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莫轻烟想要谋害他的事情,阎子末并没有跟任何人提及,可能内心对她的愧疚使然。
阎家人隔天过来探望他的时候,他已经彻底清醒了过来。
被家人嘘寒问暖,他的头,都不禁隐隐作痛起来。
他这人,虽不是八面玲珑之人,但处理起自己拿手的公务,向来是游刃有余。
但与人相处,尤其是与亲人相处,他时常找不到诀窍,这一方面,连他自己也清楚,远不及弟弟子夜。
“哥哥,你可要好好把身子养好,这样我就能把手中那些讨人厌的事务都还给你了,这日子简直就不是人过的,忙得连追个女人的时间都抽不出来。”
阎子夜状似漫不经心地提及,脸上恨不得快点撇清的神色,让人哭笑不得。
阎老爷子有些感伤,权势之于男人,向来是染上了便欲罢不能,这小孙子却特立独行,走不同寻常路。
明明有出众卓绝的能力,却不堪其扰,恣意追求畅快散漫的人生。
其实这种人,是最幸福的。
也罢,幸好子末醒来了。子夜不喜欢,也就不勉强他了。
若是在别的大家族,那些子孙为了权势,连父子之情、兄弟之情都能弃而不顾,弄得祸起萧墙。
兄弟隔阂的恶劣行径,至少不会发生在阎家。
阎子末也没有推月兑,作为阎家精心培养出来的继承人,他从来就不推卸自身的责任。
只是,既然弟弟能够胜任,这些时日,都没闹出任何的波端,证明他有这独挑大梁的能力,临危受命,也能如鱼得水。
如果换成自己是子夜,阎子末自认自己没有这样的能力。
他并没有告诉家人,此时他最想见的人是婕瑜,总是想着见她一面,被打被骂都无所谓。
对于家人避而不谈婕瑜,他也识相没有刻意提及,反正该知道的,他已经从莫轻烟那获悉了。
真相估计还是从莫轻烟那了解得更透彻,家里口中肯定为了宽慰他添油加醋了一番。
其实,这嘘寒问暖,多半是阎家几个人在开口,阎子末偶尔应一声。
不到半小时,他便表示自己身体到达了极限,很累了。
阎老爷子心疼他,便扯着一帮人离开,不准打扰他养病。
能看到孙子醒来,他其实已经满足了,也没奢求他一下子就能恢复到从前身子健康的水平。
阎子夜并没有跟爷爷以及父母一道回去,而是自己独自去处理事务去了,阎家的重担一日压在他身上,他便有种身不由己的感觉,浑身不自在。
阎老爷子坐上车后,便吩咐司机开慢点,他闭目小憩。
“既然子末醒来了,轻烟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无足轻重了。”
就在阎父以为阎老爷子已经睡着的时候,听到老爷子浸过寒潭似的声音如同鬼魅般钻进他的耳中,他身子不由一震。
“爸,这样……不好吧?”
面对父亲翻脸无情的铁石心肠,阎父有些于心不忍。
更多的是——心寒。
先前想要把这孩子留下的,是他,现在不要孩子的,也是他。
宦海沉浮多年的父亲,阎父仔细端详了起来,眉宇间的凌厉,触目惊心。
“你先前不是巴不得不要留下那孩子吗?”
