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放下手里的柴火惊喜的问道:“烟儿,咋这么快就回来了,学校放假了吗?”
其实柳烟已经回来一会儿了,没出声就想给爷爷一个惊喜,但爷爷忙着烧火没看到她,她想爷爷,此刻,真来到爷爷面前,既然老人没发现自己,那就让自己好好看看爷爷以补偿自己三个月的思念吧!
爷爷更老了,自己好像从记事起就没见过爷爷鬓间有过黑发,此刻那曾经一丝不苟地梳到脑后的白发也只是稀疏地耷拉到纵横的皱纹之上,随着老人不时的低头在额头前摆来摆去,摆迷了女孩的眼,也摆乱了她的心。♀
听到爷爷惊喜的呼唤,柳烟再也忍不住,快步上去一把抱住爷爷苍老的身躯,爷爷的骨架比以前小了,臂膀也不似以前那般有力,尽管还是筋条分明,但明显干瘦了许多……
爷爷有些手足无措的问道:“咋了,烟儿,给爷爷说——是受了什么委屈了吗?”,老人突然看到了柳烟额头的紫红色,心中顿时涌起一阵愤怒,记忆和现实似乎又重叠起来。柳烟感到爷爷衰老的身躯里似乎有一只愤怒的猛兽在缓缓睁开它血红的双眼。
柳烟连忙抬起头摇了摇,泪眼婆娑的恳求道:“爷爷,我带您去固州好不好,我可以边打工便学习,这样也就能照顾您了!”
老人听到孙女是心疼自己,顿时放松了下来,拍了怕丫头的头安慰道:“我知道小烟儿孝顺,但爷爷哪里是闲得住的人!再说,我离不开这块地方呀!”
柳烟知道爷爷有不平凡的经历,她小时候好奇之下曾在爷爷的军绿色皮箱底看到过一套陈旧但保存完整的黄绿色老式军服。♀小翻领,四个挖袋的人字斜纹布,肩章上黄灿灿的两颗小星星,尽管压在箱子底层,但很少褶皱,可以想见爷爷是很爱惜那套衣服的,后来柳烟上高中时,曾在微机课上查过相关资料,才知道那是一套十分珍贵的五五年授衔的陆军上尉礼服,除此之外,她还在军服底下发现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上面一个年轻英武的军官,鼻梁坚挺、眼神犀利,整肃的戎装难掩一股浓浓的书卷气,眉眼间宛然就是年轻时的爷爷。
她曾问过爷爷早年有什么好听的故事,爷爷却只是笑着答应等她长大了再说给她听,那时幼小的她根本没注意到爷爷笑容中的痛楚与苦涩。
此时她听到爷爷不肯,知道他放不下女乃女乃,便不再多言。但爷爷却盯着她额头的紫色印记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了?”柳烟怕爷爷担心,便撒了个小谎说是自己不小心撞到高架床铺上了,然后一边帮爷爷凑柴火,一边转移话题,给爷爷讲些大学里发生的有趣事情。
爷爷果然不再怀疑,只是一直听柳烟讲,他是民国的老牌大学生,听到这些倒也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的感慨如今大学的变化之巨,和他们那时完全是两样。
祖孙俩说说笑笑之间,一笼馍馍就蒸好了,爷爷的手艺还是那么好,馍馍做得又白又香,大小并不像北方常见的大圆馒头,而是个头适中的面点,上面各嵌着一粒红枣,柳烟以前吃过不少次这样的馍馍,但出外后这种带着枣香的又软又香的家常馍馍在固州根本买不到。♀
柳烟将馍馍拣出十六个放在竹箩里,用毛巾盖住了防变干,剩下的就和爷爷一起就着腌萝卜吃了起来,久违的感觉让她胃口大开,一连吃了好几个,爷爷一直笑眯眯地看着,直到柳烟嗔怪,才慢慢吃了一个。
两人吃饭后又忙了一会儿,就听到有人在外面扯着嗓门喊道:“柳大爷——柳大爷,有人没有啊?”
柳烟听见来人粗鲁,提了条抹布边擦手边出来看,一抬头,就见一个头发染黄一边的青年,半开的眼睛貌似还没睡醒,苍白的脸颊处生着不少大粉刺,此刻正站在大门口喊。
青年见有人出来,正准备问话,但只瞄了一眼后便像被卡住了脖子的公鸡,眼睛呆滞,张嘴结舌,只站在那里发呆。
“请问,你找我爷爷有什么事吗?”
