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厩里头有几匹马,正在低头吃着石槽里的草料,石槽外边站着一个穿着青色衣裳的少年,他个子高高,正伸手抚模着一匹马的鬃毛,热切的瞧着它嚼着麦秸。
郑香林出神的望着那个少年的背影,心中似乎有一波一波的浪潮汹涌,几乎要将她卷走,冲入无边的大海里。她绝望的抓紧了门槛,脚停留在那里,犹豫着该不该进去。她深深的知道,迈进去这一步便没有了回头的路子,她也不会再是郑氏七房的小姐,而只是一个不顾名声的女子,事情若是被旁人知道,那她便会一无所有。
一无所有又如何,只要能跟他在一起。郑香林望着杨之恒的背影,心中有一点点甜,他肯定不会是凡夫俗子,只要自己肯伸手拉他一把。
她已经厌倦了替七房打理内务,每日里见着的都是那些管事妈妈的脸,上边堆满了褶皱,便是那笑容都是虚伪的。她不想再在那大厅里边翻着账簿子,拿着算盘噼里啪啦的核实账目,她只想要有一个知心的人与她一道分享每一个日出日落,她需要的是一张英武的脸孔和一个强健的身躯。
“姑娘!”小莺望着郑香林抬起了腿,惊骇的喊了一声,这声音将里边的杨之恒惊动了,他转过脸来望了望门口站着的这对主仆,将手从坐骑的头上放了下来:“请问两位有什么事情?”
郑香林听了这话,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一块浮木一般,她不顾一切抬脚便跨了进去,大步走到杨之恒身边,鼓足勇气看了他一眼,然后又飞快的低下头去,伸手解开自己佩戴的荷包,猛的将那锦缎包儿塞到杨之恒手里:“杨弓子,我瞧你气度不凡,以后必成大器,这里边是一些银子,你拿了去赎身,剩下的你可以拿去做些旁的事情。”她抬起眼来,两颊已是鲜艳艳的两片,就如搽了胭脂一般:“到时候你可以托媒人来郑氏七房求亲,我是七房长女,闺名唤作郑香林,你可千万要记住。”
杨之恒被莫名其妙塞了一个荷包,又莫名其妙的听了这一段话,还没回过神来,郑香林已经捂着脸飞快的跑开了去,走到门口,扶着门槛回头依依不舍的望了他一眼,朝杨之恒微微一笑,这才决然离去。
看了看手中那个荷包,杨之恒只觉得这事情太过玄妙,自己好端端的在喂马,忽然郑香盈的大姐走过来与他说了这么一大通话。自己好似根本不认识她,她怎么便说到了要自己上门求亲的事情来了?努力想了想方才那少女的模样,削瘦的身子,一张脸小巧苍白,记忆最深刻的是她的脸颊,红得似乎有两团火苗在窜动。
“我等会去问问香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杨之恒挠了挠脑袋,将荷包挂在了马厩的钉子上头,那荷包被风一吹,不断的晃着身子,里头的银子撞着马厩的栏杆,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
杨之恒从自己怀里掏出一个荷包来,轻轻的抚模了两下,将荷包的丝绦拉开,从里边拿出了几片花瓣来,瞧着上边精致的纹路,他咧嘴笑了笑,将那花瓣举起来放在郑香林塞给他的荷包旁边比了比:“显而易见,香盈的荷包好看多了,里边的东西也新巧,哪是这一般俗物能比得上的。”
郑香林带着小莺走回内院时,大厅里边已经没有人了,站在门口的小丫头子朝她只是笑:“我们家姑娘带着二小姐与三小姐去梅林那边赏梅花了,等会午饭就摆在那边,大小姐快些过去罢。”
瞧着那小丫头子的笑容,郑香林有几分心虚,仿佛自己方才做的事情全部被人瞧见了一般,她的脸上红了红,转身带了小莺便往外边走,一路上只是低着头想着自己的心事,不知道那杨弓子有没有听懂自己的意思,要不要再遣了小莺去说说清楚。
“姑娘,你今日是怎么了?”小莺见郑香林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心中也是七上八下,方才她站在院子门口,隔得有些远,没有能听到自家姑娘究竟与那杨弓子说了些什么,可自家姑娘将荷包塞到杨弓子手里,她可是瞧得清清楚楚的。自家姑娘是疯了不成,竟然与一个下人私相授受,若是被旁人捉住,自家姑娘的名声便全毁了。
“我今日怎么了?”郑香林转过脸来望了小莺一眼,忽然心中满是得意,一种说不出的快活将她的心完全占据。她竟然说出口了!埋藏在她心底很久的话,今日她全部说了出来,没有丝毫顾忌,也没有任何保留。回想着那杨弓子目瞪口呆的模样,郑香林微微的笑了起来,他是被吓坏了罢?没有想到一位高高在上的小姐竟然看中了他,愿意下嫁给他。
“姑娘,你怎么能将自己贴身的荷包给一个下人呢?”小莺走在郑香林身边,低头望着她,脸上有几分尴尬:“姑娘就不怕这事儿被传出去?”
