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百姓要搬家了,他们找到搬家公司。言情穿越书更新首发,你只来+现在搬家公司很多的,大街小巷到处都贴着它们的广告,都是一些很简单的打印的纸头,写着搬家公司的名称和电话号码,有的更简单就在墙上用笔写几个字,也会有人找去请他们搬家,尤其是在将要拆迁或者已经开始拆迁的街道地区,这样的广告更是漫天漫地的:
人人搬家/大众搬家/宏伟搬家/蓝天搬家辋/快乐搬家/天天搬家/野鸡搬家/白天鹅搬家
外地人小金走在这条将要拆除的街道上,他挨个儿看着这些搬家公司的招贴,嘿嘿,小金说,城里人真会做事情。
哪里是城里人,一个老百姓说,都是外地人。
现在都是外地人在撑世面,另一个老百姓说。
城里人到哪里去了呢?小金说,他们在干什么呢?
不晓得的,一个老百姓说,现在的事情搞不懂的。
搞不懂的,另一个老百姓说。
我晓得了,小金看着搬家公司的人手脚利索地把人家的家具从屋里搬出来,抬到卡车上,装得整整齐齐的,小金说,他们在搬家。
他们是训练有素的,一个老百姓说。
谁?
搬家公司。
有一个时期我们家比较稳定地住在一个地方。而从1966年以后,便开始了家庭和人生的大搬迁。一辈子不搬家,一辈子只住一个地方,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我想象不出来。在许多年前,我曾问过一个没有搬过家的人“你有什么感受?”印象中他没有回答。
1966年我们开始搬迁,离开了我们的老屋。
…………
搬迁是一件新鲜的事,1967年元月的某一天,我们搬到苏州干将坊103号。
——摘自《走不远的昨天》
小金去问搬家公司的人,你们需要不需帮手?那个人向小金看了看,我不晓得的,他说,你去问我们老板。
你们老板在哪里呢?小金看着忙忙碌碌搬家的人,这些人里哪一个是你们的老板呢?
怎么会?那个人说,我们老板怎么会在这里搬东西?我们老板是坐在办公室里的。
噢,小金说,那我也找不到他了。
小金看到有一个老人走过来,老人也和小金样,停下脚步,看着人们在忙忙碌碌地搬家。小金起先也没有怎么注意他,后来他看了看老人,小金就笑起来了,咦,是你呀,小金说。
是我,老人说。
你是那个、那个园的。
豆粉园,你是老张。小金高兴地说。
我是老张。
你,咦,小金说,你怎么——
一个搬家队的年轻人站定了看他们讲话,小金说,他是豆粉园的。
搬家的年轻人说,噢。
小金掏出烟来,给老张,老张摆了摆手,我咳嗽,他说,我不能抽,小金就给搬家队的年轻人一根烟,年轻人接过去,他拿出打火机,却看到小金没有拿出烟来抽。
咦,他说,你呢,你自己。
小金说,我不抽烟的,你抽吧。
咦,年轻人自己给自己点着了,就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烟雾来。
老张一直在豆粉园的,小金说,我去过豆粉园,看到过老张的,老张家里也是乡下的。
是的,老张说。
老张一直不回家的,小金说,他把豆粉园当作自己的家了,过年也不回去的。
噢,搬家队的年轻人说。
嘿嘿,老张说,我是不回去的。
噢,搬家队的年轻人说。
嘿嘿,老张说,我是不回去的。
老张是没有后代的,小金说,他独个儿一人,所以他也不要回去的。
噢,搬家的年轻人说。
瞎说的,老张说,瞎说的。
谁瞎说?搬家队的年轻人说,谁瞎说?
我有子女的,老张说,我有三个儿子,还有女儿,我还有孙子孙女,都有的。
咦,小金说,那你怎么一直不回去的?
我喜欢这里,老张说。
我也喜欢的,小金说,这里蛮好的。
搬家队的年轻人刚要开几说话,拍的一声,他的头上被人刮了一下,他们的小领导来管他了,你这个小子,他说,不做活,在这里瞎嚼舌头。
搬家队的年轻人拿手模了模头,他咧开嘴笑了笑。
还笑,他们的小领导说,扣你的工钱。
小金便拿出他的烟来,给他们的小领导抽,小领导看了看烟的牌子,没有说话,从里边抽了一枝,搬家的年轻人替他点上火。
这家人家,搬家队的小领导说,东西不少,都是些破破烂烂。
装起来蛮难装的,搬家队的年轻人说,都是破的,不要以为是我们把他弄坏的呢。
咦,小会看了看他们的家具,一对箩筐,他说,城里怎么也用箩筐?
