的?”
叶航僵持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敌不过曾老师犀利的眼神,慢慢地开了口:“是孟华。”
曾老师在叶航的前面又停留了十几秒钟之后,才转身朝其他组走了过去。而这一次,她来到了李欣的座位旁。由于我和她俩的距离较远,此刻的我根本听不清曾老师的问话,但是已经足够让我隐约地感受到了某些异样。
果然,曾老师又将孟华和凌瑶他们一个一个地找出了教室谈话,我的心情开始紧张起来。
终于,曾老师还是找到了我。她来到我的位置上,轻轻地对我说:“你来。”于是我克制着自己,尽量假装镇定地跟着她走出了教室。在她背着的左手里,拿着厚厚一叠的新年贺卡。♀
在离教室足够远的花圃旁边,曾老师扬起左手的那叠新年贺卡,开门见山地问我:“他们写的这些都是真的吗?”
我知道她问的是什么,开口的时候却没有承认:“不是真的。”
是的,不是真的。如果我真的是粟俊贤的女朋友,他怎么会连离开都不告诉我;如果我真的是粟俊贤的女朋友,他又怎么会舍得让我现在置身于这样让人窒息接近崩溃的境地?
“是吗?他们里面都写得很统一哦。”曾老师还是轻轻地说道。
我觉得她的态度有点好得出奇,而且她为什么都不问我:“我都还没说,你怎么知道他们写的是什么?又怎么就说不是真的?”
“嗯,那时他们都在起哄,说我在追粟俊贤,或者是粟俊贤在追我。”这句话是真的。
“所以说,这些都不是真的?”曾老师再次跟我确认。
“嗯,不是真的。”我还是坚持着,没有承认。
“其实我也知道,你们现在这个年纪,对这些事情都比较敏感……”曾老师还在旁边说着,她已经相信了我。在老师的眼里,我还是那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所以说,你有很好的将来,不要让这些事情来影响你。这张是你写给他的贺卡,你拿回去吧。”曾老师从那一叠的新年贺卡中抽出了一张紫色的,递给了我。
我默默地接过了那张贺卡,里面的赠词我还记得,毫无特别之处,无非都是一些歌颂友谊地久天长之类的套话。
“怎么了,还不回去?”见我没动,曾老师有些诧异地问我。
“老师,那个,我想,能不能不要让俞斌当我的前桌?我不想他坐在我前面。”思前想后,我还是极其艰难地跟曾老师开了口。虽然现在并不是良机,可是如果连这一次都错过,那么我肯定再也没有提出来的勇气。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对我说道:“我知道了,你先进去吧。”
于是我捏着手中这张被遣返回来的紫色贺卡,走进了教室。班上的同学都带着询问的目光在看着我,我就是在这样强势的注目礼中,走到自己的位置上,稳稳地落了座。他们的目光对我的威慑力已经降了下来,作用早就不能同日而语。
过了两天,我的周围仍没有什么变化,俞斌仍然坐在我的前桌,而叶航和姜毅武仍然坐在我的后桌,我的位置仍然夸张地狭窄,我以为曾老师已经忘记了这件事。却是在第二周的时候,俞斌突然被曾老师叫了出去,当然是因为上课睡觉尤为明显的关系,在各科老师都集中反映了之后。然后等到俞斌回来的时候,他开始收拾着自己位置上的东西,我有一刹那的发愣,然后就看到他搬离了我的前桌,同时换过来的,是一个说话较少成绩较好的男生。
有那么一刻,我觉得上帝终于睁开了他一直眯着的双眼,笑容慈祥地对我挥了一挥手。就在那一瞬,我头顶的乌云裂开了一个小口,一束强光射向了我——温暖、明亮。
换了前桌的我,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虽然我的后桌还是那两人,虽然他们还是对我不理不睬,偶尔说一些刺耳的冷嘲热讽的话,还是会在跷二郎腿换脚的时候不小心地踢到我,可是这些已经不再重要。对我而言,我的压力源远离了我,这样就够了。我已经可以在上课的时候心无旁骛地听讲,也可以在自习课的时候放松地看书写练习,我的前面再不会围绕着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冷漠,也没有人时不时地用一种厌恶嫌弃的眼神看着我。真的,这样就够了,我要求的从来都不多。
而对曾老师,我却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信任感。作为相应的回报,我在她的课上听讲得格外认真,于是我的语文成绩也得到更进一步的提高。
日子终于过得不再那么难熬。
如果我的期望值也不那么高,其实一切算起来还是挺完美了。只是人总是在好了以后想着会更好,所以人的**才会一点点地膨胀。
在之前的这两个月里,由于日子已经变得越来越难熬,我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管其他。我只知道身边一直都有李欣的陪伴,唯一搭理我的圈子,就是凌瑶于晓珍她们。当我终于从那个固步自封的世界里走出来,才发现整个天下已经大不同。