郑香林站定了身子,眼睛茫然的往四周扫了一圈,园子里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偶尔有几只觅食的麻雀停在雪地上,一点点黑色,就如谁画画的时候溅了几点墨汁在纸上一般。她望着那低头在雪地里啄食的麻雀,脸上忽然露出了笑容来:“小莺,你瞧这小鸟儿都知道要去自己觅食,我为自己打算又有什么不好?”
小莺瞧着郑香林那模样,似乎已经打定了主意,心中十分着急:“姑娘,你的身份又岂止只配得上一个下人?再说了,姑娘的亲事还不是捏在族里长辈手中,哪有自己做主的份儿?姑娘,不如让小莺去替你将那荷包接回来罢。”
“我的事情不用你管!”郑香林咬了咬牙,转脸望了望小莺,瞧着她焦急的神色,心中忽然又有几分愧疚,她抓住小莺的手摇了摇:“小莺,你和我虽是主仆,却情同姐妹,你就替我保守着这秘密。”她的脸上有一丝丝微微的红:“我喜欢他,真的喜欢他。”
小莺张大了嘴巴吃惊的望着郑香林,不可置信的摇了摇头:“姑娘,你怎么会喜欢上他的?也才见了几回,不过是个下人……”
郑香林听着小莺问起这话,忽然间便兴奋了起来,抓紧了小莺的手几分,嘴里喃喃道:“去年一见着他,我便喜欢上了他,尽管他那样对我的大哥,可我还是喜欢他……小莺,你难道不觉得他长得很英武?举手投足间自有不凡?我觉得他日后绝不会只是一个下人,定然有好的前途。”
小莺瞧着郑香林这模样,微微叹息了一声,她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没有用,自家姑娘已经是入了魔障,只有等着回到老宅里边,日日重复着那枯燥的生活,她这颗蠢蠢欲动的心或许会重新沉寂下去。
主仆两人沿着小路往前走着,雪地上边出现了几排深深浅浅的脚印,从两旁肃然而立的树丛里延伸了过去,一直到了梅林那边。梅林前方的大坪里架了几个烧烤架子,郑香芳与郑香芬正欢快的站在架子后边指挥着丫鬟们烤肉,见着郑香林带着小莺从那边赶过来,两人赶紧走了过来,一袭红色的衣裳映着皑皑白雪,艳艳的刺着人的眼。
“大姐姐,你怎么去了那么久?难道是今儿早上吃饭了肚子?”郑香芬娇嗔的拉住了郑香林的手便往烧烤架子这边拖:“瞧我刚刚烤的肉!”