那家人家的主人便走了过来,他也给他们派烟,他说,这些东西,跟着我们儿十年了,舍不得扔掉的。我们从前从城里到乡下,后来又从乡下回城里,回来的时候,把乡下的东西都带回来了,还有一副粪桶呢,人家看了都要笑话的,好多年放在家里还臭哄哄的味道呢。
后来过了好几年才处理掉。这对箩筐,是我们自己编的,舍不得的。
是呀,老张说,是这样的。
是的,小金也说。
一个女人走出来,张着两只手,看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哎呀呀,哎呀呀,她说,怎么办呢,怎么办呢,烦死人了,烦死人了。
搬过去就好了,她的男人说。
搬过去好什么?女人说,野猫不撤尿的地方。
这个要不要?一个搬家的工人提着一张小的竹凳,竹凳面上的竹子已经掉了好几根,显得稀稀拉拉的。
要的,他们家的男人说。
要的,他的老婆也说,我们家没有钱的,我们又不是有钱买房子。
他们是拆迁,小金说,城里最怕拆迁了,碰到拆迁是没有办法的。
为什么拍拆迁呢?搬家队的年轻人说,拆迁了可以住新房子,他们这个房子,比乡下人的房子还不如呀。
这倒也是的,他们家的男人说。
我们有二室一厅,他的老婆说,厅蛮大的。
是根据面积还面积的,她的男人说,我们家略微超出一点面积,所以贴了一点钱。
什么一点钱呀,他的老婆说,那叫一点钱?那是我们两个人几十年的积蓄了。
嘿嘿,她的男人笑笑,说,积蓄下来干什么呢,不就是买房子最好么?
这倒也是的,他的老婆说。
到底好的,我们也可以用抽水马桶了,她的男人说。
唉哟哟,他的老婆说,说起马桶,我一肚皮气了,你的老娘,非要把老马桶带过去,说也说不听。
嘿嘿,她的男人笑起来。
一只破马桶,放在新房子里,难看死了,他的老婆说。
没有办法的,她的男人说,老太太说,她不用那只屿桶就大不出便来的,大不出便来,是要命的事情呀。
大家都笑起来,他的老婆说,说说的,不可能的。
你不要说,老张道,真有可能的。就说我,几十年用一只水吊子,后来坏了,换一只新的,烧了水,就是不好喝,没有办法,只好去补,补了又补。人家铁皮匠笑话我小气,其实真的也不是小气,一只水吊子也没有几个钱的,就是习惯用旧的,烧出来的水有滋有味的。♀
嘿嘿,小金说,我们家有一只——
好了好了,搬家队的小领导说,不好再说话了,要做生活了。
他们就继续搬家具,装车,站在卡车上负责装车的人,是个老师傅,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微微地笑着。
在我的印象当中我们家一直没有自己的家具。我的外婆在世的时候,也和女儿女婿闹闹矛盾,常常听她说的一句话,你们有什么,就这两只马桶还是我从南通老家带出来的。这话一点不错,在我小的时候、我知道家里所有的家具都不是我们自己的,我父母刚参加革命工作,在薪级制还是包干制他们选择了包干制,也就是吃住都由公家包子,那么家具什么当然也都是公家的,这样做也许革命得更彻底些吧?那时候的人都这么想,好像提出要拿国家的薪水自己过日子,是很不光彩的。后来包干制取消了,但是我们仍然住的公家的房子,用的公家的家具,一用就是几十年。在我们家,吃饭的桌子了睡觉的床,放衣服的大橱,放书的小柜上面都刻着公家的印记,写着某某单位的名字,然后在父母每个月的工资中扣除很少很少的一点租金,我们就是在这些刻着公字的家具中慢慢长大。正如我外婆所说,我们家的硬件中,大概除了一大一小两只马桶,别的都是公家的了。许多年下来,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也没有什么不方便,孩子大起来,缺少一张床,就到公家的仓库去找出来,搬回家,或者哪怕一件家具破旧不堪不能再用,到公家去换一件就是,也许那时候在许多人的心里想,日后的**也就是这样子了呢。
——摘自《说说家具》
小金和老张又看了看他们搬家,小金说,我要走了。
你要到哪里去?老张说,到工地上去吗?