秦宜丹她们的圈子早就从我和粟俊贤在一起的时候开始,已经离我越来越远了。等到后来我被孤立,她们也还是跟我保持着不咸不淡的交往,像以前一样不主动,但是也不刻意回避。而现在我终于自己走了出来,才发现她们原来早已经不在原地。是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世界,每个人都在前进,那些拉下来的友谊也好,爱情也罢,只能奋力奔跑全力追赶,如果没有追上,能做的就只有缅怀而已。每个人都只能陪你一程,这个本来就是常识。
那时曾老师布置给我们的作业里,包含了周五必交的每周周记,旨在检查提高我们的写作能力。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摒弃那些写过一遍又一遍的写人写景写事的习作练习题材,转而认真地当成了自己的日记来倾诉心声。当然,这一切都是在调换了位置之后。
某一天,也许是所受到的刺激终于有了一个名正言顺的宣泄途径,而这一次,再也不像之前的那些遭遇,因为涉及到那封信的原因,连说都不能说出口,只能默默地硬挨着。所以那些感受我一股脑儿地全部写在了周记里:
“我知道在班上我并不属于招人喜欢的那一类,可是我也从来没有想过,别人会讨厌我到了这个程度。当宜丹告诉我:‘吕倩倩说如果我继续跟你玩,那么她们就不跟我玩了’的时候,我还是伤心了起来。我只能告诉宜丹:‘没关系,我理解的。’难道连一起玩,她们都不能接受了吗?就像小学时,因为我上体育课太累了不想用自行车顺路搭她们一程,她们在路上遇见我从后面骑上来就要联合起来咒骂我吗?还是记恨到,把我数学试卷的答案都涂黑并改写成了错误的答案?我也知道我的性格太好强,表现出来的又太骄傲,可是,我是真的很想和她们一起玩,也不想她们都来讨厌我。”
说到小学时改试卷的那场闹剧,当时的反应我到现在都还记忆犹新。也不知道是不是布置了足够多的作业,那份交上去的数学章节测试试卷又被当时的班主任卢老师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说是不再批改,当堂讲解。然后,领到试卷的我气得浑身发抖,连后来拿着试卷走上讲台找老师时都抑制不住地在发抖。整张试卷,除了我的名字和那些写有答题步骤的大题,其他部分全部被篡改过——选a的部分改成了c,>改成了<,1002改成了501,总之整张试卷涂改得面目全非。我粗略地计算了一下,如果卢老师真正批改,我最后的成绩只能拿到40来分而已。
这件事最后不了了之,没有人站出来承认,也没有抓到真凶。当然这个事情后来被卢老师拿出来大加批评,她在讲台上说到有些同学想不学无术妄图修改高分提高自己在班上的名次时,我在自己的座位上想到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是的,我不得不承认,转学之后的我,对于新班级里那些社交伎俩,以及和新同学的相处之道,处理得如此糟糕,那些在转学之前呼风唤雨的手段,人见人爱的小班长形象,早已经退出了我的历史舞台。
我像是那个误入大观园的刘姥姥,丑态不尽。可是人家本来就是个人精,那些故作的丑态,不过是为了争取之后更好的回礼。而我呢?我再一次深深地觉得,自己的格格不入,与无可奈何。
周一发下周记本之后,我的眼泪再次模糊了我的视线。拜俞斌和班上那些男生所赐,我以为自己已经锻炼得足够坚强,只是当我看到周记后面的评语时,还是忍不住地动了容。没有像之前那些言简意赅的一个大大的“阅”字,曾老师给我写了满满的好几行,将我那篇周记剩余的页面空间几乎全部填满。
“你太‘在意’了,真的不用这么伤心,心胸宽广些,对每件事情都别计较太多。你上半学期上课(包括晨读)有发呆的现象,经常闷闷不乐,性格该开朗些,自制力加强些才对。你和同学们的关系处得不太好,什么原因?我要帮助你,说心里话,我对你是有些偏心,总希望你学习好,性格好,纪律好,心情更好。你才十三岁,真的,不要不开心。”
那些红色的字体就像曾老师在我耳边的轻声安慰,她以一位导师的视角,既教给了我处理问题的方式,也给了我温暖的慰藉。我阅读着这段点评,心情也变得越来越激动,直到看到最后的那一句,我终于泪流满面。
最让人丢盔弃甲损失战斗力的,往往是这些温情的关怀。那一刻,我全然忘记了自己在前一分钟,还是一个时刻警醒着准备随时应战的状态,像个两三岁的小孩一样,哭得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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