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校门,他俩蹲在马路边笑了半天,阿洛捂着肚子说道:“哎哟妈,笑死我了,你还是雷江县的‘小霸王’,这名头太没技术含量了,还不如说是‘南霸天’,估计那老头还熟悉些。♀”
“文化程度低嘛,当时脑子里想到的就是小霸王学习机;;;”麻幺也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怎么知道用这招会灵验?”阿洛问。
“嗐,这都是以前在乡中学练的。那时候我们每晚都翻墙进去和学生们一起上自习,校保卫来了也不怕,恶狠狠的骂他们几句立马跟个夹尾巴狗似的!”麻幺说。
“保卫手里不是都有电棍嘛,难道你们不怕?”阿洛问。
麻幺立着眉毛说道:“有种他电一个试试,今天在学校电了一个,明天家里要来一帮。巴掌大点儿地方,稍微聊深点都可能是亲戚,谁想为了每月那一两百块钱去得罪人?”
“想不到你以前还是个混子,真是没看出来!”阿洛笑道。
“今天是老长没在,那小子脾气比我还火爆,说不好两个耳刮就呼上去了”
“走吧,还有这么远的路要赶呢!”阿洛站起来说。
麻幺撒娇似的哀求道:“咱就找个旅社歇一夜吧,这两个多小时的路程,走到村里鸡都叫了,我兜里还剩70来块呢!”
阿洛挑了挑眉毛说道:“小莉在三妹家呢,你就不想赶回去和她见见?”
麻幺一下蹿起一米高:“怎么不早说,开路开路!”
“走鬼葬岗,快得很,半个多小时;;;”阿洛话没说完,麻幺已经没影了。
;;;;;;村长一家担忧阿洛他们的安危,一直都在熬夜等着,这让阿洛觉得很过意不去,一回来就赶紧叫村长他们去睡了,火塘边就只剩下了四个年青人。
三妹从水缸里捞出一个糍粑,切成小片用碗装着,拿到火塘一边聊天一边烤着吃。
(农村打一次糍粑,可以团成很多个。为了防止干裂和变质,都是放进水缸里用水泡着。)“你们的行动顺利么?”小莉问道。
麻幺深情的望着她:“很顺利,我刚才还看见你了,嘿嘿!”
阿洛赶紧怒视了他一眼,转移话题道:“再把火弄大点,衣服都还是湿的。”
三妹取过几件干净衣服递给阿洛:“快换下来吧,我连夜给你洗了,否则捂到明天就发臭了!”
麻幺怪声怪气的叫起来:“哎哟哎哟,连我的也一起洗了呗,我这捂到明天也发臭了。”
三妹白了他一眼:“你那衣服,捂不捂都是臭的!”
“熟了熟了,别吵了!”阿洛挑着一块被烤得泛黄的糍粑说。
麻幺敏捷的将那块糍粑打落在地,然后用满是炭灰的火棍在上面插了几下说道:“这块是我的了,你们谁都别抢哦,给小莉先吃。”
(他的这个动作是农村小孩的惯性习俗,小时候一群孩子围在火塘边烤糍粑,好不容易烤熟一块大家都争着抢,谁先用火棍插上灰,那块糍粑就是谁的)小莉皱紧眉头看着裹满了灰的糍粑,厌恶的推到一边说:“这么恶心,你自己吃吧。”
麻幺只得落寞地独自享受他好不容易抢下来的战果。
“阿洛,我爸让我转告你,县里要开始人口普查了,你有身份证么?到时候要登记一下”三妹说。
阿洛摇了摇头,陷入了沉默。
“登什么记呀,直接在关系一栏填上‘女婿’不就行了嘛!”麻幺试图用幽默缓解气氛。
三妹勒了他一眼,对阿洛说道:“没身份证的话得赶紧去办啊,以后去哪儿住个旅店什么的都要登记的,现在查得越来越严了。♀”
阿洛甩了甩还未干透的头发,表情庄重的对大家说道:“你们都是我的好朋友,我觉得也应该让你们了解了解我的过去,否则,就显得我不真诚。”
三妹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温柔的说道:“如果你不想说,就什么也不用说。”
麻幺喊了起来:“不不不,一定要说来听听,我的底子都对你露了,你也不该对我们藏着掖着。”他非常想和小莉在这火塘边多待一会儿是一会儿,而倾听阿洛的故事则是最好的选择。
“我家在平湖,很漂亮的一个地方,但是我恨它,不到万不得已,这辈子我都不想踏足那片土地。”阿洛说。
“为什么呢?”麻幺问。
三妹也将两手托住了下巴,做好了倾听的准备。
“不为什么,就为了那县城里有个我恨之入骨的人——我的爸爸!”阿洛给朋友们说起了他家的故事;;;阿洛的爸爸叫杜强华,1952年生人,属龙。家里原本十三个兄弟姐妹,三年自然灾害时期被饿死了十个,就剩下了老大杜强才,老八杜强武,和最小的杜强华。
由于是老幺,父母极度地疼爱这个小儿子,哪怕是自己饿得饥肠辘辘也会把所有能吃的都留给他吃,据说小强华一直到小学五年级都没断女乃,每次放学回来掀开母亲的衣襟就吃,算是饭前的开胃饮品。
看不惯母亲对弟弟的溺爱,刚十二岁的老大强才选择了自立门户,在城郊河边用石头垒了一间石板房,从此彻底和家人断绝了关系。