阎老爷子凉薄地反问,有些瞧不起儿子的懦弱。
上一回难得鼓起勇气坚持了会,没想到扶不起的阿斗,只能让人刮目相看一时,最终还是成不了气候。
“我……”
阎父本就不善言辞,这下还真被老爷子问倒了,一时之间不知道从何辩驳。
其实,他心里也是有数的,父亲一意孤行,独裁**惯了,自己人言轻微,连两个儿子说的话,都比自己来得有分量,这就是他的悲哀之处。
阎母有些怜悯地看了窝囊的丈夫一眼,自己的丈夫是怎样的人,她岂会不懂,就是太懂了,所以经常有些看不起他,太没主见了。
“爸,这事就听你的,正如你所言,子末已经醒来了。这姓莫的小贱人还真以为我们怕了她呢,连想进阎家门的话都说得出口。这回要是真应了她,下回孩子生了,她还不拿捏着孩子跟我们狮子大开口啊,她可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的。”
阎母落井下石道,雍容高华的脸上一脸的鄙夷之色。
世家大族出身的她,向来瞧不起小门小户的。尤其是莫轻烟还是来路不明的,借着厉家的势力跻身上流社会,并不代表她就是正统的那圈子里的人。
阎父见妻子跟父亲沆瀣一气,着实气愤,可他又无力跟他们相抗衡,内心一片凄凉。
这毕竟是一条人命,何况先前孩子小,现在孩子都五个月了,估计连胎儿都成形了的。
……
莫轻烟倒是没有催促阎家人迅速作出决定,毕竟阎子末已经当面给了她答复了。
此时再咄咄逼人,倒是显得她不近人情了,这拿捏恰到好处跟过头了效果就会不一样。
尽管阎子末已经醒来了,但她还是希望生下这个孩子,毕竟她如今已经无路可走了。
她怀孕的事情,众所周知,上流社会再也不会有条件好的男人愿意娶她。
阎子末虽然是二手的,但他是整个青州名流圈数一数二的黄金单身汉,跟裴之沛是旗鼓相当的。
就算之前他成了植物人,估计也有女人想要嫁给他,只为了能够提升家族地位。
她若是没了孩子嫁给阎子末,那这日子,肯定过得惨不忍睹。
不管如何,这孩子,还是要成功生下来的。
莫轻烟眸色一转,顾盼生辉,可这层潋滟的光芒下暗藏的杀机,已经隐隐露出了锋芒。
裴,你等着接招。
等着……
*
钟意情为了逃避裴之沛的追踪,这段时日连手机都没胆开,过着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般日子,极为的惬意。
如果没有孩子的困扰,她这日子估计过得更加的自在。
这突如其来的孩子,始终是她的一块心病。
这半个月来,她每天总是在纠结去留问题,很多幼稚的法子都被她给用遍了,比如用撕花瓣的法子,掷硬币等。
老天爷也并没有完全偏向留下这个孩子,两种结果都有,搞得她愈发决断不了。
她并非是一个优柔寡断之人,何况来之前已经决定拿掉这孩子的,若非被困在这,这孩子,早就不存在了。
她忍不住想,是不是天意弄人想要让她留下这孩子,所以才会把她局限在这一方小小村庄。
这天,钟意情决意出去一趟。
菊香的瞎眼婆婆病了,缠绵病榻已经一个星期之久了,草药土方什么的都不见得好。
菊香跟黑壮微薄的家底早已花了个精光,连她塞给她们的那八百块也已经全部被花在老人家身上了。
菊香跟村里人也筹了些钱,打算跟黑壮两人过几天送老人家去县城的大医院看看。
钟意情打算去镇上的银行自动取款机取下钱,略尽绵薄之力。
她是跟黑壮一块儿去的,菊香不放心,特意叫黑壮请了一天假。
她拒绝不了,加上黑壮也坚持,于是两人一块儿上路。
稻花村离镇上有些远,黑壮一人走路自然是没问题,可多了钟意情这个孕妇,就不敢步行到镇上了,体贴地雇了一辆搭了篷布的电动三轮车。
这样的车,若是在城里,定是要被政府给取缔的。
可在这落后的小村庄,还是极为受欢迎的,方便快捷,很多人本身就要去镇上,顺道搭两人,还能挣钱,多好。
钟意情并没有拂了黑壮的好意,尽管这车在她看来,极为危险,稻花村虽然穷,路也不宽敞,可这路好歹也是水泥地的,三轮车在路上行驶,并不会给人坑坑洼洼的颠簸感。
钟意情直接让人将车开到了镇上的农村信用社,这整个镇上,就一家农村信用社,没别的银行,连四大银行都没,可见其穷了。
据黑壮说,隔壁的镇上有好几家银行,比他们这镇富裕多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隐隐还是流露出了几分羡慕。
这孩子,长这么大,连清水县县城都没去过一次。
他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这镇上,因为徒步方便,隔壁镇,他也是听村里人说的,并没有亲眼目睹过。
钟意情忍不住想,如果黑壮去了青州,估计会被青州的繁华给迷了眼吧。
不过,也就这里,养得出如此淳朴干净的少年儿郎。
若是在青州城里被娇生惯养出来的,只会知道一味索取,有利必有弊,逆境出来的孩子,就是不一般。
钟意情走神并没有太久,就被黑壮给打断了思绪。
“钟阿姨,你进去,我就在外面等你。”
黑壮没打算跟进去,于是就守在外头等。
钟意情也没勉强他,知道他这是避嫌,怕一不小心看到不该看的,这孩子,总是想得比较多,她也不点破。
卡上的余额并不多,只有八千块了。
她想了想,取了五千出来,她总要留点钱傍身,一分不留,她肚子里的孩子注定就要留下来了,她还没有厚颜无耻为了打胎跟别人借钱。
在她没有作出最终的决定之前,她还是要着手考虑到两方面。
黑壮一家虽然值得可怜,但她也只能尽力,而非是全力。
她自嘲了下,她钟意情到底是成不了圣母那般的人,还是免不了存了一分自私的。
*
清水县的一处公寓里,小陈沉着一张脸站在窗口眺望窗外。
这都快一个月过去了,随着时间的一天天过去,毫无进展导致寻找的难度也日渐增加。
钟小姐,到底还在不在清水呢?