郑香林尴尬的笑了笑,细声细气道:“我方才一直没找到来梅林的路,还是闻着那香味儿,好不容易才寻过来呢。”说话间偷偷扫了一眼郑香盈,见她正站在一个烧烤架子面前,将衣袖儿高高捋起,露出了里边雪白的手腕,上头有一串红珊瑚手钏珠子,颜色鲜艳,熠熠生辉。
“二妹妹这手钏儿甚是别致,似乎以前没见过。”郑香林羡艳的盯着那抹艳色看了好一阵子,心中暗自叹气,还是郑香盈会过日子,有这么大一个园子,又没有人管束着,想烤肉便烤肉,想喝酒便喝酒,自己爱买什么手边有银子,只将自己打扮得一朵花儿般。
郑香盈听着郑香林开口问她,眼睛从那手钏上溜了过去,笑吟吟道:“去年才买的,还没戴一年呢。”
“颜色真好,那红色真真少见。”郑香林赞叹了一声,忽然觉得再也没有话说,只能立在那雪地里,怔怔的瞧着丫鬟婆子们帮着郑香盈扇风,让那木炭旺旺的烧了起来。
“大姐姐,今日不是要跟你姨娘回王家坳?怎么说服她没让你跟着去了?”郑香盈见郑香林呆呆站在那里,也不好冷落了她,没话找话的说了两句,没想到郑香林听了这话却脸色大变,闭着嘴只是不开口,心中不由奇怪:“大姐姐,你怎么了?”
郑香林双眼无神,望着那烧烤架子,乏力的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忽然觉得有些累,可能昨晚着凉了。”
“小莺,赶紧扶了你们家姑娘去那边亭子里坐着。”郑香盈瞧着郑香林神色确实有些不对,也有几分担忧:“既然这么不舒服,大姐姐便该在家中歇息,我这边改日来也就是了。”
“无妨。”郑香林被小莺搀扶着进了亭子,眼睛望着不远处那一点点红色的火星飞溅,蓝色的火苗舌忝着那烧烤架子的铁栅栏,心中有些恍恍惚惚,自己姨娘的那张圆盘子脸慢慢的浮现在眼前,她的唇角带着一丝笑意:“香林,这可是个好机会,你千万别放过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珍品梅花骨里红
王姨娘的房间里似乎终年不明亮,虽然开着窗子,却依旧看不清楚她那张脸。她坐在窗户旁边,一扇雕花窗半开着,她的脸有一半隐没在黑暗里,朝光的这一张脸也只是暗暗的黄色,没有以前那般白皙,梳妆台上的脂粉盒子上早已有一层薄薄的灰尘。
“香林,这可是个好机会,你千万别放过了!”王姨娘忽然桀桀的笑了起来,嘴边有一丝很深的笑纹,胸前那一堆肉也随着她的笑容不断的在晃动,看得郑香林好一阵面红耳赤,低下了头去。
“姨娘在说什么呢?”郑香林低声说了一句,自家姨娘一定要她跟着回王家坳去,难道这里边莫非是有什么玄妙不成?
“你今年都要十三了,也该考虑下终身大事了。”王姨娘望着郑香林眯眯的笑:“你生得这般好看,到时候一定要嫁个称心如意的夫君才是,到时候姨娘也跟着享福。”
郑香林羞得满脸通红,站起来便要往外走:“姨娘,你还有什么别的事要说没有?若是没有,那我便走了,反正我是绝不会跟你会王家坳去的,我尚在孝期,明日又是大年初一,怎么能跟着你回那地方去。”
“那地方又如何?你还不是从我肚子里边爬出来的!”王姨娘眼睛鼓了鼓,一把扯住了郑香林的手:“我跟你说,你大姨早些日子过来说,王家坳里头有个在外头做官的,听说才三十岁的年纪,可已经做到五品的知州,年前刚死了老婆,我想着这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好姻缘?等过了一年你孝期也满了,自然便可以将这亲事订下来。”
郑香林听了这话,唬得全身都发起抖来,姨娘竟然想着要自己去做续弦,而且那人已经三十岁了!自己明年才十四岁,花一般的年纪,出身也不差,为何要去嫁那种人?她盯着王姨娘,有几分悲愤:“姨娘,你这是在为我好?”