连问了两遍,黄头发青年才反应过来,眼睛东转西瞅,就是不敢正眼再看柳烟,声音也小得像蚊子叫——“哪个,哪个,请问——柳爷爷在家吗?”
“哦,是余志亮啊!是你父亲让你来的吧!”爷爷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出来,站到了柳烟身边。
“啊!是……,不是……这个,算了,还是我爹来和您说吧!”余志亮说了句“再见”后便像是做贼一般地落荒而逃了。
柳烟和爷爷互相望了一眼,都感到莫名其妙——这人,脑子有问题吧!
“爷爷,那就是余书记的儿子吗?怎么和以前不像了!”柳烟觉得比起记忆中的那个高年级男生,这个余志亮更难让人产生好感。
“是啊!你上高中的那三年这小子一直在外面瞎混,如今回来了,却好像越发不济了,你看那半头黄毛,二十多的人了,就没个正行,余天庆也算个人物,这儿女教育方面却疏忽得厉害啊!”爷爷点评了下这对父子,貌似替余天庆有些惋惜。
“那今天算怎么回事呢?”
“嗯,应该是余天庆要建厂房,想征我们的房子,这事,我那天听余三贵说过,他不想上我们家的门,这是派儿子来探口风了。但这小子为啥什么都没说就跑了呢?”柳传玺觉得蛮奇怪,但对于余天庆的小九九,他倒是猜的分毫不差。
柳烟不禁替爷爷担心起来,眸子也有了一层愠色,言道:“他们还是想赶我们走?”
爷爷无所谓的笑笑,言道:“这其实这也没啥,大不了我搬去县敬老院,只是这么一来你回来就没地方去了,咱这家虽穷,但也是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总不能让小烟儿无家可归啊!另外呢,就是去县里离你女乃女乃太远了,我怕她孤单,这事——放着吧!等你毕业找个好婆家了再说吧!”
“爷爷说什么呢?”,柳烟嗔道:“您是嫌我烦,想把我早早支派出去吧!哼,我偏偏不嫁人,要一辈子赖着爷爷。”
柳传玺看到孙女这么大了还像小的时候一般喜欢在他面前撒娇,不禁莞尔,笑言道:“说什么孩子话呢?那有女子大了不嫁人的,以前是岁数小,学业重,不能谈恋爱,现在上大学了,不影响学习的前提下还是要留心下终生大事的。爷爷老了,这辈子就希望我的烟儿能找个懂得疼人的青年才俊,那我也就可以放心了。”
柳烟红了眼睛,低头言道:“爷爷,我真的不想离开你,嫁人不嫁人的也没什么,找不到好的就不嫁了,守着爷爷不好吗?”
“傻孩子,爷爷今年八十一了,就算多活几年也终归有走的那一天,到时候,你一个姑娘家孤孤单单,让爷爷怎么放心得下?一个人过一辈子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啊!”爷爷感叹道。
“那爷爷不也是一个人过了一辈子吗?”
“丫头,你还小,不懂,心里放着一个人的时候,可能会忧伤、会痛苦、会思念,但绝对不会孤单,我不是一个人,有你女乃女乃一直陪着我呀!”
爷爷说这些话的时候,苍老的面容上一直挂着淡淡的笑,柳烟当然不能明白这种淡然背后几十年的蚀骨磨心,时间会冲去快乐的痕迹,也能消磨痛苦的尖锐,留下的,只是那份矢志不渝的怀念和牵挂。
“爷爷,您能给我讲讲当年的那些事吗?”柳烟鼓起来勇气问道,这是她第三次问爷爷。前两次爷爷都推说“烟儿还小,不懂”,如今自己应该算长大了吧!她实在很想知道这个自己最亲的人有怎么样的过往。
“呵呵,这是你第三次问爷爷了吧!不过是一些陈年往事,过去这么多年,提多了徒增伤心罢了。”爷爷说了一句后,用手制止了想要说话的柳烟,继续说道:“不过你也大了,有些事说说也没什么,权当听了个故事吧!”
此时,祖孙俩已回到了厨房,边说话边蒸上了第二笼馍馍,爷爷坐在灶台前面,用火棍拨拉着余火上的灰烬,像是要拨开记忆的尘封,柳烟则搬了小板凳像小时候听爷爷讲书一般坐在爷爷旁边,手里一边帮爷爷把一些长的细柴禾折短,一边静静等着沉默的爷爷整理多年散落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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