如果她不在清水了,那自己还窝在清水干等做什么呢?
“老大,有结果了。”
林一气喘吁吁从外面跑了进来,顾不得擦一把额头上的汗,便急急忙忙汇报道,“钟小姐的银行卡有了动静,地点在花坑镇的农村信用社。”
“老大,会是钟小姐本人吗?”
林一没能掩饰得住一脸的惊喜跟激动。
这些天,他们憋屈死了,如今好不容易等来了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还要是摆着一张死鱼脸,也太为难人了。
小陈抿了抿唇,他面瘫的脸色总算也有了些许的起伏,若有似无的光亮在他的双眸中闪烁。“立即调出那家银行的视频,确认是否是钟小姐本人。”
“老大,林二已经赶过去了。”
林一忙不迭道。
小陈平静地道,“那我们等。”
很快,林二便带来了好消息。
那视频里出现的女人,确实是钟小姐本人无疑,就是皮肤稍微比以前晒黑了点,不过更加显得健康。
而且,钟小姐的气色,看上去也比以前好多了。
就是那衣服的品味,让人十分不敢苟同,跟村里农妇的打扮如出一辙。
不细看,根本就难以辨认她会是那个气质高华的钟小姐。
钟小姐就是钟小姐,难怪裴先生对她倾心以待,哪怕是作最不起眼的打扮,还是没能彻底掩饰她明珠般璀璨的光芒。
耀眼的人,不管藏身何处,依旧灼灼发光。
“取了钱后人呢?”
小陈忍不住发问。
林二挠了下脑袋,“这,我们在那镇上并没有埋伏人,所以之后钟小姐的行程倒是一无所知。不过我已经让不少人暗地去打探去了,保证不会打草惊蛇的。”
小陈颔首,他也知道这些天,大家都过得不容易,只是钟小姐还没找到,这并不好跟裴先生交代。
之前,是自己忽略了,花坑镇那么穷的一个小镇,他并没有料到钟小姐会避去了那里。
钟小姐果真聪明,难怪他们在清水县附近的村镇找了这么久都没有突破,原来这方向错得离谱。
裴之沛接到小陈电话的时候,正在听古特助对海外一向新的投资做出的风险评估报告。
手机响起来的时候,他毫不犹豫按下了接听键,并以眼神示意古特助离开。
古特助有些纳闷,裴总以前可从来不忌讳在自己面前接听电话的,难道这回是有关他的私事?
古特助遂而摇头,没什么好想的,自己上司的私事,他可没有打探的倾向,除非是活得不耐烦了。
“你说她今天出现在花坑镇了?”
裴之沛眯起眼来,胸口微微一怔,语气不高也不低。
自打她失踪后,他是把清水县的地图来来回回研究了上百遍了,花坑镇,他闭了闭眼,脑海里迅速出现了其准确的地理位置,连其下到底有多少个村庄分布都一清二楚。
还真是意外,他以为她那天仓促离开,只会在清水县附近,不会跑远,没想到她去了离清水县城挺远的一个镇,而且还是有名的穷镇。
“继续找,我晚上会到花坑镇。”
裴之沛忍不住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抵在了自己的额角处。
“裴先生,你不来清水县坐镇吗?”
小陈虽然料到裴先生一定会赶过来,可目前还没找着人的下落,裴先生是不是太迫不及待了。
还有,钟小姐之前出现在花坑镇并不代表她现在还乖乖在花坑镇蹲点等着被他们找着啊。
万一扑了个空,裴先生有多忙,小陈是清楚的,他不想裴先生扑了个空。
“不了,我直接去花坑镇。”
裴之沛好看的嘴唇紧紧抿在了一起,优雅地抱着胸,他有预感,情情一定就在那附近,不会走远的。
自打从镇上取了钱,跟黑壮回了稻花村之后,钟意情总觉得有些忐忑不安。
连菊香都瞧出了她的异样,“小意啊,你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啊?”