“为何不是为你好?”王姨娘脸上的肉堆在了一处,忽然间便没见了两颗眼珠子一般:“他年纪轻轻便是五品的知州,以后还有得往上边走呢,你只不过是一个庶女,以后族里议亲,最多也不过是嫁个富庶之家,若是能嫁个七品县令那可还得烧高香,如今有个现成的人摆在这里,你还不抓紧些?你大姨说他已经回家有几日了,初一会在家过年,初二便要出去走亲访友,只得一日功夫,你赶紧收拾停当,明日跟着我回去让人家瞧瞧!”
“姨娘,你休得胡闹!”郑香林猛的扭了扭身子,将王姨娘的手甩开:“郑家的小姐送上门去让人挑肥拣瘦,你不觉得失面子,我可是要羞死了。若是姨娘执意相逼,我只好现儿拿条绳子将自己勒死才是正经,免得以后走出去被人指指点点。”
郑香林倒退一步,身子靠在墙上,不住的在发抖,一双眼睛里边闪着决绝的光芒,她的脸色有些灰败,但脊背却挺得笔直,有一种不妥协的神色。
王姨娘惊奇的望着郑香林,没想到自己这个温顺如兔子一般的女儿也会如此激烈的反驳她,她挪了挪身子,准备上前劝说郑香林,却听郑香林一声大喊:“姨娘,你别再说了,我的话已经说得明白,我无论如何不会跟你回王家坳,再怎么样也不会去丢人现眼!你再要逼我,我也只能一死了事!”
“你……为何就这般想不通!”王姨娘顿足叹气:“这门亲事,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
“若是姨娘觉得可惜,”郑香林咬了咬牙,顿足道:“不如姨娘自己去嫁罢!”说完转过身子,头也不回的匆匆冲了出去,只将王姨娘气得直捶胸口:“真是翅膀硬了就想起飞!好歹也是从老娘肚子里边爬出来的,如今却翻脸不认人了!”
一顿连吼带骂,王姨娘口水横飞的在东院喷了小半个时辰,听得东院的丫头张大了嘴巴面面相觑,也不知道大小姐什么事情惹恼了姨娘,竟让她骂了那么久。王姨娘的声音一直响亮,就如那唱戏的名角一般,行云流水的骂了下去,一气儿呵成,竟是一个阻断都没有。直到郑远山皱着眉头走进了她的房间,那声音这才慢慢的歇了下来,就听着几句嘁嘁喳喳的话语,那声响越来越低,慢慢的再也听不到。
郑香林躲在自己屋子里边痛痛快快的哭了一通,她真是想不通自家姨娘何苦要这般来坑害自己,且不说那知州是个丧妻的,就是让外人知道姨娘带着她回自己娘家,却是给女儿去拉红线,少不得会被人指着背皮骂死。
眼圈子哭得红红,心中却有一个念头压制不住的钻了出来,与其被姨娘这样去卖了,还不如自己来挑一个好人嫁了。明日去归真园,能不能见着他?一点点渴望蔓延了上来,将她淹没在一片向往之中,她的哭声慢慢的停住,眼中有了希冀的神色。
现儿坐在亭子里边,瞧着姐妹们在雪地里边玩得尽心,鼻子下头全是浓浓的肉香,再一想着那个送出去的荷包,郑香林心中十分舒服,无论怎么样,自己都把想做的事情做完了,那个杨弓子现在肯定欣喜若狂,郑家的小姐慧眼独具的看中了他,这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那是他家祖上积德才会有这样的好姻缘。
郑香林将手藏在衣袖里边,望着外边的梅林无边无际,那花朵开得格外灿烂,就如一副织锦般盖在树梢,红红白白,中间还夹杂着淡黄淡绿,色彩斑斓又充满了生机,郑香林瞧着这热闹的景象,不由得微微的笑了笑,以后她的生活也会如这盛放的花朵一般,生机勃勃又多姿多彩。
小琴和小棋替郑香盈扇着风儿,抬眼望了望凉亭那边,两人瞧着郑香林倚在亭子边上,脸上不时的变化着神色,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姑娘,你不觉得今日大小姐真是奇怪?”
