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烟将爷爷扶到供桌旁边的椅子上,自己则坐到炕上,然后问道:“爷爷,那后来怎么样了?”
爷爷有些意兴萧索,但还是强打精神回答了孙女的问话,故事也不再刻意用第三方的口吻讲述,只听他言道:“后来当然是报仇了,腊月二十三小年,县里干部开团拜会,我便衣混进了县委,抓了个人问清哪个是王俊彦后,趁他上厕所,用刺刀先让他绝了后,本来打算看着他慢慢疼死的,但被人撞破,所以照准恶少心口捅了两刀后将他踢进了粪坑,之后就离开了。♀”
“那他死了没有?”
“除非他是神仙。”爷爷冷笑道,“老天爷怎么会便宜那样的畜生,后来我听营长说,医院全力救治之下,倒让那个畜生死前又受了不少折磨。”
爷爷说完这句话,眼神里充满着复仇后的快意,但柳烟却疑惑的朝爷爷的腿看了看,爷爷看到孙女的欲言又止,苦笑道:“后来被安水的公安满城围堵,想了想觉得这样逃了一定会连累部队,就自我缴械了,捉住后关进公安局后被打折了腿。”
柳烟原以为爷爷的腿是战场上落下的毛病,没想到却是这儿才跛了的,公安对爷爷下如此狠手,除过王副县长的指使外,怕满城围堵时,爷爷让公安吃了不少的苦头。果然,就听爷爷继续说道:“后来地方上本来要对我进行刑事审判,但军队的领导护犊子,硬是将我抢到了军队,坚持要军事法庭审理,地方上扛不住,正好姓王的那会儿听说还没死透,他老子又因故被匆匆调任,这事就由军队说了算。但事情闹得挺大,军队领导也不能一味的不顾原则和地方上的意见,最终处理结果是剥夺我的一切军衔和职务,但保留他一个普通士兵应有的复员待遇。♀复员后我没有回广西老家,而是由老领导出面协调,来到了严雯逝去的弱水河畔,就在这里一呆好多年。”
爷爷停止了讲述,昏黄的灯泡下,柳烟用手支着脑袋,黑亮的刘海下一对黑白分明的眸子一闪一闪,只是静静地坐着,祖孙俩谁也没说话,似乎思维还停留在那段如烟似雾的岁月里。过了好久,爷爷才站起身来,自嘲道:“烟儿,爷爷这个故事是不是有些烦?唉!人老了就变得絮絮叨叨的了。嗯,时间不早了,早点睡吧!明天烟儿陪我去坟上吧!”
“没有,爷爷,只是……,好吧,爷爷也早点睡。”柳烟欲言又止,她心中有许多疑问,但却不知道从哪个说起,爷爷今天也太累了,以后再说吧!她离开了堂屋,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
夜深了,这西北的小乡村静谧得如星空下的深海,除了偶尔的声响和过路汽车的灯光,一切都是那般安详。
柳烟朝正堂的方向望了望,黑漆漆地没有一丝光亮,爷爷不知睡了没有,有人说往事如茶,会被时间越冲越淡,但有些事却如芥酱,越放越是粘稠。
但生活还是要继续的呀!
但有些人此时并不这么认为,比如余天庆,他觉得这生活要乱套了。这事还得从下午说起,在自己的反复催促和喝骂下,自家的“太子“才不情不愿地去了柳传玺家,结果没多长时间就回来了,问啥也不说,骂也没反应,一个人坐在电脑桌前也不开机,就那么傻乎乎地发笑。这是魔怔了还是咋的?
又问了几遍,余天庆都由恼怒转为担心,打算开车把人往医院送了,这小子才“腾“地冒出一句——”爹,我要结婚!”
“啊?”余天庆有些转不过弯来,“不急,你才二十三,先说柳传玺家的事说得咋样了?”
“爹,我结婚了,柳爷爷家的事就好办了。♀”余志亮睡不醒的眼睛此刻睁得很大,放出一片兴奋的光芒。
“嗯?柳传玺啥时候成自己长辈了,岁数大也不能硬排辈分啊!再说,这和厂房有什么必然联系吗?”余天庆怀疑儿子出去一会儿,怕不是被谁家月兑桩的驴踢坏了脑子吧!
余志亮见父亲不明白,顿时有些着急,站起来解释道:“爹,我娶了柳爷爷的孙女,咱家的不就是柳爷爷家的,柳爷爷家的不也就是咱家的了吗?”
“什么你家的,柳家的?“余天庆愣了一下才把余志亮的话辨清,但随即,他就被儿子的想法给气乐了。
“你想娶柳烟?”