我要回家了,小金说,我去买火车票。
咦,老张说,你说你喜欢这里的呀。
我是喜欢的,小金说,可是我要回去了。
噢,老张向远处看了看,小金也随着他的眼光看了看,他们看到一群人一边叽叽呱呱说话一边走过去,老张说,他们可能是到豆粉园去的。
噢,小金说。
我也要走了,老张说,我要过去看看的。
老张走了,小金却还没有走开。他看到一个搬家的工人搬一件家具很沉重,他就过去帮他搭一把手,他拿自己的手托上去,那个人反而往前趔趄了一下,差一点跌出去。
你做什么?那个人有点生气地问小金。
我帮帮你的忙,我看你蛮重的,小金说。
那个人看了一眼小金,你搭不动的,他说,你不要插手。
我有力气的,小金说,你不要看我瘦弱,我有力气的,我一顿可以吃三大碗饭的。
搬家不是靠蛮力气的,那个人说,要用巧劲,你不懂的,站在这里反而碍事,你靠边站一点。
小金张着两只手,他帮不上忙,心里有点难过,他说,倒不知道,搬搬东西也要讲技术的。
现在做什么都要讲技术,那个人说,没有技术等于。
是的,小金说。
小金说着就慢慢地离开了,他好像有点漫无目的的,是这样的,小金心里想着,我是没有技术的,但是在城里没有技术也能做工的,城里真是很好的,可惜我要回去了。他一边想着,心里有些遗憾,不要紧,他又安慰自己,我还是会回来的,不要紧的。
小金就到火车站去买回家的车票,他经过一个地方,看到墙上贴着劳务市场这样的纸张。小金知道现在城里的劳务市场很多的,有的甚至一条街上,就有好几个劳务市场。但是有些劳务市场,是骗人。小金刚刚来的时候,就被他们骗过的。他们叫小金缴一点钱,是报名费,然后叫他到什么单位报到。小金找到那个单位,单位里的人说,人早就招满了,现在不要人了。小金回头再找劳务市场的人要讨回他的报名费,人家就不肯了,说,我们又不是没有帮你介绍,我们是帮你介绍了的,人家不要你,不是我们的责任,肯定是你没有被人家看中,不管我们的事情。报名费我们是不能退的,要是退报名费我们这些人怎么办?喝西北风呀!小金想想,他说,你们说的也有道理,我就不问你们要回报名费了,那你们是不是另外再替我介绍一个单位呢?他们说好的呀,你缴报名费呀。小金说,你们当我是傻瓜了,缴了一遍又一遍,我出门,我爹总共给我两百块钱,我不好再缴钱给你们了,小金就自己去找工作了。
小金的遭遇算是比较好的,他只付了五十元的报名费,有的像小金这样从外地来打上的人,被人家骗掉儿百块甚至几千块的也有的,后来就连人影子也找不见了,所以,比起来小金还是比较幸运的呢。
小金走过劳务市场的时候,看到了红花,红花仍然和秀珍在一起,她们正探头探脑地在打听工作的事情。
从前田里的生活做也做不完的,小宝说。
鸡叫做到鬼叫的,爱玲说,这有什么好笑。
我挑不动河泥的,小宝说,队长骂人,女人,队长说,豆腐肩胛铁肚皮。
瘟男人,爱玲说,瘟男人。
桔子,有个女人在家门口说,桔子。
桔子阿要,爱玲走近去,桔子甜的,爱玲说,便宜的。
问我们东家,女人说,他说要桔子的。
她的东家坐在她身后的一张旧藤椅里,瘦瘦的身体差不多只占了藤椅的三分之一,缩成一小团的样子,女人说,喂,桔子来了。
东家生气地嘀咕了几句。
你这个人,难搞的,女人说,她也生气了,刚刚说要桔子,桔子来了又不要,你要什么?
东家又嘀咕,女人说,没有的,香蕉没有的。
我要吃香蕉,东家含糊不清的口齿突然清楚了,我要吃香蕉。
我没有时间帮你去买,女人摊着两只手向爱玲和小宝说,站也站不起来,还疙疙瘩瘩,要这个要那个,我是不高兴的。
走吧,爱玲说,她是保姆。
我宁可在乡下,小宝说,我也不要做保姆的。
你不懂了,爱玲说,保姆也不坏的,工资很高的,服侍病人工资很高的。
我是不高兴的,小宝说。
你不懂了,爱玲说,有的人做保姆做出福气来的。
我不要什么福气,小宝说。
你本来就福气,爱玲说。
你才福气呢,小宝说,我走不动了。
歇歇,爱玲说,担子放下来歇歇。
——摘自《描金凤》
小金看到红花的时候,他很高兴,红花呀,他说,又看见你了。
红花向他看了看,她的脸有点红,但是她没有想起小金来。
你是谁?秀珍说,我们好像不认得你。
咦,小金说,怎么会不认得我呢?