郑香盈一只手拿着一块薄薄的肉,一只手拿着小匙子往上边浇油,那油汁滴到了炭火上头,火舌猛的蹿高了几分,差点烧着她的衣袖。听着两个丫头在旁边叽叽喳喳,她也看了一下凉亭那边,见着郑香林一副深思的模样,笑了笑:“家家都由本难念的经,我那大姐姐管着七房这一摊子事情,也够她劳心劳力的,现儿好不容易出来放松一回,便让她去想自己的心事罢,你们端了这些烤好的肉给她送过去。”
小棋应了一声,端起放在一旁的盘子望凉亭那边走了去,郑香盈又指了指另外一张盘子道:“小琴,你去给杨公子送过去,我方才似乎瞧见了他那件蓝色衣裳,估模着他该在梅林那里转悠呢。”
小琴掩嘴一笑,伸出手将那盘子拿了起来:“姑娘,你还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边烤着肉一边还往周围看。”
郑香盈推了推她,鼻子轻轻哼了一声:“少说废话,快送了去!”杨之恒真是能睡,从昨晚一直睡到今日午时才起来,这也怨不得自己不理他,是没法子理睬,自己姐姐妹妹过来,总不能将她们撇下。
郑香林姐妹几人在归真园玩得开心,一直盘旋到下午申时才走,这边马车刚刚离开,那边杨之恒便蹿了过来,鼓着嘴巴耷拉着眉毛站在墙角,一脸哀怨的表情。郑香盈从大门处转过身来,杨之恒那满脸委屈的表情便跃入了眼帘。
“你怎么了?”郑香盈笑着望了望杨之恒,站住了身子望着他。
“昨晚是谁说的……”杨之恒换上了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声音也变得尖细了些,学着郑香盈的口吻道:“快些去歇息,明儿一早起来我们好好说说话。”
站在郑香盈旁边的小琴小棋听了,笑得捧着肚子直蹬脚:“杨公子这声音跟我们家姑娘的还真有几分像呢!”
郑香盈回头看了两人一眼,小琴和小棋直起身子来,两人挤眉弄眼了一阵,手拉着手儿跑开了,一边走还一边回头道:“姑娘,我们俩先去做点别的事情,这儿有杨公子在,有什么事情姑娘喊他做便是了。”
杨之恒点了点头:“你们说得不错,都是机灵丫头,快去自己玩耍!”
郑香盈只觉得一张脸有些烧得慌,低头看了看地上,雪地里有两团浅浅的影子,在白亮的地上十分显眼,一个影子是她的,一个影子是杨之恒的,两人本来都长得个子高挑,被这渐渐西落的太阳一照,那影子显得更是修长了。
杨之恒的影子往她这边挪了两步,郑香盈站在那里没有挪动,心中想着杨之恒准备要做什么,难道又要拉着她飞到树上去?现儿天气这么冷,她可不想到上头去受冻。正在胡思乱想着,就觉得自己的手掌落入一只手中,温热的气息从杨之恒的手掌上传了过来:“她们走了,总算是清净了,你要补偿我,陪我好好说说话儿。”
郑香盈抬起头来望了望杨之恒,见他笑容满脸的望着自己,神色温柔,心中一动,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少年,真是将他的一颗心完全捧给了自己,没有半分保留,就如透明的水晶,淡淡的折射着那熠熠光辉。
“咱们去梅林那边,你去年给我寻的骨里红梅,我已经嫁接出几株来了,带你去瞧瞧。”郑香盈忽然想起那骨里红梅花来,去年杨之恒替她寻了几株,自己今年嫁接了几株,寻了几个好的老梅桩,特地造型定位,嫁接的骨里红梅全开了,那新长出来的枝条也是通体发红,被阳光一照鲜艳无比。
“香盈,我告诉你一件奇怪的事情。”站在骨里红梅前看了一阵子,杨之恒忽然想起了郑香林送他荷包的事情来。见郑香盈不解的看着自己,他伸手从袖带里模出了一个荷包:“今日有人送了我一个荷包。”
郑香盈接过那荷包看了看,虽说原来没见过这荷包,可她略微一思索便知道定然是郑香林给杨之恒的,毕竟今日来的三姐妹里边只有她有一段时间没有和大家在一起。回想到郑香林坐在凉亭里边,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郑香盈忽然失声笑了起来,自己还以为她是因着家里头管账的糟心事烦恼呢,没想到这大冬天的,郑香林竟然怀起春来。
“我大姐姐对你可真好。”郑香盈捻着荷包穗子,抬头望了杨之恒一眼,这人长得俊便是招桃花,看来郑香林是看中杨之恒了。将荷包掂了掂,沉甸甸的,里边该装着一些银子,郑香盈满脸带笑道:“怕你没银子花销给你送银子来了?”