钟意情摇了摇头,“没有的事情,菊香姐,我是担心伯母。”
她指的是菊香婆婆黑壮女乃女乃的病情,菊香叹了口气,也不免染上了几分担忧。
她是个很淳朴的乡野村妇,对婆婆还是很孝敬的,婆媳关系也是十里八乡都竖起大拇指赞扬的和睦。
尽管婆婆是她的负担,但她并不觉得困苦,相反,觉得家里多一个人,会热闹不少,讨厌冷清。
这许是丈夫死的早的缘故,让她特没安全感。见菊香被自己忽悠了过去,钟意情这心,渐渐又落回了原地。
即便行踪暴露被找到,那又如何?裴之沛难道还把她囚禁起来不成?
“菊香姐,你等等。”
钟意情见菊香要出门,赶忙叫住她,然后在菊香纳闷疑惑的神情下,回房从铺盖底下掏出了一叠红艳艳的毛爷爷,这便是她从镇上取回来的五千块,还是簇新的。
在菊香震惊的神色下,她塞进了对方的手里。
菊香跟接了烫手的山芋一般,连连摆手,想要退回去,“这可使不得,这得多少钱啊,我跟村里人筹得都没这么多。小意啊,我都拿了你那么多钱了,吃喝还是你掏的,可不能连婆婆的病都要你出钱,这……这都成啥子了!”
“菊香姐,你现在是有困难,难道我还见着不救啊,何况周伯母对我也挺好的,你们一家子对我那都是没话说。我又不是穷到山穷水尽了,这钱,你先拿着用,等你以后有钱了,再还给我也不迟。”
在钟意情好说歹说的情形下,菊香总算是收下了,不过她还是咬了咬牙,“行,这就当我先借你的,以后等我们挣了钱,一定先把你的还上。”
钟意情有些无奈,看菊香的模样,还真是存了这样的心思的。
这钱,她送出去了,可没打算还的,可不那么说,估计要强的菊香是不会接的。
菊香拿着沉甸甸的钱回了屋,仔细藏好,抹了一把泪,这无意结识的陌生人,都比村里不少人来得好。
她去借钱,其实遭受了不少的白眼,忍受了不少的奚落,可是为了婆婆的病,她不得不忍受。
她心酸酸的,这叠钱,她是数了又数,整整五十张,生怕数错了。
黑壮放牛回来后,又被她给一把拉进房间里,重新数了好几遍。
“妈,你哪来这么多钱啊?”
黑壮黝黑的脸上,尽是不可思议,这村里人,哪家会这么大方啊。
“是你钟阿姨主动借我们的。”
菊香的鼻子又酸酸了起来。
她这辈子过得极为不容易,但头一回感受到了温暖的情意,沉甸甸的。
“妈,难怪钟阿姨非要去镇上的银行取钱呢,原来是为了借给我们钱。”
黑壮这下恍然大悟。
“黑壮啊,这人不能忘本,这份天大的恩情,我们绝对不能忘,你钟阿姨,是个好人。我虽然不知道她是为啥避难到这里的,但她不说,肯定有她的为难之处。她不想别人知道她在这,我们一定要守口如瓶。”
菊香忍不住又叮咛了一番,乖巧的黑壮连连点头。
他们母子对外都是宣称这是菊香妹妹婆家的一个远房亲戚,借住在她家的。
关系隔得那么远,就是为了防止有心之人查探。
裴之沛到花坑镇的时候,小陈早已从清水县城赶过来了,而林一林二也已经查到了有效的线索。
陪钟小姐过来一起取钱的男孩子,信用社外头的摄像头也拍到了,尽管只有一个侧脸,但也不妨有人认了出来。
他便是周黑壮,稻花村的,平日里在镇上的希望小学就读。
“去稻花村。”
裴之沛连口水都没顾及上喝,果断直奔目的地。
小陈是早就知道他的性子的,虽然并没流露出任何的吃惊,林一林二可就查了些,免不了错愕。
“人别太多,就小陈一起来就行了。”
裴之沛瞅了一眼打算随行的整齐十来个人,不禁皱了皱眉。
既然知道人在稻花村,还有跟周黑壮月兑离不了关系,那就不需要太多的人。
小陈敲响周家大门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十一点了,夜深人静的农村,家家户户都没点灯,走在路上,不禁有些骇人。
村长还是被小陈从温暖的被窝里挖出来的,手中拿着一个手电筒,一身黑衣的小陈跟裴之沛都冷冰冰的,村长下意识地当他们是黑社会了,不敢与之理论,吓得是大气也不敢出。
这周家平日里循规蹈矩的,也不知怎的,得罪了这么可怕的人。
村长指了指这家,畏畏缩缩地问,“我能不能先回去?”
裴之沛大方地点了点头,村长夹着憋出来的一泡尿飞快地跑得不见踪影。
小陈不禁觉得有些好笑,这么一个老头,跑得健步如飞的,还真少见。