红花有些不好意思,她说,我,我,我的记性特别不好,经常会忘记人的。
你不要是乱搭腔的人吧?秀珍说,现在外面的骗子,就是假装认得你,就上来骗了。
怎么会?小金笑起来,我又不是骗子,我以前在鹰扬巷的工地上见过你们的,你们那时候——
鹰扬巷?秀珍说,哪里是鹰扬巷?我不认得的,找们根本就没有去过的。
怎么会?小金说,鹰扬巷就是前面那条路,不过现在没有了,拆了,变成另外一条路了。
没有了的路,你还说认得我们,秀珍说,你这一套,我们见多了。
小金的脸上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是的,他说,我真的不是的。
不是什么?秀珍说,不是骗子?不是骗子你心虚什么?
我没有心虚,小金说,我一点也不心虚的。
不心虚你脸红什么?秀珍说。
我又不是骗了,我脸红什么?小金说,我是认得你们的,你叫红花,你叫秀珍,他说,我知道的。
红花点了点头,说,我记起来了,是,见过的,那时候我们在鹰扬巷拣东西,人家要打我们,他来帮我们的。
是的是的,小金说。
帮什么呀?秀珍说,他们都是一伙的,他们是老乡呀。
老乡归老乡,小金说,我是叫他们不要凶的,你们忘记了?
我是忘记了,秀珍说。
我记得的,红花说。
嘿嘿,小金开心地笑了笑,他盯着红花看了又看,嘿嘿。
红花有些不好意思,头低了低,又抬头看看小金,又低了低。
你干什么一直盯着她?秀珍说,你干什么老是看她?
嘿嘿,小金说,我没有呀。
我们在找工作,红花说,这里有介绍做保姆的,我们想去,你说好不好?红花问小金。
小金看了看纸上的介绍,他说,难说的,做保姆也要看运气的,有的人家好,你就运气,有的人家不好,你就倒霉。
不好会怎么样呢?红花说。
怎么样?小金挠了挠头皮,想了一想,说,比如说吧,有一家人家,家里有全自动洗衣机的,本来自己都是用洗衣机洗的,衣服往里边一放——
我晓得的,秀珍说,衣服往里边一放,按一下按钮,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干了。
是这样的,小金说,很方便的,但是他们家请了保姆以后,就不用全自动洗衣机了,他们一定要保姆自己动手洗,衣服被子都要叫她用手洗,这样的人家就蛮坏的。
唉,红花说。
不过也有好的人家,小金说,那样的人家就拿保姆当自己家的人一样的,同吃同住都是一样的。
唉,红花说,碰到这样的人家就好了。
你们干吗一定要做保姆呢?小金说,可以做的工作很多的呀。
哪里很多?红花说,要么就是饭店的服务员,要么是舞厅的什么,那样不好的。听说做饭店服务员就要陪客人喝酒,做舞厅就更那个了,我们小会的。
我们不会喝酒的,秀珍说,爵说,那样名声也不好听,我们不做的。
这倒也是,小金说。
他们站了一会,又看了看其它的招聘广告,一时都没有说话。又过了一会,秀珍说,你现在在哪里呢?
小金说,我仍然在工地上。
工地上不要女人的,秀珍说,是小是?
是的,小金说,其实也可以要的,比如做饭,打扫打扫卫生,现在我们的工棚里,就像是猪窝狗窝,走进去臭哄哄的。
嘻嘻,红花笑了。
烧饭打扫卫生?秀珍说,你想得蛮美好呀,等于是请保姆了,打工的人再请保姆,不可能的。
是不可能的,小金叹息了一声,说,我只是想想罢了。
嘻嘻,红花又笑笑。
这样你们就能和我一起了了,小金说,我就能天天看到你们了。
秀珍看了看红花,红花的脸又红了,你看我干什么?红花说。
我又没有看你,秀珍说。
其实也蛮好的,红花说,你们许多人是吧,许多人凑起点钱来,也一样的呀。
小金兴奋的情绪突然有些低落了,他叹了一口气,说,可惜我要回去了。
干什么?红花说。
我要回去了,小金说,我要回去了。
是不是,红花看着他的脸,是不是家里,家里人有什么事情?
唉,小金说,我要回去了。
你还来不来?
我,小金说,我要来的。
你还要来的?
要来的,小金说,我喜欢这里的。
可是等你再来的时候,秀珍说,这里都不一样了。
是的,小金说,我晓得的,肯定都不一样了,但是我仍然要来的,我仍然是喜欢的呀。
这时候,装家具的卡车从他们身边驶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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