杨之恒一脸莫名其妙:“我都不认识她,她便奔了进来塞了这个荷包给我,还说让我拿了里边的银子去赎身,剩下的银子拿去做本钱什么的……”说到此处,停住话头,朝着郑香盈挤了挤眼睛:“她还说了更奇怪的话呢,你想不想听?”
第一百四十五章嬉闹处两小无猜
“你想说便说,何必问我。”郑香盈哑然失笑,这杨之恒竟然还卖起关子来了,他那破风流韵事有什么好听的,大不了是郑香林向他表了爱慕之情。
杨之恒见郑香盈兴趣缺缺,只能老老实实交代:“她让我以后去上门求亲。”
这下郑香盈还真吃了一惊,素日里瞧着郑香林是个胆小的,没想到今日她却做出了这样的事情来,真真是匪夷所思:“她叫你以后去求亲?什么时候?”
“没说,我想该是让我发达了以后罢?”杨之恒一副深思的表情:“那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呢。”
“你还真想去求亲?”郑香盈双手叉腰,恶狠狠的吼了一句,转身便走,杨之恒心中一着急,飞身过去捉住她的手,一把将那荷包夺了下来扔在雪地里边,一双眼睛盯住郑香盈不放:“你还真生气了?不过是和你开开玩笑罢了。”
郑香盈回眸一笑,眼睛里全是得意的神色:“我也是与你开玩笑的。”
“香盈,你!”杨之恒被郑香盈噎了下,瞧着她那双清亮亮带着些狡黠的眼睛,忽然间那怒气又不翼而飞,鼻子下边似乎有微微的清香,让他心中一软,不由自主手中用力,便将郑香盈揽在了怀中。
郑香盈有几分慌乱,尽管上回因着那条死蛇与杨之恒亲密接触过,可像现在这样氛围正常下出现这种姿势,让她忽然就害羞起来。杨之恒个子很高,她还只到他的下巴那里,被他抱在怀中,从背后看几乎会见不着她的脑袋,只能依稀见到她几根秀发在他肩膀上飞舞。
他的肩膀很宽,他的怀抱很温暖,他的气息在耳边,热热的撩拨着她的心。郑香盈觉得拦腰抱住自己的那双手似乎越来越紧了些,她寸步都不能动弹,只能低头感觉着杨之恒那有力的拥抱。
“请问,可以将我放开吗?”郑香盈十分担心自己的腰肢会被他抱断:“你抱得这么紧,我都快要断气了。”
杨之恒听了这娇嗔的话,心中一慌,赶紧将手松开了些,可依旧没有让郑香盈月兑离他的怀抱,低头瞧了瞧郑香盈,嘴角露出快活的笑容来:“香盈,在边关的时候,我没事情做便想着你,总是盼着能见到你就好,可是一见到你,我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好了。”
“对了,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做了逃兵罢?”郑香盈忽然想起这个问题来,据说在战场上做逃兵的都会要军法处置,她有些担心的望了望杨之恒,他该不会这般糊涂罢?
