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别无选择,天色完全地黑了下来,村子里根本没有路灯,如果我不想回家,我就必须尽快找到一个栖息地。♀如果我之前没有耽搁那么长的时间在小山包上哭泣,其实我也可以再多走20分钟的路程,赶到集市上的乡政府找我的小学同学秦伊伊借住一宿。而现在我再要赶去,就必须自己一个人走夜路了——乡下的公路同样没有路灯。当时飞奔出门的勇气现在早已消耗殆尽,我的心里还是感到害怕的。
“那,走吧。”我闷闷地说道,这似乎已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那个男生却好像捡到宝一样,立即高兴地走到前面带路,还不忘时不时地回过头来跟我说话:“对了,其实我家也在县城,这是我的老家。你家住在哪?等回去了我去找你啊?”
我没理会他,任他一个人在那里自言自语,他的话还真多。
沿着大路一直走,再拐了两道弯,总算是到了他的老家。进了大门,就听到旁边的屋子里传来大人们说话的声音。
“你的房间在哪?我现在不想见到大人。”这种时候我还是不露脸的好,别人在背后说什么反正我也听不到,可是我还是不想被人当面说闲话。
于是他带着我穿过天井,进了对面屋子里的一间房间。这间房间布置得很普通:一张床,床尾靠墙处摆放着两张紧挨的书桌,然后有几把椅子,便再没有其他的家具了。书桌上倒是散布着一些略显凌乱的书堆和作业本,让人一看便知道了这间房间主人的身份。
“这是你的房间啊?”瞟了一眼书桌之后我反而觉得这儿并不像是他的房间,他不是说他家住在县城的嘛,那就不可能有那么多的书和作业本出现。
“这是我堂弟的房间,他在旁边的屋里。”果然,他笑着解释。
“无所谓吧。”我也不在乎是谁的房间,只需要有一个能让我呆着的地方就好。
他陪着我在房间里坐着,不时挑起一个话题来跟我聊天,最终还是被我的冷淡所打败。正准备讪讪地住口,一个姐姐突然从房外探过了身,带着好奇在打量着我,然后冲他贼兮兮地笑了笑,就从大堂转向了外面的屋子。♀
“呃,那是我堂姐。”他有些不自然地解释,像是被抓包的坏小孩。
我没说话,站起了身,走到书桌前无聊地翻看那些书堆和作业本。
“安羽婕,你知道吗?从我第一眼看到你开始,我就喜欢上你了。”他突然的表白让正在随手翻看作业本的我大吃一惊,虽然我也能感觉得到他那超乎寻常的热情,可是说出来,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喂!你又不了解我,凭什么说你喜欢我?”我觉得他实在是太冲动了,我们现在才是第二次见面。当然,在他看来已经是第三次了。
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朝我这边走了过来,我下意识地往后退,心里有些慌乱,不知道他究竟想要干什么。
“你别怕,我就是想告诉你,喜欢你是一种感觉,我会慢慢证明给你看的。”也许是我躲闪的动作太过明显,让他迈向我的步伐生生地停顿了下来。
屋外有人在叫他,好像是一个大人的声音。我突然特别感谢刚才那个姐姐。
“我婶婶在叫我,我出去一下,一会儿就过来。”他说完之后就一边答应着,一边往外走了去。
我呼出一口气,等他出了门,立即跑过去掩上房门,并上了栓。
没过多久他就回来了,却发现房门已经被我紧紧关上。
“羽婕,开门啊,你干嘛关起门来?我没那么可怕吧?”
“呃,我不是那个意思,但是今晚你能不能先借这个房间让我住一晚,我明天一早就走,绝对不会多给你们添麻烦的。”
“这个,你先开门好不好?我们当面聊,好么?”
“如果你这里不方便收留我的话,那我出去好了。没关系的,你说一声就行。”我也觉得我的要求有些强人所难。
“那你打算上哪住?”他的声音迟疑了好一会儿,才从门外传进来。
“总有地方让我呆的,这个就不用你操心了。”虽然心里没底,但我还是不想让别人知道。
“看样子你是不肯回你外婆家了,你不会真的打算今晚要流落街头吧?这里可是连个街头都没有呢。”
“所以我希望你能够收留我一晚,但要是实在不方便,那就算了。”
“其实你今晚要是想留在这里,也不是不可以。反正家里的房间也够多……”
“真的吗?那真是太感谢你了。谢谢你收留我。”
“可是你真的不打算先把房门打开再说么?”
“……”我在房间里僵持着,并没有放下门栓的打算。
他在外面又呆了一会儿,发现我是铁了心不会开门,于是只好嘱咐了我几句:“呃,那随你吧,今晚我和我表弟在其他房间睡一晚,也是一样的。你一个人确定没问题?”
