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是不满意这门亲事?”
抬头的瞬间,撞进一处深邃漆黑的瞳孔里——宫佳南曦的手被他牢牢握着,修长细腻的手掌干燥,指月复处几处老茧坚硬,显然是常年练剑留下的。
“国主这话说的好没道理。”
不动声色的站着,宫佳南曦定然的看着他,从凤鸾金钗上垂下的流苏打在双肩上。流光溢彩的宝石珠钗华贵无比,衬得宫佳南曦恍若天人。红唇轻抿,白皙的面上勾勒出浅浅笑容,足以勾走大半灵魂。北周群臣早已站定,乌泱泱的人群,按照严格的等级依次排列战立。各色官袍连成一片,袖口处皆是浅浅绣了一条红带。
北周的规矩,只有贵妃等级之上的妃子行册封礼,群臣朝贺之时才在袖口上绣一条红带。宫佳南曦固然身份尊崇,但按常理说也不能享受如此尊荣。却是玉长庚亲自开口,向额外宫宇要求的。
一路长袍摇曳,朝臣跪拜,二人在大殿前站定,玉长庚一手握着宫佳南曦的手,气定神闲的站着。
“那为何从刚才到现在,都不见公主面上带一分喜色?”
礼官高声宣读着福礼,悠扬庄严的宫乐在耳畔激荡。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脑海里嘈杂着的,却不知是什么时候的残缺记忆。
那一年宫佳南曦也就五六岁的模样,头扎着两个小小的揪揪,胖乎乎粉女敕女敕的十分惹人怜爱。她自小好动,身子也灵巧,七拐八拐的在长廊宫殿之间跑着,竟然将身后一干伺候的宫人甩开了。
撒欢儿一样跑了半天,误打误撞的到了前殿。却见高大的台阶下百官俯首。南曦第一次见这样的场面,一时间不免呆愣在原地,台阶之下立着一抹朱红色的身影,宫装鲜艳的色彩比唇上的胭脂还要耀眼鲜艳。宫佳南曦看不清她的面容,只是那一道鲜艳身影就像一把染血的尖刀,深深扎进北周后宫的月复心处。
先帝先后恩爱堪称天下典范,只是那一年,先帝宫印迫于朝臣的压力,无奈之下迎了大司马的女儿贺兰氏入宫。贺兰氏睇沫,那时北周第一美人的之称的女子,被先帝迎进宫中封为昭媛,却也是看在她父亲的面子上。宫里多位贺兰昭媛,丝毫不影响帝后专宠的地位。
那位贺兰昭媛,即便是给母家带来荣宠,大抵也是逃不过老死在宫中的命运。可说来也巧,那年冬日里下了一场好大的雪,先帝下了朝,不知哪里来的兴致竟然撇开随行宫人去了御花园。大雪覆盖,所望之处皆是白茫茫一片。这为贺兰昭媛着一袭淡蓝色袄裙,一头青丝披覆,在那白雪里跳了一支舞。也就是这一舞,将先帝的眼勾进了自己的殿中。
当天夜里,先帝宿在昭媛殿中,第二日便晓谕六宫,晋为夫人。宫佳南曦还记得母亲面容暗淡的模样,只是那时候太小,还不知红颜未老恩先断的滋味儿。
之后的专宠,便都变成了贺兰夫人的特权。半月之后,贺兰氏又从夫人之位晋为贵妃,地位仅次于帝后和皇贵妃。那场浩大的册封礼,就是先帝宫印为贺兰贵妃准备的。他那样意气风发的站在台阶之上,看着自己喜爱的女子身着华丽衣裙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过来,却不知是否顾忌过身旁站着的结发妻子是什么感受。
宫佳南曦的记忆也就停留在那场册封礼上,再之后有半年之久,贺兰贵妃愈发跋扈嚣张,连带着她的母家。朝堂之上逐渐起了弹劾之音,群臣愤慨,先帝也只是找借口搪塞过去,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惩罚措施。恃宠而骄,却也离灭亡越来越近。直到贺兰贵妃的兄长当街纵马,马蹄践踏踩死无辜百姓数名,伤着无数,朝臣愤慨,百姓哀怨,这才令先帝宫印狠下心来,一举处置了贺兰家。只是对贺兰贵妃,对外只说罪不及贵妃,还是保留之前封号,只扣了半年的俸禄以示惩戒。
贺兰贵妃自此一病不起,整日在殿中又哭又闹,甚至不惜以死相逼。先帝后摒弃前嫌,亲自入殿劝说,却被贺兰贵妃用砚台打破了头。
朝野再次震怒,朝臣纷纷上奏章请求先帝废除贺兰氏。宫佳南曦第一次见父亲发那么大的脾气,下了早朝,他便将自己关在内阁里,砸了砚台茶杯,又恨恨的掀翻了桌案。最终颓然倒地,黄昏之时才传出一道旨意。
“废除贺兰氏贵妃之位,降为美人,打入冷宫,无招不得入宫。”
言简意赅,只说了惩处,却没有罗列原因始末。那道旨意传出来的时候,先帝后正在窗边坐着,听闻之后呆愣了片刻,之后便将宫佳南曦抱在怀里,眼泪大颗大颗的砸下来。自此,朝中再无人敢提充裕六宫之事。
宫佳南曦至今都不懂,只是当年的事情,究竟是谁算计了谁,过去那么久也没有人能说的清楚。贺兰氏被打入冷宫不久便暴毙了,先帝终究是不忍,以皇贵妃礼下葬,极尽殊荣。先帝后却也没再说什么,人已经没了,再多的荣宠不过是做给后人看的。再多一些,不过是希望自己的心里能够好受一些。
这么多年过去,贺兰贵妃早已经在宫中鲜为人知,只是那场盛大的册封礼,却始终留在自己脑海里挥之不去。宫里的女人大约都是不幸的,无论北周还是青国,都是一样的。自己的嫁礼盛大,甚至堪比当年。却不知自己最后的归宿,是否比贺兰贵妃要好一些。
“南曦喜不自胜。”
丹红的唇轻启,宫佳南曦叹息一般吐出一句话,却又是叹息一般的茫然。玉长庚脊背微微僵硬,礼官的声音一顿,宫乐转合,又响起来。
“只是南曦有一事相求,还望国主应允。”
“南曦自北周嫁入青国,只居后妃之流,绝不入主中宫。”
清冷的声音,宫佳南曦目光决然,像是打定了主意,绝对没有更改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