“香盈,你在说什么呢?”杨之恒咧嘴笑了笑,他的香盈总算有不知道的时候了,逃兵是指在战场上打仗偷偷逃跑的那种,现儿边境歌舞升平,狼烟未起,哪里来的逃兵?“我怎么会做逃兵呢,我可是跟大将军请过假的!”
其实素日西北里还算安宁,北狄人也只是在秋季大举进关来抢劫粮食回去过冬而已,所以大将军听杨之恒说想要回家过年,很慷慨的准了他的假:“好好与家人团聚,过了上元节再回来,这边也没什么事儿。”
或许大将军是看了豫王的面子,也或许自己平日里替他做了不少事情,反正大将军答应了他的请假,杨之恒一蹦三尺高,骑了马便狂奔着来了荥阳。
“原来是这样。”郑香盈轻轻吐了一口气:“你怎么着也该先回洛阳去看看你师父的。”
“师父去了京城。”一提到焦大,杨之恒有几分闷闷不乐,一双脚将地上的雪猜得咯吱咯吱的响:“师父这两年去京城的次数多了,而且好像事情还很机密,以前他去做什么都会告诉我,可每次去京城都守口如瓶。”
“可能焦大叔也有他不得已的苦衷。”郑香盈眼前出现了初识焦大师徒的模样,他骑着一匹骏马,手中射出飞镖便将那惊马给击毙,这样身手不凡的人,又在替豫王做事情,肯定有许多秘密需要保守,若是随意说出口来,只怕是十个焦大也已经不在人世了。
“我自然知道有很多事情师父不能说出口,只是心里觉得难过,自己不能替他去分忧解难。”杨之恒自嘲的摇了摇头:“或许送我去从军,也有我师父的意思在里边呢。”
皇宫里的琉璃瓦上依稀有些白雪,冷冷的反射着远处的宫灯,一点点微凉,似乎刺着人的眼睛一般。清华宫的大殿里边一片明亮,宫人们正在服侍着许璟换衣裳,今日初一,他带着文武百官去天坛祭天,回来以后只觉得全身不舒服,或许是坐得久了,四肢有些隐隐作痛。
“皇上,今日是初一,该去未央宫皇后娘娘那边。”八喜尖着声音在许璟的耳边提醒了一声,许璟楞了楞,点了点头:“朕知道,歇息片刻就过去。”稍稍停顿了下,他坐在椅子上拿起了那个定窑细瓷茶渣,上边绘有九条金龙,张牙舞爪的似乎要从茶盏上头飞出身来。
“那几个青衣卫头目可曾到了?”许璟喝了一口茶,似乎想起了什么来,耷拉着眼皮子问了一声。
“皇上,早已到了,今日下午便已经停在宫门宿卫处等着皇上召见呢。”八喜佝偻着背,垂手立在一侧,那声音十分阴柔:“要不要去传唤他们进来?”
“传。”许璟只简单的说了一个字,身子往后倒了倒,忽然间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又是一年过去了,这皇宫里还是那样冷冷清清,没有孩子的欢声笑语,他也越发没有了与妃嫔调笑的兴致。
不多时一行人由内侍领着鱼贯而入,见了许璟跪倒高呼万岁,等着许璟让他们站起来,众人才恭恭敬敬的站起来立在一侧。
“众位头领,这一年各地情况如何?可有什么异样的动静?”青衣卫乃是太祖所创,各代皇上都沿用了这一暗卫机制,有一半人留在京城,与禁卫军一起保卫皇上安危,还有一半人分散各地,替皇上去做各种事情,或是监视各地的王爷,或是去暗访当地的官吏。
“皇上,楚王年前扩充了亲卫。”一个青衣人上前一步,拱手回话:“原来楚王有五千亲卫,皆散入当地指挥卫所,年前又多招了两千,这两千人并未入卫所,而是送去了一个秘密的地方操练。”
“哦?竟有此事?继续彻查。”许璟听了这话默然,他这个弟弟想要做什么?招两千亲卫,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可为何要送去隐秘的地方操练,他是准备对付谁?