“啊?柳烟?原来她叫柳烟啊!人美,名字也好听。”余志亮嘴边流出一丝亮晶晶的液体。
余天庆被儿子的猪哥像给彻底激怒了,他猛然从沙发里站起来骂道:“想娶柳烟?做你娘的清秋大梦去吧!你个夯驴,你个败家子,你个不识好歹的二杆子,娶柳烟?哈哈,哈哈哈……”
余天庆粗豪的大笑声终于把余志亮从恍惚的状态中扯了出来,他有些恼怒——父亲看不起他可以,但不能看不起他未来的媳妇。那个清纯的像春天的弱水河一般的女孩用白玉般的皓腕撩起额前的秀发看过来时,余志亮就觉得自已以前在城市网吧窗口经常看到的那个路过的大城市写字楼白领原来并不是仙女,自己耗费无数木浆纸下载的u盘数据真是罪恶之源,他又有些庆幸,庆幸自己并没有因为那些发廊妹搔首弄姿向他招手而降低自己的审美标准,庆幸自己兜里没钱,才一直没有实现去高级会所爽一把的理想,那些现在看来都是那么的幼稚可笑,一句话,自己以前的世界观、价值观都是狗屎。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在那一刻突然想到一句初中语文老师曾经教过的生涩难懂的鸟文。
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大声呐喊——“我要娶她,我一定要娶她。”
这种念头刹那间填满了余志亮的脑袋,让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他不知道自己对着女孩说了什么,就晕晕呼呼的回了家。
“女神,对,她就是我苦苦等待了二十多年的女神。”余志亮将上学时经常碰上的那个扎羊角辫、衣着寒酸的丑小鸭自动过滤了。现在,他爹正在藐视他的女神,他觉得自己应该给自己的女神,未来的媳妇争取一些家庭地位。
“爹,你这话就说得不对了。穷人怎么了,你早年也不穷么?穷人也是被你这样的资本家剥削穷的。穷怎么了?人家柳烟穷得有骨气、有志气,我就很欣赏她的这种……这种傲骨”,余志亮把小学学的家底都掏空了,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有水平过。他爹应该在自己这番大义凛然的话语之下幡然醒悟,向自己以及自己的女神道歉。但他这番壮语只博得父亲的一声冷笑,然后就听到父亲问道:“你觉得柳烟很穷?”
“啊!不穷吗?她家房子那么旧——但她穷得有骨气、有——”
“够了”,余天庆粗暴地打断了他的卖弄并对他做了鉴定:“你二十多岁的人了,怎么就跟个猪一样蠢?”
“基因不好。”余志亮小声低估了一句。余天庆没有听到,只是再次厉声训道:“你认为人家穷,但那只是现在,未来怎样,谁都不敢肯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人家柳烟不是你这样的饭桶能配上的。”
角色转换太快,余志亮有些不适应,老爹今天难道是被自己气糊涂了,打算去当别人的爹?为柳烟撑腰说话的难道不应该是自己吗?
“爹,你说的我不明白。”余志亮声音小了很多。
“你不明白?行,那你总知道柳烟考得是哪所大学吧!”
“不知道”,余志亮回家这一个月来由于资金充足,所以一血之前的耻辱,买了许多游戏金币和顶级装备,整天在游戏里杀得尸横遍野、昏天黑地,走到哪里都有人发密聊——土豪,我们做朋友吧!正当意气风发之际,哪里知道同村前三个月发生了什么事?
“固州大学”——余天庆甩出的这四个字把余志亮吓了一大跳,他就算再宅再无知,也明白这四个字代表的是什么含义。“南建北固中燕美”,国内四大顶级高校——建康大学、固州大学、燕京大学和美清大学,它们代表着国内高校最高教育水平,是万千学子梦中的天堂,当然,万千学子也包括当年的坏学生余志亮。他觉得嘴里有些发苦,这算什么,王子变青蛙吗?
“爹,你说柳烟考的是固州大学?”余志亮不死心的问了一句。
“这能有假,七月榜下来时,半个安水县都轰动了,在河坝村这更是个大事,村子里多少年了就没出过像样的大学生,谁不夸柳家老头养出了个才女。哪像你,二十多岁了还不务正业。”
余志亮不吭声了,差距太大,按电影里的台词说就是“她是天上的一片云,我是地上的一坨屎”,柳烟就算眼睛瞎了掉坑里,那也在同校才子们的坑里,绝不可能跑回小小的河坝村跳自己的坑。
余志亮燃烧的眼神渐渐熄灭,又回到以前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余天庆看到儿子这废物样,气就不打一处来,只恨不得把他踢回他妈的肚子里回炉重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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