“嗯,没问题的。”
得到了我肯定的回答之后,他最终还是离开了原地。
那天晚上,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呆坐在这间借来的房里,直到屋子外传来的狗吠声低了下去,直到我昏昏沉沉地歪在床边不安地浅睡过去。感谢上帝那个怪老头,没有把我彻底地抛弃,在我身陷绝境之时,又一次地朝我挥了一挥手。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起了床。天刚蒙蒙亮,我蹑手蹑脚地穿过厅堂,下了大门的门栓,离开了这个男生的老家——那是我整个暑假里唯一一次的早起。其实现在想起来还是会有后怕,当一切有惊无险,我只能暗自感叹自己的运气尚佳,却发誓绝不会再有第二次的冒险。
说来也奇怪,这个男生絮絮叨叨地跟我说了一个晚上的话,却始终没有来得及告诉我他叫做什么名字。也许他认为他知道了我的名字,我就理所当然地也知道了他的名字;又或者他本来是打算第二次返回房间的时候告诉我的,却吃了闭门羹,也没有机会再提及。谁知道呢?在书桌前的那些作业本上,我看到了一个名字——罗亮东,可是我想,这应该也不是他的名字吧?连房间都是他堂弟的,作业本肯定也是属于这个房间主人的了。唯一值得肯定的是,他跟邻村罗家是有关联的。
不过,那个时候的我,已经没有心思去琢磨这些暂时还与我毫无相关的事情,我满脑子里想着的,都是回家之后要怎么办。再继续留下来肯定是不可能了,可是我要怎么开口说出来呢?
一路上再怎么磨蹭,我还是走到了外婆家门口。我一声不吭地进了大门,又一声不吭地回房间收拾我的东西,准备打包坐车回我自己的家。
外公铁青着脸在大堂的沙发上坐着不说话,估计他教育过的这些子女和孙辈中,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公然忤逆他。外婆跟在身后随我一起进了房间,一边看着我收拾东西,一边问我:“你昨晚跑去哪里睡的呀?你不知道我们找了你一整个晚上。我追着你跑出去的时候,已经不见了你的影子,只好一边跑一边问村里的人。还好圣元家的女乃女乃看到了你往菜园的那个方向跑去,可是等我赶到那里,又没有看见你。天都要黑了,你一个小姑娘又能跑得到哪里去啊?我又担心你看见那些坟堆害怕,恨不得马上就能找到你。你七太公他们一家,还有村子里好几家人,都帮着我打着火把去找你。我们找了你一整个晚上,都没找着,你说怎么这么让人操心啊?”
外婆急急地说了一大通的话,终于还是把我给说哭了。
“你别哭了,外婆不是怪你。你外公不懂事,骂起人来没轻没重,你要是出了事,我怎么跟你妈交代啊!”外婆还在安慰我,却不知道正是她的安慰,让我的泪水流得更加汹涌。
“我昨晚在我的小学同学那里住的,就在隔壁村。”我还是说了,生怕外婆再次担心。
“哪个同学啊?我们也找到隔壁村了,却没有人看到过你。”我根本不知道外婆他们居然跑了那么远,心里已经内疚得不行。
“就是,左璐那里。估计你不认识。”我随便说了一个小学同学的名字。
“回来就好,没事就好。”外婆已经不去关心具体是哪一家同学,看到我平安无碍地回来,她悬了一个晚上的心,已经归位。现在只生怕说得重了,我会再次落跑。
我提着行李包路过大堂的时候,易军易明在一旁看着我。我有些不好意思,昨晚破坏了易军的生日晚宴,他肯定很失望。
“表姐,你要走了吗?”易明先开的口,对于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我不知道他能理解的有多少。这个表姐的带头作用,做得的确有点糟。
“嗯,你和你哥有空可以去县城找我玩,表姐先回家了。”只有和易明说话,我才能装作一切如初。
“好,我们有时间就会去的。表姐再见。”易明朝我挥了挥手。易军也在旁边跟我道别。
“我送你出去等车吧。”外婆拎过我手里的行李包,陪着我一起出了门。
从始至终,我没再跟外公说过一句话。固然还有昨天晚上生的闷气,觉得他话说得重了,更是让我下不来台;劳师动众的我却已经感到了深深地自责,那股别扭的情绪控制了我,终于还是让我沉默是金。我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外公,于是只好选择逃避着不去面对。
外婆在村旁陪我等班车时,还在出声安慰我:“你现在回去也好,你妈妈昨天晚上就打了电话回来,问你什么时候回家。”外公家是村子里最早安装座机的人家之一。
“我妈也知道了?”我惊讶地问外婆。
“出了这么大的事,她能不知道嘛。”外婆还在那里心有余悸。
我只好沉默,这次捅的篓子的确捅大了。当时一股脑地想逃离,根本没有想过善后。原来这个坏毛病,早已根深蒂固地深植于我的行为里。
班车来了,挥别了外婆,坐在回家的班车上,我还在想着怎么自圆其说,如何解释自己当时的冲动。
出乎意料的是,在我回家之后,我爸对于这件事一直保持着缄默,没有提过任何一点他的意见和看法。而我妈,从头到尾,只对我的行为做出了五个字的评价——太不懂事了。然后看着我当时的模样,最终还是一反常态地没再唠叨,任由我默默地回了房。
我低落的情绪一直延续到开学,在此期间安静地写着假期作业,安静地呆在家里看电视听歌解闷,再没有任何离经叛道的行为。
而这个突发的意外事件,最终还是构成了我那一整个暑假的灰色基调:无论过程是如何地开心和肆无忌惮,最后还是以难过和被驯服,当作了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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