“皇上,鲁王最近动向也十分可疑,属下发现他与朝中不少重臣有书信来往,也曾截获几封,细细看过却没有旁的不妥言辞。”一个青衣卫也站了出来回禀:“即便如此,这王爷与朝廷重臣来往密切总也不太好。”
“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许璟听了心中有几分微微的怒气,鲁王是他的大哥,乃是静太妃所出,当时父皇在位时极其宠爱静太妃,爱屋及乌,也对大哥十分喜爱,常常摩着他的头顶道:“此乃我家芝兰玉树也。”
难道这么多年大哥还没死心,见着自己膝下空虚,还在觊觎这皇位不成?许璟只觉自己心中焦躁,一双手捏紧了椅子扶手,只觉得似乎有针在刺着自己的指尖,忽然间便麻了起来。
“皇上,皇上?”立在一侧的八喜瞧着似乎有些不对,赶着上去喊了一声,许璟闭了闭眼,吩咐道:“给朕取一丸药过来。”
“着。”八喜应了一声,慌慌张张跑到旁边的屋子去取药,许璟闭着眼睛继续问:“豫王那边如何?可有旁的动静?”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都做到了王爷的位置上边,可心中还是在想着更高的位置,他还没咽气呢,一个个便张罗了起来!
“回皇上的话,属下并未见豫王有何不妥举动,豫王一切照旧,每日只是与一些文人清客吟诗作画,游山玩水,地方的指挥卫所他也没有任何来往,安安心心在做他的闲散王爷。”焦大站在许璟面前,平静的望着那一张略显苍老的脸,那张脸很是奇怪,白白净净不说,上边没有一根胡须。
“朕的四弟……”许璟微微睁开了眼睛,一双手微微敲打着扶手背,喃喃自语道:“他还是那般视富贵如浮云,难得,难得。”
楚王与豫王都是许璟一母同胞的弟弟,虽然一母同胞,三人性格都不相同。楚王与豫王相比,许璟更喜欢豫王,因着楚王自小便嚣张霸道,豫王却从来都是文质彬彬,温文尔雅。昔日先皇封王之时,曾与他们兄弟调笑,问他们自己想要去哪块封地,楚王指着江南道:“皇儿要去那最富庶之地。”而豫王只是笑着站在一旁:“随父皇赏赐便是了。”
年纪大了些到了给两人指婚的时候,楚王见许璟娶的是陈国公府家的小姐,非得也要娶陈国公府家的小姐为妻,成日里寻着先皇求娶。而豫王却依旧风轻云淡:“指婚由父皇做主便是。”熟料先皇也嫌楚王过于张扬,只给他指了那中书省平章政事家的小姐,而阴差阳错的将那陈国公府家的小姐指给了豫王。
他得知先皇的旨意以后很是高兴,携了豫王的手道:“咱们成了连襟。”
陈皇后也出身陈国公府,乃是豫王妃的堂姐,有了这层裙带关系,许璟与豫王的关系更是亲密,平日里对豫王的赏赐丰厚,每年分下去的祭祀礼都要比给旁的王爷厚重些。
豫王对于许璟也与旁人不同,虽然身在异乡,每年豫王都会写不少家书给许璟,向他说些家中趣事,就如寻常百姓那般鸿雁来往,这让许璟觉得心中十分舒服。虽然豫王只说了些儿女趣事,只说了饮酒作诗,可放下了朝中各种杂务来看他的家书,不能不说是一种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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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王,毕竟是与旁人不同的。许璟点了点头,眼前仿佛出现了那个白衣少年,英俊儒雅,衣袂翩翩,站在那里光彩夺目,仿若游龙出海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