老八强武在幼年时期生了场病,成了又聋又哑的残疾人,后来变得半疯半傻,最后无缘无故的失踪了。
作为家里唯一生下来的支柱,强华从部队转业下来后分配了工作,成为了市局一名公安干警,那时候的警服,是白色衣服和白色帽子,配着深蓝色的直筒裤,脚上是一双解放鞋,每月工资有二十几块钱,那可是一笔相当可观的收入。父母为之非常的骄傲,强华也成了整条街上最有出息的青年榜样。
工作一段时间后,极富文艺细胞的强华,被单位派去与市文工团排练文艺汇演的节目,为了体现军民鱼水一家亲,他们排练的是《洗衣歌》,强华饰演去河边洗衣服的军人,而一个叫小荣的姑娘则饰演那个前来帮忙的老百姓;;;这个小荣姑娘,后来顺理成章的成了阿洛的母亲。
两年后,由于脾气暴躁,强华在一次会议上跟领导拍桌子摔板凳,上级勒令他写检查,他铺盖一卷,老子不干了;;;提起童年时的生活,阿洛觉得还是很幸福的,父母先是做教师,后来又开饭馆,家庭生活率先步入了小康,在街上很多人都还在听半导体的时候,他家就有了洗衣机、录音机、还有很稀罕的电视机。那时候正在放《红楼梦》,每天晚上阿洛家门口都是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
然而好日子只持续到父母离婚就匆匆结束了。
对于父亲的毒打,阿洛可以忍受,对于每天不能睡觉的精神折磨,阿洛也还是能够忍受。但他唯独不能忍受的事情,是那与他相依为命的女乃女乃,竟然被酒鬼父亲先是打疯,后来打残,最后一丝不挂的死在了铺满霉烂稻草的床上,这件事情对他造成的打击,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每每忆起女乃女乃的事情,阿洛都会痛哭流涕,女乃女乃曾经是那么疼爱自己,她天天眯着半瞎的青光眼,坐在门口等阿洛放学回来,然后从衣襟里拿出一直用身体保着温的米花给阿洛吃,因为那种米花一旦冷了,就不脆了;;;那副情形,和当年在门口等着阿洛的父亲回来吃女乃是一模一样的。
女乃女乃在暴死之前,就已经相当于半个植物人了,不会说话,不会动弹,闭着眼睛就是在睡觉,睁着眼睛就一直盯着天花板。因为被打断的手脚无法弯曲,所以阿洛的父亲一直没给她穿上衣服,为了方便收拾,床上也只是铺垫了一层稻草,没有床单,也没有被子。喂东西在她嘴里她也不会咀嚼,只能每天定时定量的喂一些流食。阿洛的父亲当时很穷,怕她死了自己没钱办丧事,每天最主要的任务就是敦促阿洛给她强行喂食,说是能拖一天就算一天。
有一个下午,阿洛正在女乃女乃屋子里给她收拾床上的粪便,已经半年多没有动静的女乃女乃突然开口对他说:“幺啊,你快走吧,去找你妈妈,留在这迟早要被打死的呀;;;”阿洛当时虽然吓了一跳,但还是兴奋的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父亲,但是父亲进来时女乃女乃已经恢复了原状,没过几天就撒手西去了,死的时候眼是睁着的,嘴也是张着的,身上甚至没有盖上一块布片子。
女乃女乃去世后,身无分文的父亲跪在床前大喊了一声“妈!”阿洛明白这声呼号的画外音是:你怎么死得这么不是时候啊!
但是,就在第二天凌晨,女乃女乃的一个结拜姊妹在家人的搀扶下前来吊丧,她把强华叫到了一边,扬起瘦骨嶙峋的手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随后掏出了一本存折,哭着说道:“你妈早就知道她会有这么一天,所以悄悄放了一笔钱在我这里;;;你这个丧尽天良的东西,当年用那么多人女乃怎么就把你养成这样一个畜生;;;”
阿洛的父亲一手捂着脸,一手拿着存折,伏在了自己老娘的尸体前再次大喊了一声“妈!”
这次阿洛听出来的画外音是:老娘,我错了,对不起;;;女乃女乃去世后不久,阿洛就逃离了那个县城,因为那里已经没有任何值得他牵绊的事物了,跑出来后,就发生了后面的那些事情。
听完阿洛的故事,三妹和小莉已经哭成泪人,麻幺拿着半块已经发硬了的糍粑难过地问道:“你现在回去办身份证,是还怕你爸打你吗?”
阿洛无奈的笑了一下,没有应声。
三妹擦干眼泪,拉过小能的手说:“你不是说过吗,该面对的迟早都要去面对;;;我会陪你一起回去,去给女乃女乃上个坟;;;”
“是呀,我们可以陪你一起去”小莉也说到。
麻幺将半块糍粑塞进嘴里,含糊不清的说:“以怕砍塔以,我乓以塔踏!”
小莉打了他一拳:“你叽哩哇啦说的什么呀?”
麻幺把嘴里的东西吐了出来,又重新说了一遍:“你爸敢打你,我帮你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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